午后阳光充足，外面比屋里暖和，云巧跑到厂房顶层的大平台上晒太阳，顺便给取暖器充能。她搬了睡袋上来，穿着外套钻进去，仰躺着看天。

    全然陌生的世界，唯有天空是她熟悉的样子。

    暖融融的光线照到脸上，没多久，睡意袭来，云巧打了个哈欠，她担心在外面睡着会生病，不敢闭眼。

    熬到下午的工作时间，云巧确定不会有人来种植棚，大胆地把睡袋搬过去，撒了种子浇完营养液便倒头开睡。结果睡得太沉，录入仪的提示音也没能叫醒她，后来是央月将她唤起来。

    管理员对她光明正大的摸鱼行为毫无反应，照常发了劳动点。

    云巧脸皮再厚，这会儿也有些不好意思。

    央月笑道：“大家都这样，你以后就知道了，植物系在别的地方不受待见，但在我们这儿，只要守规矩，植物系的待遇可不比其他异能者差。”

    云巧也笑笑，没说话。

    植物系的待遇越好，她心里越没底。

    她打听过了，植物系之所以不受重视，是因为自发现这类异能至今，还没有人展示出超出普通人的能力，植物系中最厉害的异能者也只能操纵微小的植物叶片动两下，做不到帮助植株生长，控制种子发芽等等对人类生存有益的事。

    久而久之，人们便不再把植物系当异能者看了。

    曙光基地是其中异类。

    要知道，现在可是资源匮乏的末日时期，傻子都明白资源的可贵，没人会无缘无故温养一群废物，除非这些人身上有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价值……

    云巧就这样在基地待了一周。

    种植棚每天供应半桶水，地里品种不祥的种子有营养液浇灌，她心安理得地昧下水资源，省出一半劳动点。

    种植区的工作时间与其他人不一样，除了第一天报道的时候，云巧极少在路上遇见管理以外的人，她甚至没见过其他棚里的人。

    她越发觉得这座基地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又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上午，云巧中午领完营养液，边喝边溜达，一路走到生活区边缘的外出申请处。

    享受特殊待遇的异能者每月有强制外出次数，普通人大多惜命，少数武力值高的人偶尔会组队出去寻找额外物资。

    申请处旁边的大屏幕上显示了各个队伍的招募信息，点进去能看到他们的详细要求，云巧一瞬间有种误入游戏世界的错觉。

    经常外出的总共就那么些人，申请处的管理员早就眼熟了他们，冷不丁有生面孔，他新奇地主动搭话：“你是新来的？”

    云巧点头。

    管理员指指背后的墙，介绍道：“有外出档案的队伍都在上面了，异能者的队伍最吃香，条件也苛刻，后面这些队伍要求不高，谁都要，我的建议是——”

    他上下打量眼前身型纤瘦，模样清秀的女孩，摇摇头：“算了吧，你也知道外面的情况，而且你这样的漂亮姑娘，身上没有强势异能，出去恐怕会有‘危险’。”

    危险两个字被刻意加上重音。

    云巧听懂了，低头若有所思。

    管理员的话点醒了她，末世带来的考验远不止变异生物，神鬼莫测、捉摸不透的人性永远是最危险的存在。云巧原本还想询问异能者的队伍要求，有小玫瑰在，她或多或少有点用处，然而现在，她有了新的计较。

    植物系的处境十分像温水煮青蛙，云巧猜不透基地潜藏的秘密，小玫瑰作为她的底牌，目前还不能暴露。

    云巧向管理员道谢，转身准备回厂房睡觉，这时一辆越野车飞驰而来，急刹在申请处前，车轮带出噼里啪啦的火花。

    熊铃全身包裹着重机械防护甲，灰头土脸地从驾驶座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申请处，一把扯过接待人面前的对讲机，大嗓门吼得全区都能听到：“来个有异能的救急！赶紧的，快——！！！”

    他吼了好多遍，管理员吓坏了，战战巍巍地提醒：“熊哥，对讲上周就坏了。”

    熊铃一愣，随后咆哮得更大声：“坏了你他妈不会修吗？！”

    “呜——我确实不会啊，”管理人缩在桌子后面，弱声道，“机修处的人说他们忙不过来，下周才能轮到这儿。”

    “这帮饭桶！”

    熊铃急红了眼，把对讲一摔，机器彻底成了破烂。

    他俯身压着桌子追问：“二少爷回来没？现在谁还在基地？”

    管理员赶紧调出记录给他看。

    熊铃手指划着屏幕快速翻找，喃喃念出上面的字：“大少爷重伤，二少爷未归，其他人……”

    找不到援助，他急躁地骂了一句，转身上车，余光与旁边不敢出声的云巧对上视线。

    熊铃人高马大的，还是力量强化异能者，云巧也发怵，毕恭毕敬地喊了声：“熊哥。”

    熊铃没时间理她，火急火燎地上车，屁股刚坐下又忽然折返，他抬头看了眼外出申请处的牌子，接着双眼晶亮地望向云巧：“妹子你有异能？”

    基地里有胆量出去找物资的成员，就算是普通人也不可小觑，何况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除非有异能傍身，否则不可能去外面找死。

    云巧：“有是有，但——”

    不等她说完，熊铃急不可耐地拎着她丢进副驾驶。

    云巧以前对异能没概念，现在终于明白这些人的恐怖，她就算再瘦也有八九十斤的重量，被人拎鸡崽似的单手提起，身体在半空抡了一圈，然后砰地一声落到车座上，差点把中午的营养液吐出来。

    “等，等一下。”云巧脸色苍白地把着车门，可熊铃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眼间锁了车门，一脚油门，车几乎是蹿出去的。

    熊铃的开车技术不能说不好，只能说是相当差。

    他显然不熟悉越野车的开法，转弯从来不减速，几次在翻车边缘试探，又一个急转弯过去，云巧终于受不了，趴在车窗边大吐特吐。

    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

    司机根本听不进人话，只顾横冲直撞地开车，云巧绝望地看着基地大门离她越来越远。

    熊铃将车速飙到最快，路上除非遇到墙，一律开直线撞过去，半小时后，他们在一座地下商场的入口前停下。

    云巧此时魂儿没了一半，头还是晕的。

    “快快，他们还等着我们去救呢。”熊铃打开车门扒拉她。

    云巧死死拽着安全带不撒手，有气无力道：“我的异能没用。”

    她直觉熊铃要去的地方非常危险，根本不打算透露卡牌的能力，更不打算下车。

    无论哪个世界，她的目的只有活着，说她自私自利也无所谓，她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熊铃急道：“你说的这叫啥话，只要不是植物系，你指定有用。”

    云巧死气沉沉地看着他。

    “……”

    熊铃瞪着眼睛：“都这节骨眼了，你可别跟我开玩笑哈。”

    云巧：“我没跟你开玩笑。”

    熊铃崩溃了：“你咋不早说！”

    云巧更崩溃：“我跟你说了无数遍！！”

    一阵沉默之后，熊铃粗犷的脸上露出一副要哭的表情，他无助地抓了抓头发，而后关上车门，提醒云巧上锁，老实等他回来。

    “要是明天早上还没人出来，你就自己开车回基地，找人……算了，别管我们了，你们好好活着。”

    熊铃说完头也不回地跑进地下商场。

    云巧留在车里，耳边还响着他最后那句话。

    ——好好活着。

    她怔然出神了一会儿，松开安全带，手伸进贴身的口袋，掏出卡片放在手心。

    很多很多年前，她的名字还是七号的时候，有人也这么和她说过。

    那是个小孩子，进组织的时间比她晚，编号九。

    九号很早就死了，所以永远是小孩子。

    所谓的组织并不是小说里那种神秘的特工团体，而是一个擅长躲避追捕，利用幼儿四处诈骗拐卖人口的犯罪团伙。组织的高层早就判了死刑，云巧由衷希望他们已经下了十八层地狱，以后投胎也只能投畜生道。

    她很久没想起九号了，熊铃虎背熊腰的样子与那个瘦小的身影毫不搭边，此刻偏偏勾出了她的回忆。

    云巧低头摩挲卡片。

    九号被丢下车的那天，她第一次哭着求领队，换来一顿毒打和三天断水断粮，而九号被丢下，只是因为生病发烧，昏迷不醒，领队觉得耽误行程，将她扔在了雪里。

    云巧救不了她。

    “……”

    云巧捏紧卡片，脸颊紧贴挡风玻璃，依稀能窥见地下入口的一角。

    那里的大门原本上了锁，熊铃用石头砸开门，丧尸前仆后继地冒出来，挡住他的去路。

    “都给老子死啊啊啊——”

    暴躁而绝望的吼声穿透玻璃，钻入她的耳朵。

    云巧深吸一口气，开门下车。

    熊铃是力量强化系，未必杀不掉那些丧尸，只要小玫瑰不出差错，地下那么多丧尸，运气好的话，她一次就能凑够十连。

    云巧一边说服自己只想最好的结果，一边召唤小玫瑰，手里捏着种子跑到入口的地方。

    数只丧尸包围着熊铃，脚下一群密密麻麻的变异老鼠趁机啃咬他的机械护甲，他快撑不住了。

    云巧跑到入口处扔下小玫瑰，周围没有土地，花苞生长速度比平时慢些，幸而丧尸都被熊铃吸引了注意力，给云巧争取了时间。

    巨大的花冠开在熊铃面前，他以为花开日提前来临，绝望地骂天骂地。

    谁知丧尸和变异老鼠们并没有像渴望魔鬼花那样扑向花身，而是见鬼似地四散逃窜。云巧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小玫瑰的花苞里，控制花瓣全部合拢，之后单独在熊铃那边留了一条缝，让熊铃看见她的脸。

    “我最多坚持半小时，你抓紧时间解决它们。”

    熊铃呆在原地，瞠目结舌：“……植物系啥时候这么牛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