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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悬都又陷入了灯光灿烂中。火条麻坐上了一列正在离开这个鲜亮之地的悬浮列车,手里还握着从紫云英身上顺来的小吊坠和一张感谢券,车厢里的悬浮屏播放着今年的初次选拔流程,因此奥黛尔根据结果猜出来孕母选拔已经结束了。

    名单的最后一位是紫云英。

    火条麻把感谢券揉作了一团,脸贴上车窗,注视外面井然有序的世界正在抛弃自己,车窗逐渐被来自下界的肮脏飘絮覆盖,表情像在拘禁室里一样冷淡。

    车厢里的其他乘客正在庆祝朋友获选。他们中间就有满脸害羞的紫云英。

    “真是幸运,要不是今年临选前那个叫木里香的孕母出事,我真的会担心你不能通过初选……”

    “不可能,你的长相比其他人都——”

    “请客,请客,我们去玻璃宫的花园里玩,好不好?听说那里经常发生蝴蝶侍卫一见钟情的故事。”

    “不要,我最讨厌蝴蝶侍卫了。又多话又蠢。去圣母殿好了。”

    “快住嘴,现在除了香客和朝圣者,谁还敢去圣母殿?而且……那里真的还有圣女吗?“

    “好像有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是圣母殿里的香包真的很灵验,你们看,我还挂在自己身上……“

    这边的嬉闹还未停止,车厢里又来了一批乘客,个个都举着酒瓶和花环,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有人把一瓶酒推搡到火条麻的怀里:

    “朋友,喝吧,喝吧!你也是下面来的,是吧?记得三天之后去尖塔,我们在那里发放免费午饭!呼呼!庆祝我们的紫云英当选!喝起来!”

    被朋友簇拥的紫云英怯怯地望着火条麻,看见他一脸漠然之后不安地看了周围人一眼。那些人便收到了暗示,眼神交流过后,有人悄悄过来暗示火条麻主动离开:

    “我们要借用这里为紫云英庆祝。你知道她吧。她今天刚刚通过孕母筛选。能行个方便吗?”

    悬浮屏幕上显示紫云英在同类里的支持率为19.1%。

    火条麻刻意用斗篷挡住的那个闪闪发光的铃铛吊坠迅速被藏起来。但是动作过快,铃铛摇出了一声响声。

    他起身走出车厢,逆行穿过人流,望着“紧急喷淋设施”若有所思。

    奥黛尔,与此同时,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另一种可能性:

    紧急喷淋系统被启动,车厢里水流飘洒恰若冷雨划过蝴蝶的翅膀,制造出一层虚无虹光。而他,在被水流冲刷的人群之外欣赏着这一切。

    现实是火条麻到站就下了车,重新回到悬都阴影之下的寒冷山顶。车厢里的人流通过飞行器去往不同方向。他单独顺着山顶的螺旋石梯走下去,听着这里的无数只翼梭被毛虫操控发出的沙沙声,手里的感谢券被飞快折成一只蝴蝶形状。

    几只他的同类扛着比自己体积还大的红色丝线卷路过,看他几眼,显示出不屑一顾的神情来,但还是问道:

    “火条麻!你去了哪里?你的任务都还没完成!”

    “去参加了选拔。”

    火条麻还拿着那支印着紫云英宣传画的酒瓶。

    路人讥笑道:

    “选拔?你也去?”

    火条麻在路边坐下,打开酒瓶。

    他下方是陡峭的崖壁。再往下,底部的岩石裂隙里挤满了毛虫居住的茧房,连接茧房的细丝密集犹如面纱在空气中飘荡,面纱下是丑陋,蠕动的毛虫脊背。奥黛尔即使是在记忆里也不愿意下去一探究竟。

    那群扛着丝线卷的毛虫在路边放下货物,给丝线掸灰。他们两人一组,用得是类似弓弦的工具,抽在丝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借着岩石裂隙不断回荡,说话的声音由此被压下去。

    “计划进行的不顺利。这次我们险些被发现——军事基地的人在水潭洞检查我们的供货商。你去看看。”

    掸灰的毛虫说道。

    火条麻双手举起酒瓶,声音麻木:

    “那个军事基地的客人忽然跳出来。你们没料到是你们的错。我不去。”

    “只有你的记录是清白的。你该去。我们的人在后面接应你。”

    “只有我被发现了也无所谓。”

    火条麻把酒瓶上的标签撕个粉碎,让碎片和自己折的纸蝴蝶一起飘荡下裂隙。

    掸灰尘的毛虫有条不紊地展开丝线,缠绕,打包,嘴里继续说道:

    “不要闹脾气。大家都有自己的分工。去吧。”

    火条麻沉默以对。

    他在丝线抖落出来的滚滚灰尘中向着下方倾身,让空荡裂隙里吹出的风慢慢放松身体。在岩石和悬崖的交界线处,脏污的颗粒被荡涤干净,只留下毛虫鞭打丝线的声音在空洞地重复,像一把剑落在火条麻的头顶。

    他似乎马上能躲开这层笼罩自己的肮脏烟雾,那一幕却始终没出现。

    毛虫们开始收拾起丝线卷,重新结队出发。

    火条麻压抑着极其细微的恨意,问道:

    “紫云英能通过终选吗?”

    “她的希望很大。”

    毛虫们平静答道:“三天后我们去尖塔区圣母殿为她拉票,你也来吧。有免费午饭。”

    看火条麻仍然执着地盯着每个人,其他毛虫安慰道:

    “你的毛色不讨人喜欢。能去选拔已经不错了。紫云英当选后能给你找身份合适的蝴蝶。别担心。”

    毛虫们排队离开,一路叫卖丝线。他们的声音借着风在混沌天空下飘得很远,最后拉长,拉细,仿佛变成了尖细的笑声。

    火条麻从斗篷里拿出那只小小铃铛,转着圈看它精巧的花纹,几次抬手想扔了,最后又把它收回怀里。

    他内心互相斗争的情绪开始大幅度影响这一段记忆。地面无端粉碎陷落,消失在无穷无尽的空洞中,叫卖丝线的毛虫们集结成多头怪物,从深渊中爬出来用触须指指点点着奥黛尔的脸庞。

    “红衣派的长相。”

    “好不了。”

    “别想那么多。”

    “你是红衣派的人吧……”

    “不予通过。”

    “不予通过。”

    “不予通过。”

    她听到急促,持续已久的尖叫声,摔打声,吱嘎声。现在一切都被融化,重组,裂变了。世界以花朵的方式开始生成,她将脸凑近毛茸茸的花蕊里,瞅见一片血淋淋的新天地:

    畸形的粉色生物正在从卵内爬出,皮肤渗血,下颚抖动着呼叫同类,被吸引来的却是蝴蝶。

    她完全不认识这些蝴蝶。但是他们看起来都很面熟。

    “太空失调症。”

    他们郑重其事捧起这个小怪物开始转圈跳舞,念叨着:

    “要治疗太空失调症很简单,只需要一勺虫蜜外加追悼会,在追悼会上我们将不眠不休地绕着圈跳舞,直到你看见它开始具有自我奉献精神——“

    蝴蝶们同时举起翅膀挡住奥黛尔的视线。等到他们散开,火条麻竟然躺在他们中间,怀中抱着这个扭动的畸形怪物,得意地微笑着指挥蝴蝶切开自己的身体喂养它。

    “看好啊,看好啊,这是一项庄重的仪式。”

    蝴蝶们等到奥黛尔完全集中注意力,才开始用翅膀整齐切开火条麻皮肤,展开。

    这无疑是一次能够教会她履行职责的任务。蝴蝶们不愿意,火条麻不愿意,但是他们都保持着神秘微笑。

    毛虫的皮肤从背后被剥下来,细细撕开,在他身体两侧摆成对称的翅膀形状。一点点血被挤出暴露在空气里的□□。但是不多。完全值得牺牲。

    接下来蝴蝶们开始着手切分骨骼。不需要的部分被革除,层次分明的血肉脱离了骨骼的支持,顺从地向着两边摊开,散发着热乎乎的,欲望。

    奥黛尔喉咙里涌起津液。

    “你喜欢我的身体吗?喜欢看吗?想要吗?”

    火条麻笑着凝视她,这笑容里充满了被侮辱感。他的身体还在抽搐着,像蝴蝶起飞的前兆。

    满身血迹的蝴蝶们啜饮着他的血流:

    “他有罪!他没有生育!”

    “他的身体空空。”

    “这有悖于道德。”

    “我们可以给他一个后代!”

    小怪物被急匆匆捧到火条麻敞开的身体上,刚刚好契合入那凹陷的血肉之中,蝴蝶们在翅膀组成的美丽帘幕之下又重新将身体缝合。

    假眼闪烁,莹粉让人飘然。

    丝线穿过□□的咝咝声不亚于缓慢刮骨。火条麻在完成缝合的那一瞬间焕发新生,震声宣布道:

    “将生命排出身体是一种不健康的,病态的行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融合!融合才是本质。吞噬才是万物。”

    小怪物还在毛虫的身体里挣扎,身体轮廓在刚刚缝合的皮肤上留下痕迹。现在火条麻膨胀了,背部被剥开的皮肤撑开如同双翼,伴随他骄傲地步入蝴蝶的圈子里。

    蝴蝶们恭敬地向他低头,主动让他咬下头颅,吞吃翅膀。每一只蝴蝶都没有被浪费,只是剩下了些血滴和莹粉。在火条麻的口中,他们的翅膀还在不停抖动,窃窃私语着“奉献”,“后代”和“自愿”。

    火条麻嘴角的血液痕迹形成一个狰狞笑容。他背后蠕动的皮肤像是另一种浮在虚空里的黑洞,吸收着一切目光。

    最终,黑洞之外只剩下他虚饰出来的笑脸,和奥黛尔。这是专门为她准备的毁灭结局,好让她在湮灭过后重新进入虚假的梦境里。

    “奥黛尔。”

    火条麻的声音是从黑洞后面传来的。现在那里的皮肤被绷紧到了发亮的地步,她也就能清楚地看见里面的怪物的脸庞。

    那是她探入花蕊,张望四周的脸。

    “奥黛尔,是你杀了我。还记得吗?”

    □□轰然瓦解,成为一些粘稠的触须,从她的每一颗毛孔里侵入身体。奥黛尔记得自己在吃惊地反抗,然而她的反抗只是让所有恨意,尖啸声,哀怨声同时收缩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回到了整齐有序的梦境中。现在这里是茧房,她和手持金属铃铛吊坠的火条麻遥遥相望,同时醒悟过来自己已经被困在了他疯狂的闪回的记忆里。

    必须找到一个机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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