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奥黛尔第二次眨眼之前,感觉到他的手慢慢盖过了灯光,向她眼睛靠近。

    她一闭上眼睛,身体就在虚空中飞快下坠,往事如落叶划过眼前,从不停留,不容她亲自操纵。

    一块白色的回忆在暴风雨般的记忆洪流中浮现。

    就是它了。

    她一有了这个想法,坠落过程立刻终止。她现在虽然头晕,恶心,但是稳稳地降落在了一座雪山上。手肘处有一阵细微刺痛。她知道这是诺曼在注射药物。

    “土脉星的雪山。一艘巴比龙坠毁在这里。对吗?”

    一个声音提醒她。

    她踩着雪四处张望,确认了这个地点没错。坠落的巴比龙就在远方,翅膀稍微探出雪地。

    诺曼也出现在她身边。他手里拿着一支鲜花,身上还是那件浴袍,在荒芜雪地上有种异样深沉的视觉效果。

    他举起手,让花朵自由上浮,花瓣散开:

    “不要把自己的梦太当真,奥黛尔。记忆是可以被篡改的。现在仔细回想一下,这是你第一次看见雪山吗?你记忆中的雪山真的都一模一样吗?”

    当然不是了。

    她在自己出生的星球上每天都看见无数座雪山和冰川。

    诺曼展开了双臂,让她看后面灰白交错的悬崖,宽大的浴袍让他像一面旗帜:

    “你能分清每一座雪山的差别吗?”

    这当然也不能。

    被风雪撕裂的花瓣打着旋,燃烧起火。雪山仿佛一张被点燃的脆弱的幕布,被火焰剥去了唯美的大衣,成为一片焦原。

    她疑惑着,踏过还在发烫的土地去寻找巴比龙。雪山在她前后左右同时存在,而且看上去每座都一模一样。新生的植物嫩芽在土壤中生长,以一种绝对不可能的速度抽枝发芽,孕育花苞。她的脚趾被拱起的植物根茎刺破了,附近的花苞马上低头过来吸血。她愤然拔下一株花,手指也因此受伤。

    蠕动的花苞在她手中慢慢展开花瓣,层层鲜红色包裹之中,涌出了流水般纤细绵软,遍布眼睛花纹的毛虫。

    她大脑嗡嗡,手指一松立刻甩掉花朵。

    “仔细看。”

    诺曼把那朵残花踢开,遍地毛虫也跟着消失:“我用你的随机记忆片段创造了这一段梦境。未经训练的人看自己的梦境总觉得这就是现实。但是没什么是真的。你以为你能操控巴比龙?你以为你如此特别,其实你只是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

    他自鸣得意的姿态很讨厌。但是既然这是梦境,她人为屏蔽了他的脸庞和声音。

    没有了他之后,梦境让人舒服多了。

    诺曼悄悄融化成花丛里的一尾银鱼,被花朵分食。

    遍地暗藏牙齿的红花在风中毫无规律地起起伏伏,组成一道蜿蜒波折的河流。无论她从哪个角度看向远方,视线的边缘总是被模糊的红线遮盖。

    她靠近了几步,向着遥远的边际走去,脚下的花苞在她的踩踏下成为汩汩血液。一条波纹从血液中浮出来,最终显露出毛虫的身体。

    这只毛虫体积不亚于一座山峰,表面褶皱的皮肤上满是坑洞。它一吸气,将血液河流吸入毛孔里。黄绿青红的眼珠受到感召,从毛孔中探出来,蠕动着望向她。

    亮晶晶,黏糊糊的眼球扭转着包围渺小的她,在温热空气中颤动,滴滴答答渗出粘稠的血液。他的声音说道:

    “现在,你梦见了什么?你知道梦境和现实的区别了吗?”

    每一只眼球都是一块透镜。从中她窥见了被炸的粉碎的自己,永恒漂浮在黑暗中的诺曼,大雪,然后开始就是无穷无尽的疯狂血海,向她张开怀抱。

    奥黛尔睁大眼睛,翻身下床,被诺曼伸手扶住后连踢了他好几脚,扭头看见他的脸后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手指已经下意识要收紧。

    诺曼手一滑,握住她的手腕,取走了蜂刺:

    “差点忘了这个小东西。”

    收了蜂刺后,他轻松把她反摁在了床沿上:

    “好了。还记得我吗?那个叫诺曼还给你吃了晚餐的人?”

    她觉得自己的大脑被剥离了一块重要的部分,恶心的感觉一波一波涌来。刚才吃饱饭带来的安全感现在全都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雪山上的记忆。

    诺曼看她不再打人,松了手,自己后退几步:

    “刚才我进入你的……思维里,做了检查。血蜜确实把你的脑子毁得一塌糊涂,看不出有什么有用的东西。躺下休息吧。”

    她看了一圈周围的虫类标本,正好其中有一个在抽搐。它被锁在密封罐里,身体表面伸出密集黑色细丝,细丝每移动一下,她就感觉自己后背冒冷汗。

    诺曼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身形一晃挡在了密封罐前。

    不,即使看不见,恐惧仍然存在,仿佛某种霉菌存在于空间里。

    “我不想在这里休息。这里有……我不喜欢的东西。”

    她揉着额头上突突跳动的某一块地方。就在她闭眼的一瞬间,梦里的虫类忽然靠近。她立刻睁眼,握紧了手望向诺曼。

    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只在门口停留了一会:

    “这里不是什么豪华长途商队。你要是不想休息,听一会电台广播好了。晚安。”

    灯光暗了一些。

    奥黛尔坐在床边,抱住了自己膝盖,凝视着那些标本慢慢地倒回床上。

    -

    诺曼靠在观察窗上,拨通了许久不用的那条线路。

    等待对方接通的时间里,他转眼看着土脉星上空流动的灰红色云雾。机械眼珠和多年来的经验能帮他精准评估出这颗星球的利润产出曲线,而这些数据现在全都没有意义。一个多重意外导致的结果已经摆在了眼前:

    土脉星的巴比龙队伍和地下设施已经遭到了重大打击。此时应该已经有无数条消息以这里为起点,飞向卡哈斯曼人的主巢,飞向密切关注这块陷入贷款泥沼的区域的军事基地,飞散到等着捡食残渣的长途商队,掠食者和寄生虫耳中。

    当风暴开始的时候,总是无人相信。

    他的通话请求被接起了。

    对方声音清醒,在昏昏沉沉的背景音乐声里更显得难得:

    “这里是……”

    “到母舰来。”

    诺曼省去了所有开场白,如此吩咐道:“我刚刚看了‘她’的思维,做了临时修补。这方面你比我在行。”

    对方答应了。音乐声稍远一些过后,她又说道:

    “那么说火条麻和你……”

    “火条麻没有和我商量过。这件事是他一手谋划的。真是好报应。”

    “诺曼。”

    她加重了语气:“我知道那血蜜是怎么来的。你在说谎。而且你确实在拿她冒险。不管怎样,好好对她,好吗?如果她一定要被谁利用,那至少她可以活的开心一些。”

    “适度的刺激不叫冒险,叫探索。你检查一下她的大脑就知道了。”

    诺曼转回正题:“母舰上毛虫太多。最好找几个同伴一起过来。”

    “知道。”

    两人就此挂断。

    他又看了会风景,回驾驶室的路上,卫兵来报告说有囚犯想见他。

    “哦?”

    他脚步未停:

    “那只毛虫?还是蝴蝶?”

    “毛虫。”

    “告诉他安分待着。”

    诺曼嘲笑道:

    “他的主人嘱咐我好好照顾他。也别想着自杀。不然我会救活他了之后再杀他一次。”

    地图上显示有了新的起火点,需要查看。去处理的中途,他去看了一眼应该已经睡着的奥黛尔。

    不,她没睡着。她只是坐在床上努力地睁大眼睛瞪着标本看,和自己的困意间歇性搏斗。每次昏昏沉沉闭眼几秒钟后,额头碰到膝盖时,她立马抬头看看四周,似乎在对抗隐形的危险生物。

    有好几次,她转头望向观察窗,眼睛一眨不眨,黑色瞳孔仿佛能牵引人的水下暗流。

    不过她大概什么也看不见。这窗户是单向的。

    他笑着笑着,看她还在坚持只睡几秒就惊醒的策略,停下笑容,沉默地又站了一会。

    他好奇在她眼里,整个世界是不是都充满了邪恶生物,随时准备在黑暗中变脸,教训她不要太相信陌生环境。

    因为他在军事基地的第一个晚上就是这么想的。

    最终,他走进房间。她的眼神瞬间被点亮。他顿时什么也说不出,只想到了那天的夜晚,自己和她的心跳声。

    压抑住那一股冲动之后,面对她变得容易了。

    “你在干什么?”

    他装作不耐烦道:“算了。和我一起来驾驶室好了。免得你一个人在这里用悬浮椅撞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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