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黛尔反复摸索过全身，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遗失了舞娘莎莎康蒂的眼球。反复试过通讯器和翻译器，发现无用之后，剩下的事情只有盯着地面上那个小燃料罐看。

    巴比龙里的深深浅浅的黑影在室外的风雪声中摇晃。她靠墙蹲坐，仿佛在永恒地等待下去，等着承诺了要来但是不见踪影的西西。

    盯着视野里的那个橙红色光圈看久了，即使她用双手捂着眼睛，它也在黑暗里持续存在着，为她带来少许光和热。

    被光焰稍稍驱走的暴雪和低温还在阴暗处徘徊。除此之外，还有更可怕的事物在酝酿。她抱膝而坐，不停地想着如果西西永远不回来了……

    或者随便哪只其他的蝴蝶来了……

    她这副身体真的能对抗蝴蝶吗？

    她睁开眼睛，一下又一下地握拳，松手，握拳，看着银色蜂刺在温暖的火光下散发光辉。

    巴比龙外面的风声每次一拐弯，她总会被吓到。神经反复绷紧久了，意志力就不再起作用。黑暗和火焰的斗争忽近忽远，先是模糊，然后变的清晰，过分清晰了。

    现在她能分辨出火焰的边角是蝴蝶的翅膀。周围紧紧拥抱着它们的黑暗是雾气。有一只蝴蝶决然脱离了火焰的怀抱，投身于雾气，翅膀激烈地燃烧，迸发出炽热火星。火星落在她的手心上，她感到一阵酥麻。

    冰凉的空气里，只有蝴蝶传达的热量让她能安然步入黑暗。

    你们都在哪里？

    她低声说道，出来啊。

    从降落在这颗星球时就在和她对话的蝴蝶。

    更多的蝴蝶从噼啪炸响的火焰中飞出来，金色的，青色的，橙色的，红色的翅膀揭开了夜的纱幕。她站起来，手举这蓬勃绽放的火焰和蝴蝶们一起往巴比龙深处走。每到一处，这座衰败的机器就恢复一点往日的样子。

    蝴蝶们让巴比龙的外壳恢复平整光滑的黑色，双翅从雪中拔出，上面的每一处花纹都和它们一般无二。最后是巴比龙的……

    心脏。

    那朵高高悬在空中的“花朵”，控制巴比龙的呼吸的秘密。火焰的蝴蝶绕着它起舞，形成耀眼的漩涡。火星如盛夏的花雨纷纷落下，在她眼中缓缓融化。

    “奥黛尔，你来了……看我的心脏……走进来……”

    那个声音响彻肺腑。

    她在此刻，在伸手触摸火焰蝴蝶的漩涡的这一刻，才算是真正领悟了巴比龙的秘密：

    它一直在积雪下和她说话。

    它是蝴蝶的另一种形式。

    她转身望着其他被火焰照亮的地方。巴比龙里堆叠的囚笼小山摇摇欲坠，破损失效的冷藏仓黯淡地反射出些许光芒，里面还有干瘪的茧，以及死亡多时的蝴蝶。更高处的锁链因为影影绰绰的光线形成了水下海草般的纤细影子，而她走近冷藏仓时，在蝴蝶尸体的轮廓上看到了毛虫的倒影。

    燃料罐制造出来的幻想被击碎了。

    奥黛尔一口冷气吸入肺中，什么蝴蝶，什么巴比龙，全部因为她失手扔出燃料罐的动作消失。

    锁链的影子由于光源变化瞬间全部投射在她周身，如同现实中的枷锁牢牢困住囚犯。黑影汇聚之处，毛虫仿佛光线中的巨人。

    她后退一步，撞倒了一只空笼子，骚乱由此被连环惊动。背后的笼子堆吱呀响个不停，翅膀拍动，多对肢体同时踩踏的声音，一直延伸到她看不见的深处。

    毛虫蠕动滑过地面，步入温暖的光线里，流利的卡哈斯曼语软滑如同动物油脂：

    “怎么了，我吓到你了吗？还是说，你在等别人？”

    他把另外一部翻译器扔下来。两部机器同时滴答发出警报声：

    “看你这个小傻瓜，居然不知道追踪设备。”

    奥黛尔缓缓放下了自己手里的这部：

    “我……”

    他身后的黑暗里有闪光的眼睛一眨一眨，阻止了她再说下去。

    蝴蝶翅膀。

    那些蝴蝶正在从上方和左右慢慢包围过来，翅膀上大大小小的眼睛因为莹粉闪个不停。

    恐惧直觉催促着她快跑。西西带领她进来的小门就在附近。理智在说着另外一件事：

    不可能的。蝴蝶会在她逃跑到外面之前就降临在头上。

    追逐一触即发。

    奥黛尔躲在堆积如山的笼子后面躲避蝴蝶的袭击，在它们的翅膀把笼子逐个拍的粉碎之前趴伏在地爬向小门的位置。

    毛虫的声音比黑暗更加黏着：

    “我真心希望你不要跑的这么快。我们还有不少故事要聊呢。”

    又是一只笼子在蝴蝶的翅膀下碎裂，金属就像朽烂的木材一样轻易断裂。她缩起身体用双手摸索着方向。

    粗糙墙面让她十指开裂。背后狂风骤雨般的噪音紧随而至。她在黑暗里摸到了门框，一条尾巴同时卷住了她的脚踝，灰色绒毛簌簌抖动着贴上前来，像钻进皮肤里的千百根毒刺。

    “嘿，你知道吗，你害死了西西，我还有点喜欢他呢……”

    她在窒息的恐惧中用力刺出手中蜂刺，一阵温暖又滑腻的液体阻断了毛虫尖利的声音，短暂沉默后毛虫的身体软下去，尾巴抽搐着仍然缠紧了她的双腿。

    蝴蝶们争相降落，翅膀互相敲打出劈里啪啦声。

    “孕母杀了十月夜！”

    “没有！别急！谁带了急救物品？”

    “嘿你们是在——”

    她推开毛虫不断扭动，流血的身体，缩起双腿爬出小门时还能听见十月夜渐渐微弱的骂声和蝴蝶们的尖叫。

    风雪仿佛在和他们同时凄惨地嚎叫。灰白色的世界在门后迅速扩大，她拼命向着那个世界伸出手，脚踝刺痛都开始变得微弱。和她同时穿过门的蝴蝶触须正在嘶嘶喷出液体燃料，混合着鲜血发出臭味。

    她抬脚踢去，触须快速回缩，一只彩绘的假眼赫然从阴暗处浮现。

    奥黛尔甩上门，拖着肿胀的两脚滚到雪地里，抓起一把雪擦擦脸上不祥的液体，不敢犹豫，当即向山脚下跑。

    她的头顶，蝴蝶卫兵直接冲破巴比龙的观察窗飞出来，与她在风雪中竞速。它们翅膀扇动洒下的不仅仅有莹粉，而且有稍微大一些的物体，落在雪地上像点滴血迹。

    奥黛尔看清了那是一颗颗蝴蝶雷，猛然收住脚步，几步跳过雷区。

    就在这一瞬间，蝴蝶翅膀投在地面上的阴影越来越大。

    她被翅膀产生的旋风掀倒，狼狈地滚了几圈，滚到齐腰深的雪洞里。覆盖坑洞表面的脆弱雪盖全部被踩塌。她用手扒住雪坑边缘支撑自己，指尖触到雪中的一枚硬邦邦的小东西。上方的蝴蝶也发现了，急忙转向。

    哦，不好。

    这个想法一出现，混入雪堆的蝴蝶雷正好被触发。她看见一股窜起来的火光和自己的半截手臂，然后感觉身体很沉，很软，和雪花没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