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宴会即将开始,几乎所有孕母居住的观察室都空了。他们都披着红色织带或是红色装饰物,以此代表支持火条麻。

    奥黛尔在巴波的反复催促下最后出发,依然穿着普通外出服。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其他服装。临出行前,她把通讯器和莎莎康蒂给的眼珠照例藏在了自己的衣服里。

    她今天仍然感觉不舒服,喉咙里卡了东西似的,腹部也一阵一阵胀痛。不用医师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二次注射血液的时间临近了。

    她抱着盆栽走上飞行器,自己选了一把最近的浮空椅坐下,闭上眼睛休息。每一次呼吸,飞行器的每一次振动,都像在搅动她的内脏。

    巴波安静地陪着她,在接近莎莎舞厅时,自己从身后拿出一块柔软的东西让她摸一摸:

    “我想到您第一次参加宴会可能需要这个。就临时买来了,很适合您的头发颜色……“

    她睁开眼睛,看巴波捧着的红色方巾,想到他那次带来的替代虫蜜,就知道这是份多贵重的礼物了。不过那刺眼的颜色,她感觉好像看见了火条麻,摇头拒绝了:

    “我不想穿这个。“

    巴波呆了一下,试探性劝她披上这块织物,说其他孕母都有饰品。看她只是摇头,他收起了方巾,跪坐在她身边,沉默一会后问她为什么要故意排斥其他孕母。

    “我只是想帮助您融入他们。“

    他仰头看她,手向着她伸来,但是停在半空中,像他平时讲课时那样笨拙地挥舞:“您这样是……不行的。我希望您能为自己争取一点……“

    “我只想离他们远点。“

    她抱紧了自己枯萎的盆栽,直视巴波说道:

    “我不想融入他们。他们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希望他们给将军孵卵,这样我就能回家。“

    说完,她重新缩在椅子里,望向别处。

    其实家这个字眼对她来说全然陌生。卡哈斯曼语言里,家的意思是主巢,是贵族们的栖息地。她自然而然地把母星当成了自己的家,但说出口后仔细一想,那里除了冰雪别无他物。

    依据她对巴波的了解,他等会就会继续过来劝说她。而且她也决定要在他开口时主动道歉,说一些自己不是故意的这种话。她这些日子已经学的差不多了。

    飞行器降落后,巴波依然没有说话。

    她抱着盆栽走出飞行器,面无表情面对闪闪发光的莎莎舞厅。

    它在无数荧光草的照耀下变成亮粉色,到处都堆满了花瓣,彩带和酒桶。开始狂欢的虫群们来了一群又一群,嘈杂鸣叫声汇聚成海洋。其中最耀眼的自然是诺曼。他和一只体积和他差不多大的蝴蝶在空中起舞,上半身未穿衣服。一阵一阵扬起的莹粉在他们交缠的触须和翅膀之间飞舞回旋,给他全身披上惊人的莹白光点。触须拂过之后,蝴蝶的触须耷拉下去,身体绵软,在他怀抱中像一束即将枯萎的花蕊。

    他对着濒死的蝴蝶低头,金属脊椎弯曲着给银发增添冷光。然后像是察觉了她的到来,诺曼从两只蝴蝶翅膀的夹角中抬眼看她,从她浸润在黑暗中的身体缓缓向上看到她冷漠的,被粉色光芒照亮的眼睛。

    “欢迎。欢迎最后一位客人,奥黛尔。“

    他松开手,蝴蝶复活了,翩翩展翅随他落下,却始终无法接近他。

    “你的。“

    她把盆栽塞进他布满闪粉的手里。

    “谢谢。它看起来……”

    没等诺曼说完,她冲入了宾客群里,让他在后面徒劳的叫了一声。

    无论她走到哪个角落,看见的都是被红色妆点的虫群。有一群蝴蝶在半空中扭动,洒下酒液。它们用叽叽喳喳的声音形成自己的圈子。

    “这里不安全。西将军根本没有能力保护蜜仓。你们听说了吗,他们居然在蜜仓周围发现了寄生蜂!那个军事顾问告诉我的……”

    “我觉得应该把这些异族都除掉——”

    “火条麻说得对。我们有翅种族不应该和其他种族混合在一起,他说过等到卵孵化之后将军答应他……”

    一只陌生的毛虫在暗处叫住了奥黛尔:

    “请您暂时停一停。我有话对您说。我叫十一岚,是紫夫人的孕母。”

    这只毛虫没有绒毛,每一节身体都有亮蓝色的斑纹眼睛,而且也和火条麻一样有分叉的长尾巴。

    她摇头,从路过的服务员背负的餐点里取出一份,当着这位陌生孕母的面跑开了。

    ————

    几支乐曲之后,蝴蝶们跳累了舞,轻拍翅膀各自到角落里啜饮酒水。

    卫兵把紫夫人送给火条麻的庆祝礼物,一株原产于暴风地的绞杀藤抬入舞池中央。宾客们同时仰头观察着这株举世稀有的植物,沉默之下的各种情绪仿佛要撕破舞厅的穹顶。

    火条麻今天已经喝了不少佳酿,此时无所谓地抬起手,表示自己已经见怪不怪:

    “诸位。紫夫人的礼物就在这里,我们是站在原地傻看,还是要狂欢到紫夫人在暴风地都能听见?”

    他说完就倒在后面几个孕母的怀里。那几个孕母看起来都颇受紫夫人的宠爱,尾巴上有她的烙印。想必今晚火条麻要得到一些来自旧主人的教诲。不远处,西将军的孕母还在看着绞杀藤,有些愤愤不平,有些若有所思,还有一个在……暗中偷吃服务生送来的餐点。

    坐在舞池边缘借用自己的四只眼珠注视全场的诺曼笑了笑,伸手拿自己的酒杯,没想到被另一个人按住了手。

    黑发孕母,身穿最简单的外出服,拿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睛瞅着他:

    “嘿。不和我跳舞吗?”

    诺曼对她勾了勾手指,等她主动靠近时说道:

    “想保住你肚子里的那点东西,就别在我面前拟态。”

    她哼了一声,一歪头,外表倏忽间融化了般,变回火条麻。

    诺曼双手撑着头,吹去自己酒杯边缘的红色绒毛:

    “你这样比较好看。”

    两人隔着半死不活的盆栽对视。

    “不行啊,顾问大人。”

    火条麻拿起酒杯,舔去酒杯边缘的莹粉:“你参加宴会的劲头都去哪了?蝴蝶们都还在等着舞伴呢。”

    “我怕打扰了你们其他的……娱乐活动。”

    诺曼的一只眼珠始终望着别处。火条麻把酒杯扔下,几只蝴蝶立刻飞来,争先恐后地对诺曼卖弄翅膀。这些紫夫人的爱宠的身体都经过了改造,翅膀边缘和尾巴末端安装了隐藏的动力引擎,而且都按照它们的翅膀花纹涂色,只有专业人士才能辨别出哪里是莹粉伪装,哪里是要害部位。

    “爱显摆的家伙们等不及了。”

    火条麻哼了声,离开之前这么说道:“好好和它们玩吧。让紫夫人知道我可没有怠慢这群酒鬼。”

    诺曼的触须被最近的那只蝴蝶吸引,轻轻一碰就让对方瘫软在他怀中。他尖锐的指甲轻轻滑过这具麻痹的身体,对方却只是恍惚低吟。其他蝴蝶纷至沓来,翅膀翕动如同簇拥在他身边的花丛。

    这些用翅膀和金属外壳武装自己的美丽生物悄声用自己的语言说火条麻只不过是出身暴风地最底端的贱族,紫夫人送给将军的礼物,居然也敢自称是他们的朋友。诺曼笑出声来,说将军一向善待孕母,大家在这里都是平等的,包括孵卵失败的孕母也一样。

    不远处的火条麻听到这句话扬起了上半身,对着路过的服务员张开所有绒毛,把服务员携带的酒杯全部吓掉,其中就包括诺曼的烟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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