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将军的翅膀平铺开来,在地面上形成金色弧光。

    将军所经过之处,地面一片坑坑洼洼。士兵们挖出的坑洞和光圈偶尔重叠。有几个大型坑洞像空洞洞的眼窝,里面躺着零碎骸骨。在将军降低高度,停在某个大型坑洞旁边,让她也松手落地之后,周围的士兵不约而同用自己的节肢胡乱敲打地面。

    大概是觉得它们的将军不能带着孕母飞行?

    这么一想,这群虫子好像经常对她的行为感到不满,好像她是全世界唯一一个出格的孕母。

    她刚刚被西的冰凉身体降下去的体温现在又腾地一下起来了。

    西好像没发现她起伏的情绪。他庄严立于士兵之中,宣布他会把此处产出的利润按照往日比例折算成虫蜜,分发给每位有贡献的士兵。

    她在卫兵们的欢呼声里扭头看那堆骨头,疑惑“利润”是指什么。几个簇拥成团的卫兵背负着一块空蜜仓走入坑内,以极其小心的动作将蜜仓置于最大的那只骨架上。柔软的像一只黄色无毛动物的蜜仓发出一串连续的咕嘟咕嘟声,表面生长出细丝,钻入骨架内。

    “卡哈斯曼人的蜜仓培植仪式。”

    将军背着手,在她身旁保护着她不被激动的士兵挤走:“只有埋葬过卡哈斯曼人的尸骨的地方,才生活着促进蜜仓生长的菌群。这是我们最后的延续蜜仓的方法。以死养生。”

    “利润,是蜜仓产出的虫蜜?”

    她看见蜜仓蠕动,出于某种诡异的习惯,干渴的喉咙忽然也冒出甜味。黏糊糊,温热浑浊的虫蜜似乎也不那么难喝了。

    “你暂时可以这么想。”

    将军作出继续向前走的手势。

    现在这颗星球的天边正在慢慢变成深蓝色,脚下的红土地倒是越来越黑。她和将军印在地面上的两串脚印是红黑色幕布上的流星痕迹。一味向前,有时回旋,有时留下拖尾。

    在如此空旷的地方,西的声音就和雾气一样柔软:

    “下一次注射时间快到了。你最近和卵相处的如何?“

    她已经很久没想过自己怀卵的事实了。有的孕母总喜欢炫耀自己的卵鞘活动频繁,她也没有一点感受,就好像只不过身体里多了个死物,既无欣喜也无担忧:

    “它没有多少动静……这是好事吗?“

    西的目光下移:

    “不需要过分担心,每颗卵都有自己的性格。不过依我看,你还需要增重一些,这样孵化过程会更加安全。等到蜜仓成熟,孕母们会分到更多的虫蜜。“

    她知道自己真正想吃的是肉类——但仅仅是提到虫蜜,她已经想象到了那种特殊的香甜味,而且不由自主地开始口渴。

    不少浅层坑洞里冒出的雾气凝结成水洼。她拿积水照了照自己,顺手捋头发,把衣服上的扣带整理好。在浑身整洁,身材挺拔的他面前,她忽然就认识到了自己一直没注意到的问题。

    西认真的看她用手做出这一系列的动作:

    “也许医师鉴定错了,你是一只雄性?”

    “为什么?”

    “只有雄性才注重外表。雌性无需关心那些琐事。”

    “……您见过其他雌性吗?“

    母舰上的所有孕母都是雄性。那些卫兵也是。莎莎舞厅的老板娘好像不是。但她看不清老板娘的模样。

    “我们的女王。“

    “哦。“

    这位雌性显然和她的距离太过遥远。她只看过一些大致的图片,但是想象不了那么大的生物会是什么样:

    “女王真的在不停地产卵吗?“

    “是的。而且有最顶级的侍卫团随时保证她的一切需要,帮助她履行职责。“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

    “听起来很痛。“

    西停下脚步,挽住她的肩膀:

    “当你身负责任时总会遭受剧烈的痛苦。这是必然历程。说起责任,我们的军事顾问来了。我想你们应该互相为前些天的斗殴事件道歉。代替将军执行部分社交任务,这也是你作为孕母的责任。“

    几座山脊之外,有卫兵护卫着诺曼往这边来。凭她的视力,只能在一队黑绿色的影子中通过那一点银色光点来推测那是诺曼。

    他们正在往这边来,而且都乘坐着单人艇。艇尾在沙地上画出不少蜿蜒长线。最后当他们来到将军面前时,只有诺曼一个人还保持着闪闪发光,纤尘不染的形象。今天他不仅穿了斗篷,还戴上了面具。

    “日安,将军。在这个鬼地方有什么进展了吗?“

    他灵活一跃,跳下单人艇,理了理黑白色波浪条纹斗篷的兜帽,盖住自己露出来的银发。斗篷角上的鱼尾形吊坠和他头发是同色的,又和他的触须互相缠绕,让人目不暇接。刚才那个“只有雄性才注重外表“的理论似乎得到了充分论证。

    比起其他卫兵的行礼动作,诺曼的动作可以说是敷衍,膝盖甚至没有接触到沙地。

    将军等他重新站起来才说道:

    “我相信您已经推测到了虫蜜的动态。接下来一切按照军事基地的流程,库尔塔会审核你提交的分成协议,在你完成母舰的系统修复之后。“

    “当然。当然。我对你们那分成协议不感兴趣。我是分析师,不是虫蜜二道贩子。“

    诺曼一根手指撩起兜帽,面具下的脸庞转向蜜仓那边。断断续续的咔咔声从他身上传出:

    “哦,关于您的教师和新孕母的那次意外冲突,深感歉意,请求谅解,等等,等等……这样的道歉够她接受吗?“

    她在将军的暗示下平静回答多谢顾问大人。

    不久,将军因为其他事务提前离开,当着库尔塔和诺曼的面对她吩咐道:

    “你可以在这里再停留半个标准时。库尔塔负责护送你回到母舰。“

    她望了望库尔塔——后者以注视敌人的警惕态度回望她。风吹过一个野草团,被库尔塔头也不转的抬脚踩瘪。将军走后,他也维持了人形,不过看起来他宁愿自己去和其他卫兵搬土挖洞也不愿意维持这种形态。

    最近的那座山坡上,诺曼正在漂浮,虚拟屏幕环绕在他身旁,像一群风中有规律盘旋的透明虫类。

    草根飞到她脚下,她踢着草根一步一步向前走,想弄清他如何能够没有翅膀就离地,忽然听到自己的衣服里有块东西哔哔响了一下。

    是前几天训练时,巴波使用的通讯器。因为已经损坏而且暂时无法维修,他就当作玩具送给了她。

    想到诺曼当时被通讯器的声音激怒的样子,她抬眼看见几十步开外低身不知道在做什么的诺曼本人,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她按了一下通讯器上的通话请求按钮。

    诺曼直起身,背对着她看山丘另一边,好像被那些正在烟雾之中挖洞的卫兵吸引了。他的手指滑过面前的虚拟屏幕的动作也没有受到一点影响。站在她身后的库尔塔只是不耐烦地摇晃头部,没有阻止她。

    她又连续按了几下。

    诺曼径直向前,走到蜜仓那个方向去了。双手里操纵的虚拟屏幕被甩开,碎成几块光点。

    她放弃这个小游戏,无聊地寻找四周还能让她消磨时间的地方。

    走出几步后,诺曼的手和触须忽然从她背后一齐伸过来。通讯器被那些触须缠住了。

    “我要拿走这个。“

    他用两根手指夹着通讯器,声音在面具里有些变形,说是沉闷也不为过:

    “很烦。你作为将军的宠物可以去随便折磨其他卫兵。“

    她想到这些触须有毒,连续后退几步后低头找了根木棍指着诺曼,表示自己还是有能力自卫的。库尔塔靠近了他们俩一些,但还是没有任何表示。

    “那是我的。”

    她双手举棍,盯着诺曼握着通讯器的手,连他手背上的淡红斑痕都看得清清楚楚。奇怪,刚才在诺曼撩起兜帽和将军说话时,她记得他的手背还是光洁一片。

    仿佛察觉到什么,诺曼也扭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不过毕竟隔着面具,他也许只是望了眼在蜜仓旁忙碌的卫兵。

    他一扬手,通讯器被扔过来,落回她手中。

    她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没再当着他的面按按键。

    诺曼准备离开时,她问道:

    “你在山坡上受伤了吗?”

    她不觉得这里有任何东西能伤到他。毕竟当他的金属外壳露出来时,其他生物都很害怕的样子。

    他侧过头,黑色面具冷漠对着她,斗篷兜帽的边缘微微抖动。

    然后他继续向前走,留她和恍若扎根在地下的库尔塔在原地。

    沙地上每一株杂草,每个凹陷处几乎都被她探查过了。库尔塔跟在她身后来来回回,眼珠子转也不转,也不说话。

    “我能练习跑步吗?“

    她问库尔塔。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开始在沙地上划定范围,练习跑步。库尔塔以一种很明显的照顾残疾同伴的姿势跟着她来来回回,在她累的挪不动腿之后问道:

    “您是想要跑步回飞行器,还是乘坐工具?“

    她回道:

    “我不知道。看起来你可以带我飞回去。“

    库尔塔顿了几秒钟才行礼,顺便礼貌拒绝:

    “我会给您寻找更安全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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