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早-微笑面具】

    下雨了，妈妈和我一起在奶奶家吃了晚饭。爸爸工作忙一直都没有时间陪奶奶，便要求我和妈妈每周去一次奶奶家。

    妈妈在家里的时候一向很悠闲，但在奶奶家的时候却异常忙碌，她一会给奶奶捶背，一会给奶奶捏腿，一会儿亲自下厨给奶奶做饭，简直像个陀螺一般永不停歇。

    奶奶说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儿媳妇，爸爸能娶到她真的是三生有幸，妈妈闻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奶奶的话仿佛是对她身为女人的最高肯定。

    晚上我们回家的时候雨仍旧未停，下车的时候我不小心踏进了一滩雨水里，妈妈的裤管上立即沾上了一排黑点。

    “你眼瞎了吗？走路不会轻点？你见哪家的女孩子像你一样剪这么短的头发，你见哪家的女孩走路像你一样风风火火？我这辈子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可爱的女儿？”

    我眼见着妈妈一瞬从平静走入崩溃，我眼见她堪称美好的五官顷刻扭曲成一团，仿佛是一张在课堂上被人用力揉皱了的草稿纸，那是妈妈的另一张脸孔。

    每当我和爸爸一起乘坐飞机，遇见微笑服务的空姐时常常会想到我的妈妈，每当我拨打客服中心售后电话时亦会觉得仿佛是在听妈妈在说话。妈妈在爸爸和奶奶之前永远都是一张笑盈盈的脸，唯有独处或是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妈妈才会摘下那张微笑面具。

    为什么我的存在会给妈妈带来痛苦呢？

    为什么我不能让妈妈感到安慰呢？

    我已经拼尽全力在保护她了，可她总觉得我在做多余的事情。

    /

    又是家长会，妈妈想让柳姨代替她去，爸爸坚决不允许，妈妈仿若是准备上刑场一般不情愿地准备明天要穿的衣服。

    我这次考的还不错，应该不至于让妈妈丢脸。

    家长会上班主任公布我考了年级第三名，老师在家长会上重点表扬了我的成绩，我本以为妈妈会为此感到骄傲，可妈妈开完家长会回家的时候脸上全无一丝欣喜。

    我们一言不发地吃过晚饭后，妈妈接到同班同学简柔的妈妈打来的电话，简柔爸爸是我们陆城市一家知名银行的行长，爸爸平时在生意周转上经常有求于他。

    “方太太，你女儿小早的功课真优秀，我想问问你们家里平时给孩子聘请的是哪几位家庭教师？”简柔妈妈客气地打听。

    “简太太，我们家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给她请过家庭教师，小早她都是每天放学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埋头苦学。我们本来也是有给她请家庭教师的意愿，可无论我们怎么劝小早都不愿意，那孩子平时性格比较内向不怎么喜欢接触人，我和老方也没办法再强求，只好由着她的性子来……”妈妈耐心地向电话那头的简柔妈妈解释。

    “原来是这样啊……你们家小早真是个聪明孩子，只凭自己就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我真是羡慕你……”简柔妈妈在电话里表扬我，我多希望这些话出自妈妈的口中。

    “我倒是羡慕您，您看看简柔，她那么漂亮那么得体，我做梦都想拥有一个那样聪慧养眼的女儿。”妈妈话语间回过头鄙夷地看了我一眼。

    我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

    我背着妈妈偷偷学习了跆拳道，她一向对我的所有爱好嗤之以鼻，她认为我应该去学厨艺、学插画、学习礼仪，我却偏偏喜欢武术，喜欢手办，喜欢和数码相关的一切。

    爸爸倒是对我学习跆拳道很支持，即便他对我学习跆拳道的目的心知肚明，依然不遗余力地支持我的爱好。

    爸爸专门为我聘请了一位知名的跆拳道运动员来给我上课，妈妈发现这件事情之后用剪刀将我的跆拳道服剪成碎片。

    “你真是妇人之见，女儿想学跆拳道就学，你凭什么阻止？”爸爸撞见妈妈剪我的跆拳道服大发雷霆。

    “老公，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只是觉得跆拳道不是女孩子该学的东西，现在是法治社会，治安良好，小早一个女孩子实在没有必要整天舞刀弄枪，你觉得呢？”妈妈见爸爸发怒第一时间向丈夫道歉。

    “周嘉美，你有什么资格教育女儿？我建议你搞清自己这个家中的地位，我拜托你别把你那些井底之蛙的人生观附加在女儿身上。你想让女儿学厨艺、学插画、学习礼仪，你想女儿每天打扮得像一个小公主，说起话来嗲里嗲气，本质上不就是想让女儿成为另一个你吗？”爸爸言辞激烈地质问妈妈。

    “难道女儿未来不应该成为像我一样的人吗？难道我这样的女人不是所有女孩未来应该成为的样子吗？如果不是这样，你怎么会娶我？老公，我只是想让我们的孩子变成一个众人眼中理想的女性啊？”妈妈委屈地流下眼泪。

    “周嘉美，你给我认认真真听好了，我绝对不可能让我的女儿成为你悲哀的复制品！你不要再自我感觉良好了！我娶你并不是因为我爱你，也并不是因为你优秀，只因为你在家会是贤妻良母，在外会是一个体面的花瓶，你只要往人群中一站就会给足我的面子。每一个做生意的人都期盼娶上这么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人，归根结底，你就是一个工具，明白吗？而我的女儿，不能活成一个工具，她必须活出自己。周嘉美，你可明白我要表达的意思？”爸爸越发咄咄逼人。

    “我明白……可是我爱你啊……”妈妈泪眼婆娑地对爸爸痴心表白。

    “我们都这把年纪了，你还跟我谈爱情，不觉得羞耻吗？这正是你脑子不够用的一个体现！你这种既无头脑又无智慧的女人，我怎么可能看上呢？”爸爸气冲冲地解开领带甩到妈妈脸上。

    “我爱你就足够了……”妈妈像个做错事后祈求原谅的孩子般仰头抱着爸爸的腿。

    “你爱我？你何止爱我，你还爱虚荣，爱钱，你们一家子都是吸血鬼！你弟弟上周还恬不知耻地找我借钱创业，我不信你不知道？”爸爸一把将妈妈从沙发上揪起，如同猎人揪着兔子的耳朵。

    “我不知道。”妈妈哆嗦得像是一片风中的枯叶。

    “贱货！”爸爸劈头给了妈妈一个耳光。

    “吸血鬼！\"爸爸紧接着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撒谎精！\"空气里又传来响亮的一声。

    “别打我妈妈！”我慌慌张张地从楼梯上冲到爸爸身前，扬腿给了爸爸一个利落的回旋踢，爸爸扑通一声倒在妈妈脚边。

    不错，我去学跆拳道就是为了在爸爸对妈妈施暴的时候阻止他，反击他。我爸爸也任由我花着他的钱，使用着他提供的场地，享受着他给我找的教练，专心致志学习如何还以他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