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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祠堂

    暮色苍茫,车舆前垂挂的两盏挂灯随着急踏的马蹄声不停摇晃,透过帷幔将人影燎出毛绒绒的细边儿。

    马车行至府前,门口无一人相迎。

    少夫人难产,底下的人也跟着乱了套。

    我一路从府邸门口走到芨微阁,只有寥寥几个杂役打着风灯匆匆而过。

    母亲坐在外间的木椅上,忧心忡忡。

    父亲则来回踱步,面色不霁。

    我心知这回犯了大错,也不敢如往日那般在门口逡巡,径直走到父亲的身前,扑通一声跪下,“父亲,母亲,我这回真的知错了,但是能否让我先进去看一眼嫂嫂?”

    父亲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打得措手不及,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反应,母亲坐起身来上前托起我的身子,“这事再说,你快进去看一眼微瑶,她正念着你的名字呢。”

    听罢,我旋即进里间看微瑶。

    她正虚弱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张丝棉厚实的毯子,额上汗珠滚滚。

    她一见我进来,目光便牢牢锁定了我,从毯内向我伸出一只素白玉手。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她粗粗喘着气,低声说:“你来了,我就踏实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我眼泪跟不要钱似的簌簌往下掉,呜咽声顷刻而出。

    我与微瑶从小一同长大,是鸠车竹马的情分,直至她后来成了我嫂嫂,我们还是情分深厚。

    她抬手拭去我的泪水,声音轻柔地道:“绾菁别哭。”

    “是我对不起你,微瑶,”我尽力克制住自己的哭腔,“明明爹娘叫我平时看好你,让我待你生产前再也不能出去,我却还是贪玩出去了。”

    身后的母亲看准时机,上前把我带出房间,“你嫂嫂还要留着气力生孩子呢,现在跟你说话把劲用完了怎么办。”

    郎中与稳婆在里间忙前忙后,端着血水盆子的侍女进进出出。

    微瑶的生产困难,一直发出痛苦难捱的声音,我听得心脏纠紧成一团。

    我问也开始焦急打转的母亲:“阿兄可回来了?”

    母亲的脚步停了下来,紧紧攥住我的袖子以作支撑,“你阿兄在边关值守,哪儿那么容易回来。先要修书一封请求回京,得到应允之后方可回京。若是私自回京,那可是杀头的重罪,便是你那重礼节的父亲也不会答应他如此莽撞行事。眼下,怕是连我喊快报送过去的信都还没收到呢。”

    月落参横,东边露出一抹微黄的光线来,房间内骤然爆发出高昂的婴儿啼哭声,我与父母亲即刻推门而入。

    他两自然是奔向那将将降临在世的婴儿,我则冲上去紧紧拥住微瑶。

    微瑶失血过多,脸色苍白,此刻正大口喘着粗气。即便如此,见到我,她还是极力支起一抹笑来。

    母亲抱着婴儿到微瑶的床边,声音不无欣喜,“微瑶,你为我们姜家生了个男丁。”

    父亲的脸色也是乌云退散,喜笑颜开,握住婴儿的软嫩小手,“这赤子也不惧生人,喜人得很。”

    微瑶抱过婴儿,身上散发出为母者的光辉。

    我心里一阵酸涩,微瑶与我年纪相仿,却早早懂事,现如今竟是做母亲的人了。

    微瑶虽是早产,却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好好调养身子。

    临走前,她还嘱咐父亲母亲不要怪罪于我。

    我益发愧疚,也自知此事躲不了责罚,出了芨微阁便跪到祠堂里去了。

    这一跪,就从天明跪到日落,期间除了偷摸着来给我送饭食的蔻梢,再无旁人出入。

    就连平常慈爱的母亲,也未曾来看过我。

    至于石青,她也少不了责罚,被管事的赵姑姑好一通斥骂,责令扣两个月的月钱,被罚到前厅院子里扫落叶。

    盈亮的月牙挂上树梢,祠堂内没有燃起火炉,入了夜更是刺骨的寒凉。

    我打了个哆嗦,冷不丁听到身后传来父亲的阴沉嗓音:“知错了吗?”

    我低头应道:“知错了。”

    显然我的低眉顺目并未得到父亲的分毫同情,他自后方绕到我跟前,话语间参杂着带火的箭簇,簌簌向我射来,“在祖宗跟前,声音也同蚊子般大小,我看你是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

    我立马抬高音量,嘶吼般喊出:“我真的知错了!”

    显然我的音量之高是得到祖宗认可的,我清晰地看见案台前供奉的烛火抖了两抖。

    父亲被我猝不及防的声音惊到,厉声道:“你声音这般大,是要惊扰列祖列宗的安魂吗?”

    我苦着脸,几近癫狂,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是要我怎样?

    父亲见我长久不出声,以为我被他的疾言厉色吓到,不由得放缓了声音:“爹爹与你说过多次,这里不比益州,不可随意出门,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可是我在府中实在是无聊,金盏和锦葵身在益州,无人与我玩乐。”我觉得甚是委屈。

    “陪微瑶在府中说话解闷真是委屈你了,我与你娘只是去白云庙祈福,区区几日,竟还能让你嫂嫂摔早产,若是她这次真出了事,我如何同阿柏交代?”

    “嫂嫂大着个肚子,一日睡六七个时辰,我见她今日无甚精神,以为她又要在床上躺一整日,这才出府玩的……”我越说声音越小,心里暗恨自己连几日的枯燥都耐不住。

    父亲负手而立,面对着满堂木棕色牌位。

    祠堂内烛火摇曳,光线昏暗,我看不清父亲的神色,只听得他长叹一声,“我在益州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为官数十年载才得来此番进京任职的机会。家族耆老,同族亲戚,都指望着我再兴姜族荣光,若是你在外惹出祸端,我如何回乡面对一众亲族?”

    这是父亲的一贯话术,每次都听得我羞愧难当,我站起身,身子趔趄了一下,走到父亲跟前用手指抹抹他的脸。

    父亲不明所以,“这是何意?”

    “父亲脸上结满冰霜,我替父亲擦擦。”我堆起讨好的笑脸。

    父亲冷哼一声,“你倒是有心。”

    “罢了,左右这些话你是左耳进右耳出,这几日你在这里跪着好好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回去。”说罢,他挥挥衣袖,转身便走。

    父亲命人来给祠堂添了火炉,因此虽然腿脚跪得难受,却也还能忍受。

    如此我便在昏暗的祠堂内度过了半个月,白天的时候蔻梢会溜来祠堂与我说话,凌霄也会来,他们会给我带来在街上淘得的奇珍玩意,有时是放在地上可以自己转动的木马,有时是难以解开的九环锁,我最是喜欢这些。

    但他们也不能常来,因着赵姑姑管理下人很有一套,先是恐吓威胁,再是耐心劝诫,蔻梢对她怕极了,堂外一点风吹草动蔻梢都要在边角的柱子后躲起来。

    夜晚的时候万籁俱寂,只有越野的风声和烛火的跳动声。

    屋外有些许柔和的月光泄入,月光投射之外的地方如同被一张巨大的黑幕盖住,庆幸的是我并不惧怕黑暗。

    院口值守的侍从摇摇晃晃,我也困得东倒西歪,最后跪在地板上,将头枕在蒲团里。

    恍惚之中,我听到一声沉沉长叹,一双温柔的手抚过我的发丝,又将一床绵软的被褥盖在我的身上,我舒服地哼唧两声,沉沉睡去。

    隔日正午,我正在把玩一枚圆润精美的玉佩,忽地听见两声微弱的轻咳声,转头一看,父亲与母亲正踏门而入。

    我赶紧把玉佩塞入衣袖之中,朝向我发出警报的京元投出感激的眼神,再朝父亲和母亲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可想清楚了?”小厮在案台侧边放上两把木椅,爹娘缓缓坐下。

    我作发誓状,“想得不能再清楚了。”

    “那好我问你,你可知错在哪了?”

    我张口就来,“错在不听教导,几次三番地出去,一错再错,错在没有责任心,明明爹娘交予我如此重大的任务,我却不知好歹,险些酿成大祸,错在一点没有闺阁女子的风范,整日以男装示人,让人误以为堂堂给事中家风不正。”堪称行云流水。

    父亲满意地点点头,浑然不觉这个话语模板我已说过百八十回,“看来你确实知道错了。”

    母亲语重心长地说:“你从小便是调皮的,我也不指望你能有大出息,只求你恪守礼德,规规矩矩地过完这一生。我知道你最不爱听规矩二字,可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如今你是身在福中不知其福,若真是跳出这一方天地,你可知道要面对多少苦楚?”

    我纠起蒲团边露出的蒲草,一拉一扯,边缘处便开了花,像一把蒲扇似的。若是微瑶在这,定要夸我一句能工巧匠。

    母亲见我这副不进油盐的模样,调转了话题:“你如今也十六有余,既不愿学些针织绣活,我帮你看好的京城男儿你也不愿去相看一番,你究竟是想如何?”

    若是问我的梦想,我定要畅言一番,“我要回益州当官,做度边使,帮助益州的百姓,做个像爹爹一样的清廉好官。”

    “这种浑话无需多说,先不说你在汴京城内毫无人脉关系荐你做职,再者你一女儿身出去做事只会处处碰壁,这简直是无稽之谈!”父亲愈说愈激动,最后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我撇撇嘴,何须如此打击我。

    母亲见气氛僵持,忙站起来打圆场,“你也真是的,既是女儿的想法,定要全力支持,哪有你这么当爹的。”

    母亲走过来将我扶起,叫我气势不必矮一截。

    我揉了揉发胀发麻的膝盖,母亲心疼地说:“这半个月可不好受吧?”

    父亲把头扭向一边,冷哼一声。

    自然是不好受的,可我既不愿母亲担心,又不愿让别人看扁了自己,只说:“还好,还好。”

    父亲又是一声冷哼,气得母亲上去重重拍了两下他的手臂,“哼什么哼。”

    母亲攀上我的手臂,“下个月月初,皇后娘娘邀我们官员女眷同去城郊赏花。”

    这话一出,我立刻知晓了她是什么什么意思,泄力地坐在蒲团上,“母亲,我真不想去。”

    母亲眼睛一瞪,“你不去可怎么行,皇后娘娘说了,让我们有子女的通通带去。”

    我哀嚎一声,“这不就是披着赏花皮的相亲宴吗?不去不去。”

    “哪是什么相亲宴,你来汴京已有半年,我未曾见过你结交好友,借着此次机会,去多认识些朋友。”

    杵立一旁的父亲冷哧一声,活像汴京城内那些个拿鼻孔对人的公子哥,对母亲说:“瞧瞧,你好心好意帮人家说话,结果连个小小的要求她都做不到。”

    我才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垂头丧气道:“母亲,您明知我在这汴京城内并无好友,贵女们不愿与我交好,嫌弃我是穷乡僻壤出来的,更何况云……”

    我的话还没说话,就被父亲急遽打断:“何况什么?有什么可何况的?穷乡僻壤怎么了,难不成她们这汴京是她们家的不成?我从小便教你要自尊自爱,不可妄自菲薄,如今这点小小挫折便让你不敢出门结交好友,若是这样,出了这道门别说是我姜定安的女儿!”

    话至如此,再拒绝倒显得我小气了,只能祈求这次别碰到云阳郡主,若是被爹娘知道初次相见我便得罪了她,有我一顿好果子吃。

    至他们双双离开后我才回过味来,这夫妻两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给我下套呢。

    只是我并不知道,汴京暗流涌动,发生了一件人心惶惶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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