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寺相遇

    却说绿暗红稀那日,堂溪毓与姐姐在闹市穿梭,她们穿着新襦裙,笑逐颜开。

    不巧,遇见了妖怪。

    当今妖怪层出不穷,但大多不会逾越界限。无奈遇见的是正发狂的妖怪。

    因修房子的人挖开了废石块,一牛头蛇身的妖怪崛地而起,人如鼠窜。

    妖怪长三十余尺,形如巨翁,蛇尾一扬一甩能砸一条地缝。

    一瞬间,堂溪风被他无情地缠绕。憋得出不了声,涨红了脸,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仿佛她体内的所有空气都被蛇身一点点从嘴挤出去。

    堂溪毓慌乱里丢毒。

    可凡人的毒只害他打喷嚏,更加狂暴,吼声震耳欲聋。

    妖怪骤然回首,她被混浊的眼睛盯得腿软。蛇尾巴甩回地面,獠牙外露着冲她溜去,掀起风,相邻布庄有好几块布飘天上去了。

    而堂溪毓凝滞在原地。

    蛇尾凑近看,能发现上面的暗纹如枯木边疯长的藤蔓。

    千钧一发之时,堂溪毓没有被坚硬带蛇鳞的尾巴甩倒。

    而是被堂溪风扑到,妖怪的力道均落到姐姐身上,她霁青色袖口绣的芙蓉花沾上血,远观好似皑皑白雪里一枝红梅猛然绽放,却开得凄凉落寞。

    得亏一位老道长出面收了这妖,否则医师堂溪家一日内陨落两位千金。

    -

    永平八年,仲夏时分。

    日光西下,平安寺镀上一层金,此起彼伏的蝉鸣和着念经声,香气三天下。

    禅房里住有一妙龄女子,身着鹅黄色襦裙,柳腰花态,白璧无瑕。她正伏案写信,致其长姐。

    “小姐,我们明日该去哪?”

    在一旁等候的秋芝出声,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堂溪毓脸色苍白,却故作高昂道:“明日路过九峰山去福泽县,让小厮备好马粮。”

    秋芝应下来,转而收拾着衣裳,随意地说着:“小姐,你说那赤水芝真的有吗?要是真像那老道爷说得那般神奇,你说它怎么还会在这世上呢?不早就……”

    秋芝猛然噤声。

    “必定有。书上说赤水芝长在海边的仙山上,由天玄门掌管,那肯定会有的。那书可是珍藏的。”

    堂溪毓回答坚定,眼眸却不自觉黯淡几分。

    “对啊,肯定有。只是那些修仙的人大多高傲,怎会……”秋芝内心暗骂自己是个蠢脑子,找补道:“仙人们德高望重,大小姐很快就会痊——”

    秋芝话未说完,因堂溪毓似利箭出射,刹那后就听闻人摔倒砸地声。

    身长近八尺,挽阴阳髻,藏蓝色衣着的男子跪坐在堂溪毓脚边。

    “小姐,这是?”秋芝问。

    堂溪毓也一头雾水:“将才他在门口偷听,竟还想跑,我下毒捂嘴了。”

    那男子弓起身,倚靠堂溪毓之腓,手指头似抹了浆糊,牢牢扒住,她费力也抽不走。

    嘴上含糊不清地唤她:“等等我。”

    无奈,她低头察看,只见他一双丹凤眼幽深犀利,却痴笑。

    蓦然对视令她不自觉后退。再撇眼去看他的唇发灰,眼下红晕,眉头紧锁——

    她下错毒了?

    她下错毒了!

    堂溪毓恼羞,耳尖发红。她本想让他昏厥,谁料,她还没研制成功的毒胚先试了手。

    心口如同一井,井水好似被人喷压,倒流冲出,撞得堂溪毓心闷。

    那日姐姐抢救的最佳时刻里,堂溪毓自小学毒,当时却慌神而用错了药,害得姐姐如今以一个“活死人”的状态在家里躺着,好比北冥之鲲搁浅了。

    “小姐,他怎么看起来有些……有些失态?”

    秋芝想不出谁家男子长得俊俏,却像喝了酒的狗赖在地上。

    堂溪毓回神,扶额道:“我把没练好的心散欢给他喂了,不过无大碍,待会儿方可清醒。”

    她也没想到这大高个还能被她用毒撂倒,本以为是追不上他的。

    为防外人见到外男痴笑着扒拉堂溪毓,她们憋着气拖拉带拽地把他搬回屋。

    约莫二刻钟,男子收敛起痴笑的模样。

    不可置信地回想了方才的一切,错愕收手,才发现他早已被绑结实了。

    “中了我的心散欢必吐真言,你却不作声,你是何人?”

    堂溪毓收回脚,质问被绑在床脚的男子。

    男子竟不恼,反而音若清水流光:“姑娘不是没练成吗?我仅仅是个小道士,姑娘为何绑我?”

    上半句无意间拔了堂溪毓心尖的刺,她强作镇定,只是手指老实地捏紧袖子。

    “谁家道士偷听墙角?”

    男子眉心微动,笑而不语,只是摇头。

    秋芝叉腰嚷道:“我们小姐与你商讨,你快说便是了。”

    “秋芝,你得让这道长好生编排。”

    堂溪毓蹲下身,目视着他。一字一句染上了压迫:“莫要露了马脚。”

    似玉生香的少女刻意话音平淡,眉目间的笑意宛若细针,渗入点点滴滴的疏离。

    但男子并不恼怒。

    他听罢,展平嘴角,冷冷顺着她投来的视线道:“想要赤水芝是吗?我知道天玄门在哪,姑娘绑了我,我不愿说,可怎么办呢?”

    堂溪毓莞尔:“这心散欢吃了是意识模糊,可不教人失忆,你怕是忘了将才喂你吃什么了。”

    男子望着她,眼底逐渐茫然,又像是猛然想起,骤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诧异地问:“你们喂了我什么东西?”

    就在男子痴笑拉扯衣摆时,堂溪毓扳开他的嘴,强行喂了一杯化了药的水,他的衣领上还留下了淡淡的褐色水渍。

    “我炼的,现场为你取个名字,就叫……月回,尚可?你现在不会有什么痛楚,只是月末时你会血脉凝滞,从指腹发疼,最后五脏俱毁,毒发身亡。”

    他垂眸低喃道:“姑娘有如此手段。”

    堂溪毓起身坐回了马扎,一改无情脸,笑吟吟地讲:“解药在我这儿,给你半载时间,找到赤水芝了,我就放过你。”

    男子仍旧盯地面,似有蚂蚁密密麻麻爬过,如有玄驹挠心。

    “小女唐惜,这位叫秋芝,敢问道长如何称呼?”

    “道长”二字格外咬重。

    须臾,男子抬头,淡声作应:“苏绎,捉妖道士。”

    堂溪毓听闻此话怔了一瞬,往日种种均浮现,她想这路上妖怪众多,和他同行也有些保障。

    “秋芝,给苏道长解绑。”

    堂溪毓又转向苏绎,温和着作揖:“苏道长好生休息,明早我们就驾车去福泽县。”

    她唇角勾起的弧度逐渐明媚,好似方才威胁人的不是她。

    苏绎回礼,踏出门槛。

    无人知晓,他悄摸着噙笑。

    当下天墨黑,月下影子渐浓。

    他回自己卧房时,发现矗在门口的老住持,削瘦的脸,浅淡的眉毛下是一双慈祥炯炯有神的眼,佛珠骨碌过虎口。

    年逾古稀的住持先开口:“确定要走了?”

    苏绎带他进屋,打趣道:“小不点,现在都不叫人了?”

    住持温和一笑:“望善信珍重。”

    说完,住持便退出屋,稍驼背的身影渐渐淡出了苏绎的视线。

    他笑着给自己沏茶,绿茶清香溢满,自言自语起来:“慧弘这小不点都这么大了。居然还管起我了。”

    他如今已一百四十余岁,百年前修得永葆年轻,寿命延长。他及冠时便闻名钱塘,几十年前更是受众人敬仰,敬称“明绪大人”。

    拒绝了同门师兄后,无奈被他所妒,后被栽赃陷害,苏绎便被世人唾弃,于五十年前那场追杀中销声匿迹。

    他意外逃到平安寺附近,当时的一个小和尚捡了他,让他在山上修炼。可在一切将要好起来之时,他一时疏忽险些走火入魔,导致五十年前落下的伤开始作痛。

    发病无定期,但每次都会痛心入骨,仿佛有人用刀将他的肉一片片剜除,再剔骨。

    只好下山,因为他需要赤水芝。

    而当年那个小和尚,成了平安寺的住持。

    当今妖怪无处不在,只是大多不会逾越人与妖之间的界限。但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危机四伏。

    他想,必须要找个人护送他到钱塘。

    忽而,想到更小不点的那位姑娘,脸上闪过亮色。

    他打算卑劣一次,因赤水芝仅剩一颗。靠近钱塘后,他一人拿走即可。

    冷月清辉,他一人对天饮茶,消瘦了月色。

    -

    “小姐,那家伙靠谱吗?万一是个骗子怎么办?”秋芝打起了哈欠,倚在窗边。

    堂溪毓下笔风雷,随性回答道:“都下毒了。况且以他那不情愿的样儿,约莫是真怕,不敢造假。”

    秋芝又打了个哈欠,看着堂溪毓书写信,不出意料,以“致吾姐”开头。

    堂溪毓这时抬头瞧她,轻笑,便让她紧着去睡,毕竟明日路程得赶一天。

    自己却在烛黄色的夜里,写完第九十三封给姐姐的信。

    今日是她偷偷出门寻找赤水芝的第二日。

    自从姐姐成了“活死人”,堂溪毓悔恨幼时不好生钻研医术,单学个皮毛后,就凭着兴趣学毒制毒。

    家中无人不反对,除了姐姐堂溪风。

    此刻,堂溪毓写完信,打开了古朴的医书,泛黄的书页在微小烛光中看得有点吃力。

    她拭去泪珠,可泪脚如麻,晕开了笔墨。

    姐姐病倒后,堂溪毓将自己埋进了闺房,陪葬的是一大摞医书,终以三个月时间结束。

    因为,她在一个纸张破损多处的古籍上得知,长在海边的赤水芝,吃了方能百病去除。

    这世上仅剩一颗,阴阳合株。

    但无论如何,她都要抢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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