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

    旺食街深处翻修的区域施工完成,这几日大搞特搞开业酬宾活动,以吸引客流。

    车轮饼,深海章鱼脚,牛肉拉面馆,郑姨月亮馍……五颜六色的招牌林立,陈殊酒走进不太拥挤的牛肉面馆,在结账台说:“要一碗牛肉饺子,不加香菜。”

    阿姨笑笑,递给她牌号:“哎,很快。”

    这家店是夫妻合作经营,一个负责上菜结账,另一个在厨房擀面做菜,光滑的墙上明贴四个大字:先付后食。

    她领取牌号,找角落的位置坐下,穿着浅白色的校服,很不起眼,有种恬然安静的美好。

    祁烛很干脆地翘了晚自习,原因很简单,陈殊酒也没来上,独留昌渔在座位一人艰苦奋斗,大骂同桌背信弃义、见色忘友。

    在小吃街的人行道上,祁烛亦步亦趋慢慢跟在陈殊酒后方,始终保持一大段距离,抓紧手机,踌躇着要不要上前跟她打个招呼。

    又怕觉得唐突。

    只是略微走神,少女的身影就消散在人群中,找不到踪迹。祁烛难免有些懊恼,准备吃个面回家了。

    他给家里的阿姨打电话,边走边说:“姨,今天你跟叔自己吃吧,晚饭我在外面解决。”

    范叔操着刀在厨房剁辣椒,哒哒哒声格外明显。

    范姨翘着二郎腿坐在阳台抽烟。

    天雾阴阴沉沉,接通电话的手机揣在掌心音量外放,她眯眼看向天色:“小少爷早点回家咯,外面世道不太平嘞,要不待会我跟恁叔出去接您嘞?”

    “不用。”祁烛给个确切时间,“我半小时之后到。”

    祁烛爸妈在平京有自己的事业要拼搏,没跟着来岈城,找了一对据说是下属的中年夫妇来给儿子做陪读。

    中年夫妇很封建,张口闭口叫他少爷,听得祁烛浑身不自在,无奈他俩说什么都不愿意改。

    凑巧的是,他跟陈殊酒走进的是同一家面馆。

    只怔愣一瞬,祁烛面不改色地点餐,要了一瓶芬达和大份牛肉面,选在门口那儿坐下,拿起手机低头伪装看信息,实则悄悄抬眼看向陈殊酒。

    陈殊酒扬了扬唇,弯眼冲他笑,屈指轻叩面前的桌子。

    现在不在学校,没有认识的人在场,连带着行事风格也张扬几分。

    陈殊酒不至于蠢到觉得在这里碰见祁烛是偶遇。

    单纯想打探,转学生接近她的动机是什么。

    祁烛明白,这是让自己坐到她对面位置的意思。

    他耳尖泛红,提起包不好意思地抿着唇坐过去,强装镇定:“你好。”

    “祁烛,平京国际高中的转学生,我知道你。”

    她复述后桌提供给她的信息,抬手接过阿姨递来盛满饺子的碗,余光中,瞥见肖似徐瑶的人垂着头经过这家店门,她没太在意,向阿姨说了句谢谢。

    “我是隔壁班的,陈殊酒。”

    独属角落的昏暗光线打在陈殊酒恬静的面容上,二人偏坐一隅,仿佛与外街嚷闹鼓噪的夜市割裂开来。

    祁烛原先还不自在地摸着耳垂,陈殊酒静静地注视着他,祁烛只得垂下眼,拿开瓶器撬开芬达的瓶盖边笑,不敢直视:“真巧啊,你也在这里吃饭。”

    面前汤饺的热气袅袅升起,陈殊酒用勺子在碗里搅了搅,等温下来再吃。

    “是挺巧的。”她直截了当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殊酒一动不动盯着祁烛,企图从他面部表情中寻找欺瞒的痕迹。

    祁烛没料到自己的用心昭然若揭,脸上几乎是迅速被染上一层薄红,微叹道:“只是想找个机会认识你,没想到搞砸了。”

    “前半句很像社会混混会说的话。”陈殊酒拿起醋瓶朝碗里滴了几滴,“你的耳钉……很有特色。”

    她好似随口夸赞,惹得祁烛本就薄红的耳尖颜色一路蔓延到脖颈,不知情的人看到都会以为他对牛肉过敏。

    他有些无措地低头轻吹面条掩饰悸动,干巴巴附和道:“是、是吗。”

    生硬地把差点破口而出的“你喜欢就好”咽下喉咙。

    陈殊酒好笑地看着他,空虚渺茫地飘来一句:“如果染了红发,看上去会更帅吧。”

    轻柔的话语清晰传入祁烛鼓膜,鼓膜振动将声音传递到大脑,颅内精准捕捉重点反复循环染、染发——

    他怔怔然点头:“嗯。”

    陈殊酒面不改色抬手,“老板娘,打包。”

    祁烛眉头微蹙,“你不在这吃吗?”

    陈殊酒利落穿起薄外套,阿姨在旁边用打包盒帮她装好饺子,她歉意地对祁烛笑,“回去吃,作业好多呢。”

    作业就算多也不急着写,她怕再待下去祁烛大脑宕机,两人之间没有话说更尴尬,随便找个借口离开罢了。

    祁烛后知后觉没留联系方式。

    对面的座位已经没有人在,眼前的细面也没动多少,他忽地气笑了,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很丢脸,泄气闭眼。

    算了,她都这么说了……

    染个头再走吧。

    ·

    陈袖清出差的日子,陈殊酒回去回得比平时都晚,常在旺食街开小灶。

    不出意外,这是连续第三天,有人往门口放信封了。

    她没进门,站在门口熟稔撕开信封,里面装着的却不是奶奶的照片,是一口用四方铁链悬挂在空中的棺材。

    背面还是一句话,写着:抬起头看看吧。

    “什么东西,天天在这装神弄鬼。”

    她难得有情绪低骂了句,却不由自主按照话里的内容抬头,盯着头顶的监控看了好几秒,而后将书包放下,摁电梯下楼。

    一进电梯手机铃声就响了,她拿出来看,联系人显示着陈袖清,陈殊酒不带犹豫快速接听电话,“喂,爸爸。”

    “乖女,最近学习怎么样,钱还够用吗?我快回来了。”

    陈殊酒紧绷的神经稍稍得到放松,她轻吐一口气,温声说:“够用的,爸爸。你回来之后我有事跟你说。”

    也许还是因为有一点害怕,她不太想在只有一个人的封闭空间里提照片的事。

    陈袖清痛快地回了声好,把电话挂了。

    门卫室的大爷悠哉悠哉坐在椅子上摸鱼,来了个小姑娘说要查监控,他指了指总控室的位置:“我们这的监控是看大门的,楼道监控你得找总控那儿看。”

    “还有哇,你的理由得换个,说外卖被人准备懂伐?不然不给你查的噢。”大爷好心提醒。

    陈殊酒甜甜地笑说:“谢谢您。”

    甫一转身脸上的笑容顷刻淡下。

    总控室的大叔很好说话,听到业主过千元的贵重快递放门口被偷了,手忙脚乱地用鼠标为她调出2806门口的监控。

    “啥时候的事啊?有没有具体时间啊?”

    陈殊酒思索片刻,“帮我调今天的,从……下午五点开始吧,两倍速,谢谢。”

    “得。”

    大叔也坐旁边帮她盯着看,期间抑制不住说教瘾犯了,絮絮叨叨个不停:“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容易疏忽要事,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放门口呢,以后一定要约个时间让快递员找你当面签收啊,晓得不?”

    陈殊酒随意地敷衍两声,专注盯着屏幕。

    旁边大爷尤嫌不痛快,嘟囔几句继续说:“以后要是真弄丢了金子钻石啥的,你找物管都没用,粗心大意到时候咱们物业还得给你们赔钱,哎……”

    二十八层平时没什么人住,高层业主基本都是置办好房子等出租。

    约莫五点四十五的时候,只有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往自家门口走。

    六点半钟,电梯门缓缓拉开。

    陈殊酒抢过鼠标快速将倍速关掉,大爷摸摸鼻子无奈地闭上嘴巴。

    电梯门开了,走廊声控灯却没因此响应过,漆黑的暗色中隐约可见一道高瘦的身影轻手轻脚走到家门口。

    这个人的走路姿势很怪,很僵,像要上发条的机器,她把画面拉近放大,摄像头中心亮着微暗绿光——

    陈殊酒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画面里的东西,抬头了。

    它不是一个具体意义上的人,而是……一个成年人大小的纸扎人,手里还紧紧攥着路上随处可见的小石头,乃至白纸砌造成的双手出现裂痕。僵直的手缓缓抬起,一声、一声,用石头敲门。

    陈殊酒之所以对纸扎人的印象那么深刻,深刻到第一眼就能断定,是因为记忆深处的那抹恐惧,恐惧到遗忘的细柳眼在提醒她。

    奶奶举行葬礼的时候,她见过一模一样的纸扎人,几乎相同的工艺,栩栩阴森的细柳眼弯弯,中间用墨点缀的眼珠在眼缝来回游走。

    监控里,纸扎人动作僵硬地抬起头,平整光滑的五官刻画在惨绿的纸脸上,慢慢咧开赤红的唇线。

    它在笑。

    像小时候一样对着自己笑。

    它的眼弯弯,唇弯弯,“笑容可掬”,透过电子器械直勾勾盯着陈殊酒。

    ——抬头看看吧。

    原来,是这个意思。

    陈殊酒脸色煞白,颤着声抓住大爷的手:“您帮我调一下前两天这个时间点,监控里是不是也出现了这个东西?”

    大爷皱眉,苍翳的眼睛瞪着没大没小的小姑娘:“怎么能把人叫东西嘛?里头不就是外卖小哥吗。”

    不一样。

    陈殊酒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跟大爷看到的东西不一样,缓和神色勉强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东西丢了太着急了,劳烦您。”

    大爷哼声帮她调。

    每调前一天,陈殊酒的脸色就白一分。

    可以确定,每天相同时间点给家里送信封的东西,都是同一个纸扎人,也只有在第三天,纸扎人抬头了。

    如果第一天,陈殊酒在打游戏的时候听到敲门声选择挂机飞速到门口开门,她就会跟纸人撞个正着。

    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

    陈殊酒向大爷道谢,咬着唇走出主控室,傍晚冷风拂面,她无心打理被吹得凌乱的头发,摸出手机给爸爸打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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