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花

    默默的骨灰会被送到殡仪馆保存。

    送骨灰的这一天,所有人都来了。

    “各位观众中午好,现在我们位于京齐市郊区的旭光福利院......”

    “前日晚的卡车事故造成一名十岁男童死亡...”

    “据悉,该男童也是上周帮助市公安局破获绑架事件的重要人物,当日与他一起见义勇为的女孩也在这家福利院中......”

    □□洋看着蜂拥而至的媒体,第一次觉得人多是一件如此刺眼的事。

    副院长把所有采访记者都拦在了院外,只放进来了几家周刊的熟人,也留下了足够的空间给“自家人”。

    于茗拉住□□洋的手,压低声音:“温洋...记者太多了,一会儿你要跟在哥哥姐姐们中间,知道了吗?”

    □□洋眼里空洞无神。

    默默看见了于茗,她一身黑衣,身上似乎压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霾。他又四下找寻,终于在人群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洋。

    相比平时她的彩色穿着,此刻她的一身黑衣让默默看着就有些心口沉闷。

    于茗站在最前面,指挥着大家的秩序,空气中除了快门声,只剩下每个人安安静静的呼吸声和几声低低的抽泣。

    默默也听到了抽泣声,他看清□□洋后松了口气,还好,她没哭。

    抽泣声是付颖和默默救了的那个小孩子发出来的。

    默默看着大家对着自己的骨灰盒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井然有序地跟着于茗出了福利院。

    福利院里变得安静极了,安静到默默可以听见绕着树干飞的蜜蜂的嗡嗡声和身上的树叶相互摩擦的声音。

    过了很久很久,远处的地平线马上就要吞噬太阳之前,默默听见了门外大巴车的声音。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进了福利院的大门,没有往日的嬉戏打闹,有的只是一整片的死寂。

    默默真的想立刻跳起来跟大家说,不要哭丧着脸啊!大家能不能多笑一笑!他真的不愿意看见大家变成这个样子!

    诚然无用。

    看了半天,默默没看见□□洋和院长妈妈。

    于茗开车带着□□洋去学校拿走了主办方补给默默的奖杯,还拿走了默默留在学校的东西。

    回去的车上,□□洋抱着那个金灿灿的奖杯,一刻也不舍得撒手,一句话都不肯说。

    福利院的室内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时,□□洋回来了,院长妈妈拉着她的手,她另一个手抱着奖杯,走向了福利院里面的展览室。

    远处的袅袅炊烟已经散去,福利院的人们都吃完了晚饭开始各自休息。看着周围漆黑的一片,默默也开始有些犯困。

    黑暗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手脚并用的爬了上来。

    默默看着坐在老地方的□□洋变得非常兴奋。

    “□□洋!你来了!”

    □□洋刚坐稳,栾树就开始晃动,她像是安抚婴儿一样摸着那粗糙的树枝。

    默默听见她说:“原来我真的是煞星。”

    默默皱眉,想摆手告诉她你不是,□□洋的声音带着颤抖传来。

    “是我害了他......”

    默默不理解,他想告诉她,他救人是他自愿的,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如果那天我能再早点察觉,亲自去接他,是不是他就不会死了?”

    “我听他们说了,我来的那年,你就不开花了。”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会给别人带来灾祸的人啊。”

    □□洋哭得无声,她的手环着树干,安静地靠在上面,豆大的泪从眼里流出,划过脸颊掉落在泥土里。

    默默感受到了她的泪。

    很苦很咸。

    他很无力,想伸出手帮她擦掉泪花,可是回应□□洋的只是微微抖动的枝桠。

    □□洋闭着眼睛,安静地好像睡着了一般,但是默默感受到了她冰冷的手心,寒得他心口胀疼。

    直到于茗来了,□□洋才从栾树上下去。

    次日,太阳从地平线上探出头的第一刻,默默就醒了。他用力抖动着身躯,把自己所有的枝桠都挺了起来,接受着日光的沐浴。

    他现在就是栾树!

    他不要再看到□□洋哭了!

    他一定要开花告诉□□洋,你不是煞星,你没有给别人带去灾祸!

    昨天看见自己的黑白照片,默默还觉得伤心,自己真的死了。但他很快想明白了!自己根本没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陪着他爱的人们。

    福利院所有上学的孩子都请了三天的假,昨天是最后一天。

    早上,大家都背着书包陆陆续续上了车。□□洋最后一个上去,照惯例坐在了第一排的单人座。

    车上的气氛有些诡异,□□洋仿佛回到了一年前她在福利院都会听到煞星的日子。她远远地望着窗外,竟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洋受伤后第一次回学校,在她养伤期间经常去找她换作业的那些人却如同是换了魂,见到她都绕路走,她觉得无所谓。

    她根本不在乎。

    学校里的流言又开始漫天飞了,一个星期前还在谈论□□洋挡刀的英雄事迹的那批人,如今换了个说法。

    “那个小男孩平时跟她走得最近了!我朋友早就跟我说过她是煞星,当时我还不信,现在我......你说是不是真的啊。”

    “我朋友也说了,说她小学的时候就是公认的煞星,之所以变成孤儿也是因为咒死了自己的父母。”

    “我听说她在的那个小学还闹鬼来着......”

    传言越来越离谱,□□洋听到的版本里,甚至说那辆大卡车里面根本没人,是□□洋用她的煞气催使的!

    不过不出三天,经过专业机构的鉴定确认,肇事的司机驾驶车辆存在极大安全隐患才导致事故的发生,“无人驾驶”的谣言不攻自破。

    □□洋原以为会出现电视里演的那种往她身上扔鸡蛋壳的场景的,但是没有,大家都怕她的“诅咒”而不敢招惹她。

    默默努力晒了一天的太阳,直到太阳快要西落,接送孩子们的大巴车回来了。

    晚上,□□洋又爬上了栾树。

    “今天在学校里,我过得很开心。”

    默默听了也开心:那就跟我说说!

    “大家都躲着我走,说我是煞星,我也不用担心以后会因为自己的煞星体制影响谁了。”

    “没人欺负我,说是怕我诅咒她们。”

    “今天校长给我颁了个见义勇为的奖,底下没人鼓掌。”

    默默很生气:他们眼瞎!猪油蒙了心!

    “可是我更开心了,因为他们的反应让我知道了,这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默默了。”

    “默默如果在台下一定会给我鼓掌的,对吧?”

    默默使劲点头:当然了!我一定会为你鼓掌的!

    □□洋看着疯狂抖动的树叶,四下张望着,又伸出手探了探。

    “今天没风,你为什么晃得这么厉害?”

    “是赞同我的话么?”

    默默晃着树叶又使劲摇了摇。

    □□洋一点都不害怕,当年听见那玉雕的声音的时候,她不也是当机立断砸碎了它么,她摸了摸粗糙的枝桠,说了句谢谢你,而后跳下树回了屋。

    一连数日,□□洋都在晚上没人的时候坐在栾树的树干上。默默听她讲着学校里的事情,老师们每日的唠叨,社团举行的活动,还有那群人对她的态度,有时候气得他那绿色的树叶都被硬生生抖落了几片。

    □□洋已经很久没笑了,他更生气了。

    默默看得出她的难过,想起之前她整日一副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样子,觉得自己是个笨蛋。她伤心的那么明显,自己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如果他可以动,他一定现在拖着大树根,踩着□□洋学校的泥土,用它粗壮的树枝揪出那群欺负□□洋的人,抽得他们鼻青脸肿。

    默默去世第六天,天空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不同于上次的大雨倾盆,这次的雨点落在人的身上,如同微风轻拂一般地温柔。

    院子里,默默展开自己的身体,用力地吸食着湿润的土壤给予的养分。

    他有一种近乎痴狂又强烈的预感。

    次日是默默的头七,于茗带着老师们和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孩子去了殡仪馆,□□洋也跟着一起去了。

    默默一直都在敛着叶子休眠,他昨天疯狂吸水吸养分,实在是把他累到了。

    没过多久,几人回来,路过栾树时,□□洋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她站在树下,呆愣愣地盯着树枝上那朵明灿灿的黄色小花。

    “呀!”一旁的大虎走了过来,“这...这是......”

    他转头对着身后的一群孩子兴奋地招手:“孩子们快来看啊!栾树开花了!”

    已经要走进小瓦房的于茗和老师们听见都一起跟了过来。

    □□洋盯着那朵黄色的小花。

    她第一次见到栾树的花,它只有她手掌一半的大小,敛着花瓣,直挺挺地混在绿色的叶间,独树一帜。

    默默已经被大虎的声音吵得醒了过来,它伸展开枝桠,低头看着福利院密密麻麻的孩子们和老师们,精确地捕捉到了人群中扬起的那张最倔强的小脸。

    □□洋笑了,阳光透过她的眼瞳,映出的光亮如同坠入了万千银河。

    原来,默默从前也没有细细观察过,□□洋笑起来是那么动人。

    他实在是太久没见她真的笑过了。

    一日不见,如隔万年的那种。

    当天晚上□□洋爬上树。

    她坐在树杈上,望着那朵离她三臂距离的小花问道:“你说,你不会就是默默吧,要不然你怎么知道我想让栾树开花呢?”

    “除了院长妈妈,就只有默默知道。”

    默默听了,脖子都快摇断了:“我就是啊!我就是默默!”

    但是回复□□洋的只是微动的树叶。

    □□洋摸着他粗糙的树皮又说:“你怎么会是默默呢.....你估计,是默默派来守护我的,对吧。”

    “如果是这样,那我说给你听的话,就等于说给默默听咯。”

    枝桠微微晃了晃,□□洋也不再问下去。

    几天后,□□洋拿了一个小铁锹,来到了栾树脚下开始挖坑,默默看到了她手边摆了一个小小的饼干铁皮盒。

    □□洋挖了一个还算深的小坑,打开铁皮盒,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百元钱,叠成了千纸鹤,还有一张大纸---是默默的市奥赛奖状,叠好一起放了进去。

    “这个钱是你那天去借漫画,放在老板那里的押金。真是不知道原来你个小朋友攒了那么多零花钱呢!”

    “你说过,做人要守时。今天是还书的日子,我很早就去找了找那家店,去的时候老板还没开门,我也跟你一样等了等。”

    “埋在这里,应该不会阻碍小蚂蚁搬家。”

    铁皮盒放下去,她认真细致地盖好一层层的细土。

    默默欣慰地想:原来我说的话,你都记得啊。

    □□洋陪栾树说话的时间越来越短,因为她的作业越来越多,但是她依旧每天都会坐在树干上面,哪怕只是不说话的片刻。

    默默也不恼,□□洋说过,她要考进最好的高中,默默那么优秀,她不能拖他后腿。

    每天白天,□□洋背着书包去上学,默默就晒着日光,听着孩子们的嬉闹声等她回来,晚上,□□洋会在他愈发粗壮的树枝上坐上一会儿。

    接近夏末,栾树的花开满了枝头,像一个立在低低矮矮瓦房前,身着黄金铠甲的战士。

    来往的人说过最多的就是:“真是稀奇,栾树居然开花了,还那么漂亮。”就连院长妈妈都满含泪光的摸着他的树干说:“上次开花还是默默来的那一年,一晃都这么久了。”

    天气没那么灼人后,栾树下的孩子们越来越多,周末的白日里,还会有已经上学的小孩子坐在他的树荫下背书。

    不过他还是听见...

    “姐姐,我现在看见温洋姐姐有点害怕了,学校的人都躲着她。”

    “我也是我也是!我们学校的人也在说,说跟她走得近就会被克死,我记得以前我经常跟她一起玩的...”

    默默气得抖着花枝:你们胡说!你们怎么能这么想□□洋!大家一起长大,□□洋是什么人难道连你们都不清楚么!

    金灿灿的小花落了几个孩子满头,已经初二的黄安阳拍掉自己头上的花,虚着声音说:“你们别这么想吧...□□洋应该不至于......”

    默默气得快要发疯了:小孩子不懂事,初中生也不懂事么!你那犹豫不决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花枝乱颤,抖了一地金黄,□□洋晚上上树前就看到这样的景象。

    她随手捡起一朵小花,爬上树。

    “你怎么掉了那么多小花啊。”

    默默跺着脚:他们说你!我太生气了!

    “掉了那么多花,是不是说明夏天要过了。”

    “以前只知道你没开过花,但是还真的没了解过你的习性。”

    “我查了查,等我上了初二,你应该就可以结果了。”

    ......

    隔天,□□洋拿着小钱包自己坐车去了市里的图书馆。

    她找了一个比较偏的座位坐下,看见了对面桌子几张脸熟的面孔。两男两女察觉到了目光,抬头看见穿着便衣的□□洋时,四人齐齐起身拿起东西就跑,动静大得连一旁的几个大人都皱了眉。

    □□洋不管他们,低头看着自己的书。

    半晌,她的面前推来了一瓶牛奶,抬头一看,对上了一双纯净的目光。

    小男孩看着□□洋,笑得嘴角弯弯的,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

    □□洋压低声音问道:“你是谁?你认识我么?”

    男孩子点头:“我在福利院见过你,去参加莫默弟弟的葬礼的时候。”

    □□洋想起来了,他是莫默救下的那个小男孩。

    他坐在□□洋的旁边,学着□□洋压低声音说:“姐姐好,我叫路骁。”

    □□洋感受到周边被吵到的大人递来的愤怒目光,冲他比了一个嘘的动作,收起东西拽着他走出了图书馆。

    门口,路骁抬头看着比自己只高了半头的□□洋:“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旁边有奶茶店,我能不能请你去喝一杯奶茶?”

    □□洋冷着脸拒绝:“我叫□□洋,我不喜欢喝奶茶。你年纪还小,别到处乱跑,赶紧回家吧。”她把手上的牛奶塞回路骁的怀里,转身就要走。

    路骁赶紧拉住她的衣角:“诶诶诶!温洋姐姐,我不小了,我都十一岁了!你不用担心我,我住在这附近,对这一片熟悉的很。而且我真的很想请你喝东西的!”

    他摸着怀里的牛奶,“你不喜欢牛奶么?你要是不喜欢牛奶,我可以请你喝咖啡!或者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请你!”

    □□洋的烦躁涌了上来,说出的话也带着不耐:“我什么都不需要!你赶紧回家!”

    路骁抓着她的手没松开,只是说出的话变得有些委屈:“我...我只是感谢默默,所以想亲近你们......”

    默默浑身是血的样子在□□洋的面前一闪而过,她心里本就不太平静的活火山突然爆发。

    她转身对着路骁疯狂地喊:“亲近?怎么?亲近我你就能让默默起死回生么?你能么!”

    路骁被她喊得往后退了一步,抓着她衣服的手也立刻松开,泪水夺眶而出。

    □□洋的双眼红胀酸涩,强忍着自己的泪,看着无声落泪的路骁,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路骁不敢哭出声,一抽一抽地低着头流泪,他怕□□洋生气,不敢抬头看着她。

    半晌,□□洋声音有些哑:“去奶茶店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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