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四贝勒。”

    聂天枢抿了抿唇。

    转身屈膝行礼问好。

    这一刻。

    她突然有些后悔刚才没有练完刀就回院子歇着了。

    “聂娘子免礼。”

    胤禛眯了眯眼。

    目光落在聂天枢那张仙姿玉色的脸上。

    对面的女子言谈举止之间,虽然一直保持着足够的礼貌和客气。

    但显然却并不怎么欢迎自己的到来。

    其实一直以来。

    胤禛都并非多言热络之人。

    可是。

    也说不清为什么。

    偏偏每次见到这位冷冷淡淡。

    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聂娘子。

    内心总是莫名的升起一股想要交流的兴致。

    胤禛走上前。

    抬手从一旁的兵器架子上拿了一把五石的步弓。

    随手拭了拭弓弦的硬度。

    不紧不慢的单手开弓。

    上弦。

    瞄准。

    放箭。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白色的羽箭稳稳的射中靶心。

    “练习骑射之时,执弓不能太紧,放箭要坚决。”

    胤禛将手里的步弓随手放在兵器架子上。

    走到聂天枢的身侧为其调整姿势。

    抬手按下她原本靠在弓弦上的无名指。

    动作熟练的从箭袋里抽出羽箭。

    给步弓上弦。

    “射箭讲究主眼、箭头和靶心三点一线,心不能慌,要紧拉弓,慢放箭。”

    男人的声音在聂天枢耳畔响起。

    带着玉石的温润和清凉。

    语气不疾不徐。

    聂天枢有些不习惯的蹙了蹙眉。

    手上拉弓的力道略微松懈。

    “不要分心。”

    男人带着扳指的手按住了她的。

    只轻轻一用力。

    刚刚变得松懈的弓弦再次变得紧绷。

    聂天克抿了抿唇。

    制住抬手挥开对方手的冲动。

    目视前方。

    将注意力放回到对面的箭靶上。

    让自己心无旁骛的投入到这一箭之中。

    皎洁的月光下。

    身前的女子脊背挺直,引弓射箭。

    如同皑皑雪山顶上的一株青松。

    莫名的。

    带着一种普通女子身上少有的坚定和韧劲儿。

    让胤禛不由的想起早晨对方给自己送账目时候。

    彼此默契的配合。

    或者因为彼此距离靠的很近。

    人的某些感官都被无限放大了。

    这一瞬间。

    他甚至能清晰的闻到女子头发上那淡淡的皂角香气。

    不由的呼吸微微一滞。

    半晌。

    才有些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

    继续道:

    “目视前方,左手握住弓柄中心处,扣箭的时候,箭尖和弓弦要放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聂天枢自然无从知晓对方的心里活动。

    她微微眯了眯眼。

    按着对方所说的要领。。

    重新调整了引弓姿势。

    右手食指和中指轻扣弓弦。

    三点一线。

    瞄准靶心。

    发力。

    拉弓。

    放箭。

    “嗖”的一声。

    弓弦一松,箭矢离弦。

    羽箭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

    笔直的射中了靶心。

    “不错,很有悟性。”

    胤禛勾唇一笑。

    目光落在女子白皙修长的手指上。

    眼神微微一闪。

    转身从箭袋中抽出一只新的羽箭。

    递了过来。

    状是不经意的道:

    “聂娘子以前见过射箭?”

    聂天枢闻言。

    脸色不由的微微一顿。

    这个年代。

    官府对长刀、连弩和弓箭的管控力度极为严格。

    尤其是弓箭这样的远程武器,一般只有军中才会配备,几乎很少在民间流通。

    所以。

    除非是世代从军的旗人家庭,或是汉军旗士兵。

    普通的汉人男子,都很少能熟练使用弓箭的。

    更不用说养在深闺的汉人女子了。

    不过。

    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她也不再是刚进府衙的吴下阿蒙了。

    感受到男人带着探究的目光。

    她倒是并没有慌乱。

    抬手接过羽箭。

    垂眸自顾自的给手里的步弓上弦。

    语气淡淡的道:

    “从来没有。”

    ......

    聂天枢迈着有些疲惫的脚步。

    一路回到问竹院。

    刚一进院子。

    一个穿着粉色百褶罗裙,圆圆脸的女子一脸笑意的从正厅里迎了出来。

    一见到聂天枢,眼中先是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然后便迅速的蹲下身子行礼道:

    “奴婢卢小荷,拜见娘子。”

    “你是?”

    聂天枢有些诧异。

    她记得自己早晨搬进来问竹院的时候。

    这里并没有旁人的。

    “回禀娘子,奴婢是我家老夫人的送来伺候娘子起居的。”

    “侍候我?额,敢问你家老夫人是?”

    聂天枢初来乍到。

    完全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老夫人。

    更不要说专门派人来伺候什么起居了,忍不住脸色有些茫然。

    侍女小荷显然明白聂天枢的疑惑。

    连忙口齿伶俐的解惑道:

    “我家老夫人,乃是江宁织造曹大人之母,是圣上亲封的一品夫人。”

    说道最后。

    小侍女的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自豪神色。

    这么一说。

    聂天枢倒是明白了这位老夫人是谁了。

    曹老夫人,曹寅之母。

    毕竟。

    在现代家喻户晓的红楼梦,聂天枢还是看过的。

    自然知道其作者曹雪芹,就是这位小荷口中的曹老夫人的玄孙。

    而这位老夫人,就是如今的圣上皇帝康熙幼年时候的奶娘兼保母。

    这样的身份,倒也不怪小侍女小荷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儿。

    要知道。

    这位曹老夫人可是非常受皇帝的尊重的。

    在其做完乳母,离开宫廷之后,康熙皇帝不但为其加封了诰命,还恩赏了她的丈夫和儿子官职。

    也就是曹玺和如今的江宁织造曹寅。

    而且还不止如此。

    这么多年。

    曹家和爱新觉罗皇室的关系,始终非常亲近。

    这位老夫人每年的生辰,康熙皇帝也会专门赐下贺礼。

    其中有一年还专门派了自己的皇子前来。

    或许,现代人会觉得不解。

    不就是个保母,有那么夸张么。

    事实上,还真有。

    大清以孝治天下。

    一般的大户人家。

    公子小姐们对乳母都是颇为尊重,给其脸面的。

    像贾宝玉那样。

    为了一盏枫露茶。

    就对乳母李嬷嬷要打要撵的公子哥儿,也算是个异数了。

    皇家的乳母和保母虽然是下人。

    也不属于正式的生身父母。

    但是其对皇子公主也有抚育的恩情。

    所以。

    保母和乳母年纪大了,皇子和公主府中都会奉养乳母。

    让她们安度晚年。

    这就和现代的赡养义务差不多。

    是整个社会约定成俗的一种规矩。

    当年。

    世宗顺治皇帝驾崩的时候,都特别下口谕让继位的康熙替他奉养乳母李氏。

    让其安度晚年。

    由此可见。

    这个年代乳母和保母的地位了。

    “起来吧,不过那你家老夫人怎么会知道我?”

    聂天枢搞清楚了心里的疑问,便摆手叫小荷起来。

    “谢娘子。”

    小荷起身。

    一边拧着洗脸盆里的棉布帕子。

    一边脆生生的答话道:

    “回娘子的话,我家老夫人年前从江宁过来扬州这边儿修养,一直都住在驿站隔壁的园子里。这两日听闻四贝勒住在驿馆,怕贝勒爷远道而来无人伺候,便特地派了家里的仆役们过来伺候的。”

    “哦,是这样啊。”

    这么一说。

    聂天枢算是搞明白了。

    这为曹老夫人可不是为了自己。

    而是曹家听到风声。

    特地派家里的下人来侍候四贝勒胤禛这位天潢贵胄的。

    自己这里。

    只是捎带脚儿沾了四贝勒的光。

    不过这谁聂天枢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儿。

    毕竟没有谁会喜欢吃苦拒绝享受的。

    为了符合自己的身份。

    她自从离开灵鹿庄园以后,做饭卖柴禾都要自己来。

    倒是有好久没有享受过被人伺候的滋味儿了。

    此刻倒是安了心。

    换了一身儿干净的中衣。

    接过小荷递来的棉布帕子擦了把脸。

    又放了回去。

    侍女小荷就像一只穿花蝴蝶似的。

    将用过的水盆儿端了出去。

    又从外间儿拿了铜剪子。

    剪着屋里油灯上稍长的灯花儿。

    聂天枢坐在窗边的玫瑰椅上。

    端起桌上的桂花蜂蜜甜茶喝了一口。

    望着外面皎洁的月色。

    不由的想起之前在校场上发生的事儿。

    当时她在四贝勒胤禛面前。

    虽然表现的一直都很镇定。

    也一口否认自己见过别人射箭。

    但现在细细想来。

    自己这种表现,还是有些站不住脚的。

    毕竟。

    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射箭人,是不可能那么快就学会射箭的,并且一箭就射中靶心。

    其实当时。

    自己大可以找个更合理的理由来解释一下。

    比如说是这两日看随行的亲兵们练过箭,自己又私下琢磨了一番技巧之类的。

    不过。

    现在再想这些。

    都没什么意义了。

    她不知道这位多疑的四贝勒是否信了自己的说辞。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见招拆招了。

    忽然。

    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

    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这是一种洁净的琴声。

    琴声如泣如诉,低回如呢喃细语,舒缓如流泉。

    一串串灵动的音符夹杂着徐徐清风,缭绕耳畔。

    让人不由的沉醉其中。

    高山流水。

    聂天枢不由的轻轻的呼了口气。

    一瞬间想到了擅弹琵琶的林三娘。

    只是不知如今的雎鸠院里。

    又是什么光景了?

    “啊,这琴声,一定是二姑娘在弹呢!”

    侍女小荷已然忙完了手里的活计。

    坐在秀墩儿上。

    闻声托着腮眼神亮晶晶的道。

    聂天枢倒是不讨厌这个自来熟的小侍女。

    她对于曹家也颇有兴趣。

    挑了挑眉道:

    “又没见着人,你怎么知道?”

    “奴婢原是老夫人院子里伺候的,族中所有姑娘里,二小姐的琴弹的最好,经常都给老夫人弹的。所以奴婢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就是二小姐最爱弹的高山流水。”

    “这也未必啊,会谈这曲子的人可不少呢。”

    聂天枢看着小丫鬟一脸认真的模样儿。

    笑着调侃了一句。

    “可是二小姐的院子就在西北角的听雨轩,离驿站就隔着两道墙,所以琴声传来才会这般真切呢。”

    小丫鬟见她不信。

    有些不服气的鼓着脸解释道。

    “唔。”

    聂天枢眯了眯眼。

    放下手里的青瓷茶盏。

    神色若有所思的道:

    “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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