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恒越高中。秋暑还未完全过去，就算是窗边的那颗枝繁叶茂的百年老树，也因过度干涸炎热而显出一丝疲态。

    一阵阵热浪顺着高三二班的窗口和木门涌进来，尽管如此他们仍就聚在一起乐此不疲地聊着最新的八卦。

    “林江南已经有两周没消息了吧。”

    “说是考完试后纾解压力去青宇旅行了，之后人就没回来。听说她妈妈已经报警了，现在都还没找到人。”

    “哈哈哈，林江南应该不是学习压力大吧，是被你们几个成天整别人给弄出心理问题了。”许沫拿着水杯哈哈调侃道。

    “都毕业了，也就放过她咯。”李悦阴阳怪气地做了个鬼脸，之后被自己奇怪的动作给逗笑了。

    “喂，说真的。前几天不是有报道吗？说最近不太平，在青宇那边发现了几具尸体了。”

    “对对对，我知道那个。好像是贩卖人口的团伙作案，女的就强迫去做那种事，男的就卖血卖脏器，掏空为止。”周文静操手只能用啧啧声表达对受害者的同情。

    “说不定……”何敏静一脸八卦，依次拍了拍周围的女孩。

    在几个女生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这里时，她神秘兮兮说：“说不定林江南也被拉去卖了，不过她不是卖器官，是卖那个……”

    几个女生一番眼神交流后，一副懂得都懂的表情发出了哄笑。在她们眼里林江南根本就不值得同情，她遭受到任何不好的事都是活该。

    就在几人快笑出泪来的时候，何敏静旁边的桌子“嘭”地发出一声巨响，课桌椅完全翻倒在地上，将所有兴致勃勃讨论此事的人都吓出一身冷汗。

    “尹川泽，你神经病啊！我说林江南你踹我桌子干嘛！”女生看着狼狈倒地的桌子和满地散落的资料气得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地质问道。

    尹川泽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厌恶，甚至舍不得正眼瞧她：“凭你何敏静吵到老子了！”

    说完尹川泽大摇大摆地从这群人中间走过去，何敏静气得攥紧了拳头，却不敢回怼一句。

    尹川泽是恒越的风云人物，一米八七的身高站那都是十足的压迫感，家中底子又硬。虽然身边的都不是什么好学生，但他从来都不主动招惹人，当然如果有人找茬他也不介意直接干架。

    就算这家伙痞里痞气，不上课不学成绩也依旧是全班前十，老师虽然对他的圈子颇有诟病，也找不到话说。

    学校里面算是没人敢招惹他，这是他头一次在教室里面翻脸，这几个女生真被吓到了。

    尹川泽黑着一张脸走出教室，就被几个穿着球服的男生围住了。这几个和尹川泽在学校走得很近，

    “泽哥，放假去打球吗？”刘勤抱着球熟稔地拍了拍尹川泽的后背。

    尹川泽瞥了他一眼，然后用鼻腔深呼了一口气，皱眉拒绝道：“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去。”

    和刘勤一起的李任安顺着尹川泽的眼睛向班级的窗口往里望去，一下就看见尹川泽旁边的那个位置空荡荡的。

    “怎么了，你的小跟班没来就茶不思饭不想了？”李任安用手肘贱贱地靠了他一下，惹得尹川泽更加心烦了。

    “别乱说啊，我和林江南能有什么……”尹川泽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像是心虚了起来。

    他倒是希望有什么，可林江南从来也没给过他机会不是吗？

    “哎，你可别装。逃不过我的法眼，你让她做这做那不就是想让她跟着，免得这些人欺负她吗？”

    尹川泽不反驳，只是双手插兜走神似的在想些什么。

    “林江南这个事吧，我们不好说，不过我路过办公室的时候听到你们班老顾在跟其他科任老师讨论这事，估计等会你就知道了。”

    “说老顾老顾到，兄弟们先撤，回聚。”

    刘勤说完，远远就看见走廊那头尹川泽班上班主任老顾拿着一束花走过来了，条件反射地哄散着跑了。

    尹川泽有些轻微近视，但他从不戴眼镜，因为他觉得那样会封印他的颜值。他看着老顾手里拿着的那束花，心里却莫名地慌乱起来。

    “尹川泽，进教室了！”老顾看见他，远远地吼了一句。

    也不知怎么，今天的尹川泽特别听话，也没回嘴就进了教室。老顾还莫名欣慰，觉得高考后孩子们都长大了。

    老顾一手抱着花一手抱着资料走上讲台，班里的孩子见班主任来了都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老顾将资料和花放在讲台一一边：“孩子们，等会儿拍了毕业照就算是正式毕业了，老师真心希望你们大家都有个光明前景。”

    讲台下掌声一片，等到掌声止住。老顾微微抿嘴，放在讲台上交握的双手紧了紧，这才将那件难以启齿的事说出口。

    “老师还有一件事……我们班林江南同学已经不幸遇害了。”

    “遇害”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炸得尹川泽整个脑子嗡嗡作响。

    她死了？她怎么会死的？那么一个活生生的女孩这么会就这样……死了。

    “她……你在开玩笑吧顾老师。”尹川泽尽量让自己保持平常纨绔的模样问出这句话，强忍着悲痛牵起的嘴角比哭还难看。

    全班静下来，只听得见尹川泽的声音，老顾无奈地摇摇头。

    “警方说尸首找到时几乎已经是一具空壳了，里面的脏器全部被挖空……凶手暂时还没抓到。再次啰嗦一遍你们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

    听到回答，尹川泽卸力重重靠在椅子上，后背冒起密密麻麻的冷汗。他不信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

    “林江南同学的葬礼今天是最后一天，她父母也想早日让她如土为安。老师这儿准备了一束花，等会儿我们拍完毕业照让班长去看看。”

    任贤舟听着老顾叫他，仅仅是睁着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表情愕然，嘴边肌肉不仔细看不出在发抖。

    他眼眶泛红，想张嘴说些什么，因为肌肉痉挛，什么也说不出。

    “我去！”尹川泽扯着嗓子大叫了两声，还没等老顾反应，就两三步走上讲台掠走了那束黄白相间的花。

    “尹川泽你小子不拍毕业照了！我现在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身后传来老顾火冒三丈地吼叫，他现在管不了了。

    任贤舟和林江南互相偏爱，尹川泽一直都知道。但是现在他必须马上奔到林江南面前，至少能见她最后一面。

    等着，林江南！我这就来见你了。

    羽都市只有一个殡仪馆，尹川泽进了殡仪馆的铁门，有包着白布的人们一波波聚在一起谈论死者生前的过往。也有人抹泪叫冤。

    不过朝里走，在一个6号的小厅的发光门牌上看到了“林江南”不断滚动的名字。

    小厅的门口只有林江南的母亲，穿着一身肃穆的黑，坐在灵前的椅子上，时不时抹抹眼泪。

    空荡荡的地方，即使摆满了拥挤的花圈，也并不显得热闹。

    林江南是转学生，突然之间插班过来的，她父母都是外地人。这是他了解中的全部了，只是他没有想到再如何在一个城市举目无亲，也不至于门庭萧条到这种地步吧？

    “阿姨。”尹川泽叫了林母一声。

    她闻声站起来，转身过来就看见同样面容憔悴的尹川泽。

    “阿姨，给。我是江南的朋友，来看看她。”

    尹川泽把花束递给林母，余光一直盯着厅内那个沉重的棺材，握紧的手心里冒出细汗。

    “江南在里面，去看看吧。”林母哽咽道。

    得了允许，尹川泽快步走进去，每一步都似千斤沉重。

    再见到她时，她安静地躺在冰棺内，他站在冰棺外。林江南脸上已经毫无血色，白得接近青紫色，看起来瘦了许多。脸上有好几道伤口，看起来是剧烈挣扎过。

    长发也被入殓师剪成了短发，但还是有几处头发特别短。最开始认识她只是从她那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开始的。她一向很爱惜她的头发，她如果还活着，被剪了这么丑的头发一定会哭的。

    也许是怕吓到来访的人，身体是被殡仪馆专门的出殡布给盖住的。身子半截腹部的位置肉眼可见地凹陷了下去。

    老顾说警察找到她的时候，她身体里面的脏器已经被挖空了。也不知道她临死前受了多大的折磨。

    尹川泽向林江南伸出一只抖到不行的手，最后却只能将手心贴在冰凉的棺材上。

    许久他收回情绪，在旁边拿了三炷香为她点燃，然后虔诚地跪在她的灵前，将头重重地磕下去。

    眼泪顺着额头溜进头发，他偷偷擦了一把，只是抬起头来时黄色的蒲垫上已经一片濡湿。

    不久，林江南的爸爸也来了，开着一辆大奔。车里副驾上坐着一个打扮普通的女人，他下了车，女人没有下来。

    人在此刻也就算齐了，林江南要被火化了。工作人员拿着担架和裹尸布进来了，尹川泽自觉地退了出去。

    “阿姨，叔叔，那我就先走了。你们节哀。”

    与林家父母道别后，尹川泽看着抬着林江南的那副担架慢慢走远。

    走出殡仪馆，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靠在街头的一棵树嚎啕大哭，潮水而来的痛苦甚至让他承受不了，难受得干呕起来。

    林江南真的没了，她走后连同他算上，送她的人也只有三个，走之前却是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大的折磨。他心痛得无法正常呼吸，蹲在树下许久才缓了过来。

    这件事情真是他听过的悲剧故事里面最悲剧的事了。

    他没有回去拍毕业照，是徒步走回家的。一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出门，后来他收到的毕业照都是李任安给他送来的。

    电视里面播放着关于林江南的社会新闻，他每日每日都盯着电视期盼能找到凶手，可是没有。

    他快崩溃了，饭也不怎么吃，几天下来整个人消瘦了许多。他一遍又一遍地摩梭着他们的毕业照片，眼泪止不住地流。

    他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除了遇到她林江南之后。

    “我和你都不在这照片上，我好想能陪着你去另一个时空，如果我当时在你身边，是不是你就不会死了。”

    想想也是不可能的，尹川泽叹了口气，起身站起来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后脑发酸，接着眼前一黑直挺挺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