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心，千万盏灯火点亮不灭的暮色，童嘉然去茶水间泡了今天的第三杯浓缩咖啡，再回到工位时，最后一位加班的同事也要走了。
“熬夜会爆痘的，嘉然，你也赶紧回家吧，反正还有几天才到交稿时间呢。”
“好，我待会儿就走，明天见。”
同事莉莉安拎起自己的珍珠手提包，点点头走远了。
童嘉然伸了个懒腰，一口气闷掉咖啡，随即戴上耳机，重新扎进满屏精准的文字和冰冷的数字当中。
耳机里是她和傅辞谈话的录音，她因为斟酌字句，反复听过许多遍，低沉的嗓音一遍遍不厌其烦拂过她的耳畔，好像他薄薄的唇就这么依恋的贴在那里。
也奇怪了，分明傅辞从未向她展露过半分温柔，但童嘉然只要一想到他，就会自动美化他的一举一动，她将此定义为“少女的幻想”。这并不稀奇，每个少女都曾有过以霸道总裁为蓝本，构思玛丽苏情节的时刻，尽管她本意并不愿把自己划分到少女的行列——在童嘉然的心中，她更愿意被人当做男性丛林里游刃有余的成熟女人——她也一直努力这么做着。
公共办公区域的灯早被关掉，只余童嘉然桌前那盏台灯散发着柔柔光晕。
是在某一刻，主编办公室的门漏出一道亮光，苏羡就踏着光影走出来，身形挺拔而修长。他先是去到公司门口，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份外卖。
童嘉然正专心窝在工位上揣摩用词，忽觉眼前一暗，抬起头，苏羡已经站到她面前。
“苏……苏主编？”
苏羡稍一偏头，把其中一份外卖放到她的桌子上：“多点的，帮我扔掉吧。”
童嘉然嗅了嗅，闻见自己很喜欢的照烧鸡肉饭的味道，没吃晚饭的肚子忍不住开始咕咕叫，她说：“主编，直接扔掉好浪费呀。”
“你看着解决。”苏羡满不在意似地转身离开。
童嘉然目送他走进办公室，四下又是空无一人。
面前的照烧鸡肉饭包装完好，但还是漏出几分香气勾引她的馋虫。
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
犹豫不过一秒，童嘉然果断动手拆起包装。
俗话说得好，不吃白不吃！反正它的归宿是要被扔进垃圾桶的，与其暴殄天物，不如弘扬一下粒粒皆辛苦的传统美德。
她这么给自己洗脑，然后一口一口大快朵颐。
吃饱喝足，童嘉然感念冷面上司的好，决定通宵加班把稿子赶出来。
将近十二点，一通电话打来，童嘉然瞄了眼，有些意外地接起。
“呦景景，还没睡呢？”
“你人呢？这个点还不回来，又是和……那谁一起？”
那谁指得自然是傅辞。
童嘉然经她一问，突然想起自己今天彻夜未归还没报备。周殊景是她的室友，当然，论起更亲密的关系，她们从高中开始就是好朋友，连着另一位好朋友章昕宜一起，三个女生合租在同一间公寓，因是两室一厅的布局，房间分配为童嘉然和周殊景睡主卧双人床，章昕宜睡次卧。
既是两人睡一间房，晚上回不回来总要告诉对方一声。童嘉然一时忙忘了，抱着手机连连叫唤：“哎呀，我忘跟你说了，我今晚有篇稿子要赶，你别等我了，先睡吧。”
那头的周殊景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谁等你了，是章鱼，打俩小时电话了，又喊又叫，一晚上给我吵醒三回。”
“出啥事了？”
“还能是啥事，和她妈妈的拉锯战呗。我寻思你要是回来的话，我们两个还能轮流安慰她，你不在，今天晚上我算彻底告别梦乡了。”
童嘉然滑动鼠标，翻了翻已经三页纸的文稿，索性保存后直接关机。
“你先劝着，我马上回去。”
周殊景挂了电话也不磨蹭，爬下床去敲隔壁的房门。
“章鱼你没事吧？”
门从里面打开，章昕宜挂了满脸的泪珠，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装得若无其事：“没事啊。”
还真不像没事的样子……周殊景欲言又止，跟着她进屋，没走几步一个踉跄，低头一看竟然踩到了手机。
“这回什么情况？气得你连手机都扔了。”
章昕宜呈大字形仰躺在床上，目光空空地望着天花板：“我妈要送我去法国留学。”
“嗯，这我知道，催你好久了，你不是没同意吗？”
章昕宜从大三开始就计划开一家奶茶店，大四那年同班同学都去往专业相关的公司实习，只有她一门心思扑进各种奶茶店兼职打工、学习技术。毕业以后，章妈妈托人找的好几份工作都被她有意搅黄，一气之下，干脆攒了笔钱要送她去留学。
“就因为我一直不同意，我妈这次直接先斩后奏，在网上给我报了个法语速成班。”
“哈？居然还有这种机构？”
“我当时希望它没有。”章昕宜捂住脸，疲惫地叹了口气。
周殊景坐到床边，直性子地说：“你妈又不在这里，你上不上课她也不知道啊。”
“哪有这么简单，我妈说了，每节课下课她都会打电话给机构问我有没有去。”章昕宜漂亮的五官在掌心下紧紧皱成一团。
两人一时无言，忧愁地沉默着。
“要不就听你妈的呢？”周殊景再开口时已经调转风向：“去法国留学也挺好的，镀层金回来，想去哪家公司不可以？一个人开店不确定因素太多，也太辛苦。”
章昕宜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面对她很是郑重地说：“景景，开奶茶店是我的梦想，不管有多困难我都不会放弃的！”
周殊景被噎得哑然，她知道的确是这样，不论是章昕宜还是她，亦或是童嘉然，她们每个人都深怀叛逆的梦想，并且不顾劝阻一往无前。只为一些微小的因素就劝人放弃，实在太不厚道。
她思及此处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心急童嘉然怎么还没有回来，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劝不动了。
正发愁时，章昕宜倒继续说起来：“我有个办法，至少可以先拖过这几节培训课。”
“什么？”周殊景关上手机看她。
“我最近正在找合适的店面，一旦找到，装修□□都是很快的事，我妈跟我玩先斩后奏这套，我也可以，等房租交上去，经营许可证办下来，她就是再想让我走也没办法了。”
章昕宜越说越得意，上挑的凤眼像蝴蝶展翅一样蹁跹，周殊景听后不禁吸了口凉气。
“真不愧是母女。”
“不过景景——”章昕宜猛扑上前握住她的手：“这个办法想要顺利实施，还需要你的帮助。”
“我？”
“培训班这周六开课，可我周六约了人看店面，所以——”
周殊景油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见章昕宜只楚楚可怜地盯着自己，不得不主动验证心里的猜想：“不是吧，你想叫我替你去上课？”
章昕宜不说话，但眼神更加楚楚可怜了。
“……我后悔来敲你的门了。”周殊景无奈扶额，早知道就应该等童嘉然回来让她先敲门。
作为一个天生不会撒娇的人，章昕宜难得软磨硬泡，抓着对方肩膀疯狂摇晃：“景景啊！你就帮帮我吧！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只有你能帮我啊！”
周殊景被摇得头晕目眩，不死心道：“要不等童童回来再说？兴许她能帮你呢。”
“她？”章昕宜停下来：“她人呢？”
“刚加完班，马上就回来。”
“你看，她光是工作就已经应接不暇了，哪还有精力帮我。景景，你现在只用等研究生毕业直接去美术馆实习就好，闲暇时间多到用不完，最重要的是你大学还选修过法语，简直是我的最佳人选。”
说来还真是这样，周殊景才完成毕业答辩，好不容易空闲下来，美术馆的offer通知她下个月报道，这期间正有大把属于自己的时间，帮朋友上节课不过举手之劳。之所以有抗拒情绪，也是因为她苦苦学习十几年，终于能彻底摆脱，却又要走进教室，想想总是心累。
见她有所松动，章昕宜趁热打铁，又是一番洗脑：“还有啊景景，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有去法国的打算吧？这个培训班是面向各类出国人群的，除了教法语，还会普及当地风土人情，说不定对你以后的法国之行有帮助呢……”
“好了好了，我替你去上就是了。”周殊景困到太阳穴突突直跳，实在受不了她的絮叨，选择缴械投降。
“我太爱你了景景！”
章昕宜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童嘉然回到家时，正撞见她眉飞色舞的表情，不免怀疑刚才周殊景的电话其实是一场恶作剧。
“章鱼，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
童嘉然看向周殊景，带着隐隐兴师问罪的架势。
“她确实没事了。”周殊景叹了口气：“因为她的悲伤，转移到了我这里。”
在这个深夜，周殊景答应了章昕宜的请求，两天后的周六，她们会按照约定的那样，一个走进培训班的课堂，一个去往心心念念的商铺。这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变动，在她们长长的人生里就像一颗石子投掷大海，连响动都轻若无声，但谁会知道呢？就是这么一次小小的选择，会在千里之外的海面掀起一场静谧的风暴，许多人的人生因此而改变。
当然此刻，没人在意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