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自从元宜从漠北回来,求亲的人就减少了很多,一是惧于公主大漠退敌的威名,二是有的世家已经看出了女帝属意于元宜做继承人。

    女帝的继承人,还需要驸马吗?

    没人知道,因为没有先例。也无人敢问,因为惧怕女帝的威名。

    “凛冬将至啊。”

    元宜坐在自己的长定殿,手边的窗户大开着,寒风将屋里炭火烘起来的温暖被驱逐了大半。今天是冬至,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还没来得及在地上铺上一层,长定殿的宫人就有条不紊,快速且安静地将地面洒扫好了,方便公主随时出行。

    “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呢。”说话的是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侍女,阿锦。装束和别的宫女不同,没有华丽鲜艳的宽袍广袖,身上穿的是颜色暗沉的便衣,倒是透出来一种干净利落的感觉。昌意公主将书本合上,递给身边宫女,她问阿锦:“这么冷的天,废帝如何?”

    听着“废帝”两个字,宫女不禁身体一抖,她垂着头看着在手上供着的书,正是《孝经》。

    阿锦和公主倒没注意那么多,阿锦回答:“入了冬,废帝的身体就一直不好,但是女帝在派人照顾着,应该无碍。”

    公主低声说:“过两天去看看父皇。”

    阿锦在一旁没说话。公主和废帝的感情并不差,但是阿锦也不能确定,此行公主去看望废帝,到底是想保护,还是想杀。

    毕竟废帝还在的话,其实是挡了女帝和公主的很多路了。

    公主没再说这个事情,而是望着外面的鹅毛大雪出声:“天气这么冷,边蛮不好过吧。”

    身边的书侍安静地退下,阿锦说:“前几日边蛮传来密信,史那将军要求公主提供一批粮草给他的部落,帮助他度过寒冬。”

    “他不至于在这个冬天冻死吧。”

    “密使说边蛮的境况并没有十分糟糕,史那将军早在深秋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防范。如今边蛮粮草充足,不愁吃穿用度。”

    元宜笑着将窗户关上了,“他就是想来试一试。不必准备粮草,送一封信,就说边蛮牲畜多,味美,本宫甚念,近来脾胃不和,请他进供一批肉牛。”

    阿锦领命出去了,元宜叫人进来为她梳洗打扮,她要去政和殿。

    政和殿是女帝办事的主殿,离元宜的长定殿并不远,所以她没用轿撵,选择徒步走过去,身边也没什么人,她一贯不喜欢出门大张旗鼓,这一点和她的弟弟元齐刚好相反。这也让朝臣们有的说,公主静俭,皇子喜奢。

    元宜的长定殿到政和殿之间有一个春畅园,冬景十分雅致。据母亲说,自己小时候十分喜爱这里,有一年夏天的时候还在这里落水了呢。但是对于母亲说的这些事,元宜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了,而她及笄之后也有了很多事情要忙,很少再来这里游玩了。

    元宜不紧不慢地走在雪地里,白玉似的披风和雪景融在了一起,乌黑的发似瀑布一样披在身后,像是冰天雪地里梅花的枝干。她路过春畅园的时候风雪骤增,元宜有些迷了眼。

    不如去春畅园的亭子里暂避风雪。

    元宜往里面走了走,却看见了亭子里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

    那个人身着黑色绣金云纹蟒袍,宽袍广袖,是武臣礼服的样式,头上没戴沉重的发冠,而是简单地束了起来,元宜定睛,看到男子身边放了一个发冠,应该是刚才取下来的。手上正在把玩着一株梅花。

    靖国公府家的定北将军最近归朝。

    元宜有些猜到他是谁了。

    恰好男子回头,他撞上了元宜探究的视线。

    元宜微微点头致礼:“失礼打扰将军雅兴。”

    陈山长了一张丝毫不像武官的脸,他更应该是在花团锦簇中长大的小公子,长了一双含情目,不笑的时候像是正在思考的温润公子,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个......一个......

    元宜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因为陈山对她笑了起来了,他向元宜行礼:“无妨。臣陈山,见过殿下。”

    元宜并不是被当做没见过人的待出阁的女儿教养的,世家大族几乎都见过这位公主殿下,更何况最近元宜征定西北凯旋,声名大噪,就连民间都开始卖昌意公主的话本和画像。陈山认出她很正常。

    陈山站起来后很高,穿着华丽沉重的朝服,衬得他更加器宇轩昂,只是上面绣着的凶兽和他的形象不太符合。

    他更像是姑娘,像是雪妖。元宜心想。他和“将军”二字是一点都不沾边。

    陈山短促地笑了之后,可能也知道自己笑起来不太有威严,很快就恢复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问元宜:“公主是要面见圣上吗?”

    “是的。将军不同去吗?”

    “去过了。”陈山看上去还有话要说,但是还在犹豫。

    元宜知道陈山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温润儒弱,早在元宜带病征战漠北之前,陈山就已经完成了对大玟北部狄族和东部夷族的征战,被称为小陈将军。元宜在去漠北的时候,还接到过陈山麾下北营的密信,询问需不需要北营士兵的配合。

    元宜那时候没理,只是到达漠北和北大营接壤的边境的时候,陈山还派人给她送了一些物资,还有一句“祝殿下武运昌隆”。

    那时候对于公主率兵出征这件事,其实女帝即使再大权在握,还是有很多不满的声音,有的来自朝臣,有的来自民间,大家都说是在胡闹。

    如果是别人说这句话,元宜只觉得是在嘲讽她,但是陈山派来的使者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肃穆,仿佛真是在为行军饯行。

    元宜那时候对陈山有了不错的印象。

    她决定还是关心一下这个小将军,元宜站着没动,她看着陈山的眼睛:“将军是有什么心事吗?”

    陈山温文地对元宜说:“今年风雪凛然,北部边境苦寒。很多地方颗粒无收,将士们面临很大的......”陈山斟酌了一下,然后艰难地说:“......很大的困难。前几日的大雪已经冻死了一批战马。”

    陈山说着,风又将亭子上的雪吹下来一些,覆在了陈山的发顶。像是应景一样。

    说到此处,元宜已经明白了。

    这是为吃饭的事情发愁呢。

    但是陈山怎么会突兀地找到她?

    元宜也没有贸然答应,只是站在那里确认:“所以你是想向圣上求一些粮饷?”

    “不。”出乎元宜意料,陈山没有管头发上的雪,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元宜:“圣上手里也没有粮饷,都城内也需要供给。我是想说,如果公主有渠道,可以买来粮饷的话......”

    陈山及时地止住了,不仅是因为看到元宜的脸色变了,更是因为看到有人从后边来了。

    元宜心中警铃大作。

    他说的是元宜在漠北的地下互市交易?他怎么知道?

    这是在试探,还是在威胁?

    元宜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回头去看,是乐炀,她的表兄弟,女帝的亲外甥。

    乐炀看到元宜回头,高兴地挥挥手,然后冒冒失失地跑过来:“曦和!曦和姐姐!......啊!!”

    乐炀绊到了路上一块被积雪掩埋的石头,摔了一身的雪。

    元宜没有动,而是淡淡地吩咐乐炀身边的人:“还不快将公子扶起来。”语气淡的比这腊月的天还要凉。

    陈山暗自想这听着是不高兴呢。是因为他说的话?还是因为乐炀?

    乐炀一边嘟囔着“你就不扶我起来吗”一边从雪里爬出来,不甚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浮雪,他原本就白,又穿了一身的白衣,梳了一个精巧的发冠,鼻子和脸颊被冻得红扑扑的,睁着一双湿漉漉的杏眼,像是一个瓷娃娃。他像是没看到陈山一样,径直跑到元宜的身边:“曦和你怎么在这里啊,我都找不到你。风雪甚大,你下次出门记得要带宫人啊。”

    元宜看着他笑笑:“嗯。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玩啊。阿锦姐姐说你出来找姑母了。”乐炀像是现在才看到陈山一样,抱歉地看着陈山:“啊!将军也在!曦和我不会打扰你们谈话了吧?”

    “没有,只是和将军闲聊。”

    看着元宜和乐炀亲密的模样,陈山识趣地告退,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了风雪中,元宜心中对这个人的警惕大大提升。

    乐炀看见陈山走了不乐意地说:“陈山真是没礼貌。还没出宫呢就摘了冠。”一边说还一边摇着脑袋,状似无意地展示着自己新得的白玉发冠。

    元宜倒是不在意这个。而且人家也没有披头散发的,头发束得好好的,只是没戴那沉重的冠罢了。

    我也不喜欢束发,元宜心想。

    想起发冠,元宜看向醉亭,陈山的发冠果然在那里,元宜叫人收了起来。

    乐炀炫耀失败不大乐意,顺着元宜的目光看去,“姐姐那是陈山的发冠吗?”

    “应该是的。下次见面后交还给陈将军。”

    乐炀看着那个又丑又旧的发冠很嫌弃,但又不想让曦和和别的人有太多交集。“公主不如给我,我交还给陈将军,我住宫外,来往方便呀。”

    但是元宜拒绝了她,让乐炀的人收着送到自己的宫殿。

    “不必了。”

    元宜来到政和殿,女帝正在批阅文书。

    乐炀没进来,元宜和女帝要谈论一些事。

    元宜行礼后,乐羽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曦和。坐。”

    大玟的女帝乐羽年逾四十,但是丝毫没有老态,元宜觉得她和自己小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元宜小的时候她就长这个样子,现在元宜长大了,女帝还是这个样子。

    每每看到母亲的面容,元宜都会想,这么一个娴静温和的面容下藏着骇人的野心,那还有什么皮相是可以相信的呢。

    女帝年轻的时候便是京都有名的美人。有人说京都乐家的女儿生的好,还饱读诗书,才比谢女,貌过西子。

    当初乐羽能成为王妃,有人说是因为乐女那一张能够迷惑人的脸。后来乐羽成为了皇后,有人说先帝情深义重。

    但是后来任何一个见识过她的雷厉风行的人都不会再这样想。从帮助庆帝争夺王位开始,乐羽就逐渐在庆帝的名号之下登上了大玟的名利场。她帮助庆帝夺得帝位,稳定权势,安抚氏族。后来庆帝病弱,乐羽把持朝政,反对之声此起彼伏,但是乐羽丝毫不留情面,利用皇后的权力打压反对的家族,并且像是早有准备一样拿出了各大家族的罪证,服从者留,不从者杀。

    动辄全族皆亡,满府上下一片尸山火海。最惨烈的就是靖国公一家,那么庞大的一个家族,当初莫名惨死,世人都传闻是女帝做的手脚。而乐羽也不否认这一点。

    元宜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母亲做的事有她的道理,元宜不会置喙。

    元宜在她身边坐下,看着母亲面前的文书。

    “这是北军营送来的文书?”元宜拿起桌子上的文书,看到了苍劲有力的一行行字,是北大营的文书,落款是陈山。字迹和本人一点都不像。

    “是的。边境苦寒,本应慰劳将士们的,但是京都也面临粮食紧缺的状况。我让陈山再等等。”

    所以陈山所说的情况是真的。

    “北大营附近没有粮田,无法实现自给,听闻今年风雪更甚,牛羊都冻死了许多。将士们在边疆戍守,远离亲人,本就苦寒。女儿觉得......应该先紧着北大营的将士们用。”元宜仔细着字句。

    乐羽看了元宜一眼,接过了元宜手中的文书合了起来。元宜知道母亲这是不同意的意思了。

    但是为什么呢?

    “曦和。作为帝王首先要稳定朝政,北大营的供给固然重要,但是神都脚下的世家大族才是朝政稳定的支柱。其次,北大营绝对不是陈山描述的那般惨景。漠北固然贫瘠,但是陈山能支撑这么多年绝对不是只依靠朝廷的供给,他自己有渠道。他对朕,对大玟绝对不是两袖清风肝胆忠义。”乐羽的话虽严厉,但是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

    “再者,元宜。大玟最不缺的就是人。来年我会召集征兵,组建一直神都卫队。北大营辉煌两朝,”乐羽呷了一口茶水,语气平静无波。

    “如今带着陈家,也该谢幕了。”

    母亲这是想踢掉陈家?

    踢掉陈家只需要解决一个陈山就可以了,但是北大营十万将士,难道都要消磨在乐羽的权谋和漠北的风雪里吗?

    她还想再说,但是女帝已经将茶水放下,茶碗磕在桌几上不轻不重的声音将元宜噎了回去。她知道母亲不欲谈这件事。女帝转移了话题,“有空去看看废帝吧。”

    “父亲......废帝怎么样了?”

    乐羽没什么波澜,“不太好,太医在医治。但是熬不过除夕。”

    元宜明白,乐羽这样说,就是在说,废帝活不过除夕。

    乐羽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多去看看他。带点他爱喝的酒。”

    元宜闻言垂下眼帘,看不出情绪,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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