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藤到最后都没给江焰发消息。
很多想问的话印在输入框，关心的痕迹过重，反倒衬得她在期待他留在身边。意识到这一点，姜藤便打消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念头。
随日子一天天的过，运动会临近，姜藤放学后都会在操场多留一会儿跑几圈。
趋冬的季节，太阳陷落得早，残阳余晖在棕红的跑道上一点一点地消退，阴影如涨起的海潮，耳旁是喧嚣。
忽而有个高的男生在跑道拐弯处拦下姜藤，使得姜藤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抬手摘下一边的耳机，静默地打量他，等他的下文。
姜藤不苟言笑时浑身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这使得眼前本就紧张的男生支支吾吾了半晌都说不出一完整的话，但从零碎的话语中姜藤猜出了——是来搭讪的高二学弟。
她眼神淡漠，未掀起半点波澜。
正要开口，无情地道出拒绝话语，身后有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同来搭讪的男生一道抬睫望去，就只见穿黑冲锋衣外套的江焰从余晖的光中走过来，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他叫一声姜藤。
视线却有意掠过站她面前的男生，无言中，让那人感受到他眸子里溢出的警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姜藤回过神后收敛起讶异，但说话的语调没改。
江焰迈着慵懒的步调插兜走近，站定在姜藤身侧，开着玩笑，看似不在意地打趣说，“刚刚。不过我来得还挺巧，几天不见的功夫你就——”
还不等江焰把话说完，自知尴尬的男生灰溜溜地走了。
姜藤无意识撇去一眼，江焰接上未说完的话，隐隐透着点酸溜溜的气息，“和其他男生这么熟了，他谁啊？”
姜藤无语地乜他一眼：“不认识，可能问路的吧。”
她随口一敷衍，语毕又准备再次将耳机戴上，但江焰先一步抬手握住她腕骨，拉着她就往操场出口的方向走，“别跑了，我刚在门口碰到宋弥了，咱们叫上钟鸣，去吃顿好的。”
“马上就要晚自习了。”
“翘掉不就好了，你还怕罗霖？！”
“……”
姜藤的力气到底是没有江焰大，挣扎了几下就决定放弃，任由他紧握着她的腕骨，拉着她往校门口走。
那时，余晖残留天际，操场上的灯倏地全亮起，有一盏就在江焰和姜藤身边。那一刹，明亮的光落在他们身上，黑色的，拉着手的影子映在台阶，悄悄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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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焰口中所谓吃一顿好的，就是四个人偷摸摸地跑回老城区，去旧屋的天台烧烤。
寒夜中，烤架下烧红的炭好似剔透的琥珀，钟鸣和江焰手忙脚乱，生怕烤焦。
宋弥和姜藤坐一旁小桌子，拿着竹签串起在菜市场洗净的肉肠。
……
“那群人也是真疯得没有下限了，居然还放火，得亏你没事。”宋弥一张嘴喋喋不休骂了半晌，将面前的肉肠想象成那群人，然后拿细长的竹签狠狠插进去。
但下一秒，她话锋一转，提议道：“明天周六，不如咱们去逢仙山上的红鲤寺拜拜吧？！”
宋弥满怀期待地看着姜藤，姜藤没有立马就答应。逢仙山不远，前些年修了公路，较过去好走了些，不过大家更愿意抄近道，走覆有绿藓的青石阶路。
红鲤寺以养一池通灵的红鲤出名，香火旺盛，去年他们高考前就去过一次。
那会儿，程嘉杭还在。
陪着姜藤和宋弥一起去拜佛。
宋弥道出这话时，江焰不由自主地停下撒胡椒粉的动作，注意力集中到姜藤的身上。
这是他和宋弥商量好的，爱凑热闹的钟鸣不知情，见姜藤犹豫不决，他忙开口应和说：“去呗，我来这还没好好逛过，那儿风景怎么样？”
“逢仙山是鸪岛这儿最高的山，要是再冷一点，还能看见雾凇！”宋弥兴致勃勃地讲着，试图把钟鸣也拉拢进来，这样大家都想去，姜藤也不会推辞。
果不其然，钟鸣心潮澎湃，恨不得这会儿就一个瞬移到逢仙山，“哇，那就去啊，我们四个明天一起过去吧！！”
“你觉得呢焰哥？”钟鸣开始问一直不作声的江焰。江焰先是瞟了眼姜藤，才答道：“我没问题。”
一瞬间，只剩姜藤不曾表态。
姜藤从去年回忆幻境中挣脱出来，怅然地叹了口气，拎起唇角说：“那去吧。”
“那既然去的话，干脆咱们再疯狂点！”钟鸣激动地说，“去看日出吧。”
“你要这样说的话，咱们今儿可就不用睡觉了。”宋弥上一秒还露出荒唐的表情，下一秒切换了张脸似的，冲姜藤笑嘻嘻地说，“不过，我没问题。”
姜藤：“……”
**
夜半三更，他们四人真往逢仙山去了。
苍穹如酽墨，山路环绕似飘带，黄土高垒的山坡植满松林，风吹过，枝叶沙沙作响，阴森森的，寒气渗入脊骨。
钟鸣和宋弥走在前边，方才最兴奋的两个人，这会儿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战战兢兢地扯住对方的手臂，眼珠不安地提溜转动。
忽地，一声清脆的响声乍起，两个人高度紧绷的神经好似断了，相视一眼大叫出来。
罪魁祸首是走在他们后边的姜藤，神色淡定地抬起踩过枯枝的脚，瞧眼前两个魂要吓没的两个人，好笑中带一丝歉意地说：“抱歉。”
宋弥和钟鸣长松一口气，表情却像劫后余生，心悸不安。
同姜藤和江焰形成鲜明的对照组。两人一路并肩无言，姜藤无聊到双手抱臂，而江焰双手习惯性地插兜，默默紧跟在钟鸣和宋弥身后。
“你今晚为什么突然提议在天台搞那些东西？”姜藤做破冰的人。她很疑惑，若真要吃烧烤，其实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地折腾时间。
她侧过头，盯着江焰的侧脸。
山间无灯，仅凭手电筒和月光，周身仍是昏昧的。
江焰感觉到她的视线，下意识地也扭头看向她。
二人相视，他拎了拎唇角，没答，反倒换了个问题抛回给姜藤，“我只是想试试。你下回再想起旧天台的时候，浮现在脑子里的，会不会是今夜。”
言外之意，不难猜。
当她再想起旧天台，她脑海中最先浮现的，究竟是程嘉杭，还是今夜他们三人陪着她的画面。
江焰远没有表面那么大度。
当他明晰自己对姜藤的喜欢后，他在意她心里有另一个人而在意得近乎疯狂，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试图在她旧回忆上添砖加瓦，将自己融进她的过去里。
他目光灼灼。
所幸是夜，不幸也是夜，她全然未窥见。
他用问题回答了她的疑惑，却让她困于新的难题。姜藤怔了一瞬，一时半会竟给不出答案。
同时也很意外，江焰竟想重新赋予旧天台新的意义，在她的观念中。让她在往后许许多多年再忆起那方寸之地，涌现入脑海中的，不只有哀伤和痛苦。
“会吧。”斟酌了许久，姜藤怅然地深吸一口气，冷空气顺着呼吸道侵袭肺腑，她视线漫无目的地飘向前，内心空落落的，“但我也不会忘了他留给我的。也不能忘。”
否则，也太对不起他了。
姜藤总是这样想着。在反复鞭笞与折磨中，她似乎觉得忘了程嘉杭就是忘恩负义的罪，拿他的死一直在惩罚和束缚自己。
喜欢和愧疚融在一起后，还真的是喜欢吗，彼时的她还没有明白过来。
意识到这话题背后的沉重，姜藤有意截停，不再继续。
再找寻其他话题的过程中，她想起了一件事，下意识停下脚步，面朝向江焰：“你去京城的那几天，我碰到程嘉杭的爸爸了。他跟我说你给了他们钱，又安排程嘉杭的妈妈转入京城的医院。”
“他主动找你的？”江焰第一反应还以为是程嘉杭的父母又找姜藤的麻烦，神情陡然变得严肃和担忧。但下一秒姜藤摇摇头，微微挑起唇角说，“江焰，谢谢你帮我这么多。”
“但你放心，这些钱我会还给你。”自父亲锒铛入狱，母亲抛下她离开，程嘉杭亦死在她眼前，姜藤的一颗心千疮百孔，除宋弥和姑姑爷爷外，早不接纳任何人了。
但如今，江焰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好，她是知道的。
若放在初相识的阶段，姜藤怕是很难想象，她和江焰的关系会变成如今这样融洽。
而她真正想说的是，“江焰，以后你要是有需要，我也会帮你。毕竟，我们也算一家人。”
她虽然抵触陈沁和江淮元，但她已然接纳了江焰。
当他是自己的弟弟，仅此而已。
江焰静静地聆听着，并将姜藤的每句话都记在心头，像点燃了香烟，猩红的烟头在他的心脏上烫了好几个烙印。
他内心有些慌但表面不动声色地别过视线，生怕藏不住自己翻涌成啸的情愫，傲娇鬼似的，欲盖弥彰来了句，“你先把自己照顾好吧，我的事暂时还用不着你操心。”
一句话，顿时让好不容易营造起的温馨氛围坍塌。
姜藤秒收笑容，觉得自己好心喂狗似的，睇了眼江焰：“你这张嘴，果然说不出什么好话。”
两人在这你一言我一语，殊不知胆小两人组已经走得老远。
钟鸣和宋弥回头看，见姜藤和江焰渺小到看不清的身影，心头一惊，钟鸣大叫道：“我靠，你们两个人在那干啥呢，该不会想抛下我俩跑了吧？！”
宋弥信以为真，吓了跳：“啊啊啊你们不许做这么不道德的事！！！”
“……”姜藤无语凝噎，转身提步向前走，很无奈地回了前边急得跳脚的两个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