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了，你们吵架？”
钟鸣三步一回头，一头雾水看着脸色同样阴沉沉的江焰。姜藤的脚步走得快，高高束起的马尾随她的步调在脑后小幅度地摇晃，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不知道是不是去找罗霖把名字填回去。
江焰心堵得慌，撂下句“不管她”，他就插着兜往另一条路出学校侧门。
那条路会经过艺术长廊。
没有近看，江焰已经记住了程嘉杭的照片挂在哪根柱子。
他跟死人计较什么，他想。
插在兜里的手不自禁攥紧，错开了视线，眼眸浮现一层讽笑。偏偏这一个“死”字，她放不下释怀不了，他就免不了要计较几分。
是他为她做得还不够多么，明明每次他都是出于好意，但若碰上与程嘉杭有关的，她的视线里便容不下其他。
钟鸣是后来才跟上，和江焰一道出了侧门。
原来学校侧门会摆有很多小吃摊，每到放学时，尤为热闹。直到前阵子有同学吃坏了东西，学校和城管一起清理了这条街，现如今冷冬降至，安安静静的，萧条得很。
他们要去餐馆吃晚饭，还得绕过学校正门。
江焰缄默地向前走，钟鸣跟在他身边，是不是觑一眼他，多嘴提了一句：“我刚看姜藤从办公室离开后直接回班，没再出来了。要不问问她吃什么？”
江焰余怒未消，轻嗤一声：“她你亲姐？”
钟鸣：“我还不是看在她是你姐，我才多关心点。”
江焰没再说话了，甚至稍有不悦地皱眉。
是很不想和她有半点关系的烦躁感，自顾自地小声说了句：“算个屁姐弟。”
嘴上是这么说，十分钟后，江焰先一步回班级，手中提着从餐馆打包的汤面。
这会儿离晚自习的时间还早，班上没有特别多的人，姜藤肩披着厚外套，安静地坐在位置。大抵是有同学觉得闷，把班级窗户敞开到最大，入夜后风是冰冷刺骨的，姜藤搁在桌面的练习册被吹起，她不得不拿笔袋压住，垂着眼刷题。
江焰气没消，进班级后先去关了窗，再绕到自己的位置，也就是姜藤的右边。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面搁在两人桌子界限上，姜藤写字的动作一顿，视线落在汤面，却没有抬头看江焰。
他们似乎陷入一场沉默的拉锯战。
江焰坐下后，表面淡漠地从桌洞里掏出本课外书，假模假样翻了几眼，但心思压根没在那上面。
他心软，可也有脾气，他都退到这份上了，要姜藤哄一句不过分吧。
反正，她不先开口，他也不吭声。
就那么佯装淡定地翻了两页，姜藤依旧没动静，几秒钟后，她拿笔的手又开始在草稿纸上写演算步骤。
江焰心里更憋屈了，把书往课桌一撂，“你到底——”
“对不起。”
姜藤这三个字直接把江焰的话堵在喉头，就仿佛她故意在这等着。但无论怎样，她把软服了，江焰还能再说些什么。
姜藤撂下笔，背脊往后一靠，顾忌还有其他人在，她说话的声音就没有很大。
声音轻，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比赛跟嘉杭没有关系，你和钟鸣对我的关心我知道，没沟通好就发脾气，我也有不对。但江焰，只是个比赛而已，我没说非拼个第一。”
话外之音，是告诉他，对这件事，她心里有数。而他，可以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自己的事情上。
江焰默不作声，片刻后，他夺了姜藤眼前的笔和练习册，往自己桌洞里塞，最后扬了扬下巴，端着张面无表情的脸，“吃了。”
姜藤把面移到自己桌子，她拿竹筷夹了夹，没什么胃口，“有点多。”
知道她胃口小，江焰顺嘴一说：“先吃。剩下的，我帮你解决掉。”
姜藤诧异看向他。
江焰意识到话有点歧义，神色亦透着点不自然，忙解释补充说：“帮你扔到走廊外的垃圾桶里。”
值日生早把垃圾桶清理了，晚自习前又有专门的人来查卫生，这些垃圾都得由同学自己去扔到走廊尽头归置垃圾的地方。
姜藤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闷不做声地吃起面。
她吃饭的速度慢，也不会发出类似“吸溜”的声音，加上面色憔悴，显得人没什么精神气。江焰默默移开视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突然，手机响了。
-
晚自习上课铃声响起，罗霖来班级。
他扫过班级，发现姜藤和江焰都不在位置，顿然皱起眉，叫了钟鸣一声，吓得钟鸣打游戏的手一抖，藏在桌洞边缘的手机摔在地上。
罗霖眼下没管他手机，瞥了两眼空位置，问钟鸣道：“江焰和姜藤人呢？”
钟鸣不假思索地摇头：“不知道啊。”
罗霖没信。
钟鸣看出来了，语气更发无奈：“我是真不知道。”
他来学校的时候就没看到江焰和姜藤。
这时，坐他前边的第三排的女生举起手，不太确定地说：“我看到江焰接了个电话，再然后就拉着姜藤跑出去了。”
“你们先自习，保持安静。”罗霖若有所思地走出班级，从夹克口袋摸出手机，想先给姜藤的姑姑打个电话询问情况。
然而，他的电话还没拨出去，寂静的楼道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姜藤和江焰踩着楼梯，快步往班级走来。
“诶，你们两个——”
姜藤一个眼神都没给罗霖，似听不到任何声音。
一双漂亮的眼眸如点燃了一场烈火，在暗域下熊熊燃烧，夜色寒凉且阴森，却不及姜藤周身散发的气息半分。她左手似乎还攥着什么，握成拳。跟在她身后的江焰，眸色同样阴鸷。
不知怎的，罗霖心中警铃大作。
是要惹事的节奏。
姜藤略过罗霖，径直走进班。
罗霖想叫住她，但视野被江焰挡住，根本看不到发生什么，只是在两三秒过后，他听到了女生的尖叫声，他没猜错的话，是赵懿晗的。
姜藤踏入班级的第一秒，视线锁定靠墙坐的赵懿晗，她脚步匆匆，路过时卷起一阵风。那时的赵懿晗也看到姜藤气势汹汹走过来，顿时就慌了，心脏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那句“你干嘛”的主语还没说出口，姜藤就已走到她眼前。
桌角立着瓶矿泉水，是赵懿晗同桌的。
姜藤眼没眨，拧开了盖，这水毫不客气地往赵懿晗的头上浇。冰凉的水浸湿她身体的刹那，赵懿晗下意识叫出声。
可姜藤没给她质问的机会，丢了水瓶，就把左手攥着的东西“啪”的一声按在桌面上。
是枚断成两块的钥匙，装在透明塑料取证袋。
赵懿晗愤恨又恼怒地抬眸瞪着姜藤，却听到姜藤冷冷道了句：“赵懿晗，你不是会纵火吗。”
那就浇瓶水，灭一灭你这火气。
江焰接到的电话是警局打过来的，大概的内容是说他们再次清理现场时发现一枚钥匙，本来没抱什么希望，但后续发现的指纹，其中有一个就是赵懿晗的。
至于这钥匙，姜藤家的钥匙。
为什么会有赵懿晗的指纹。
江焰想起颁奖典礼那天，他亲眼看到赵懿晗偷偷摸摸回班，估计就是在那个时候偷拿了姜藤放书包里的钥匙，去找人磨了把一模一样的。
然后把钥匙给了孙远，趁姜藤吃药熟睡时跑进她的家，最后一把火，全烧了。
得知这消息的瞬间，姜藤想把赵懿晗杀了的心都有。
随姜藤的那句话说出口，赵懿晗慌到愣在原地，哑口无言。而周围的同学就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事，讨论声一阵高过一阵。
罗霖急忙忙冲进来，听到纵火两字，他神色错愕又意外。
传播的速度快，尤其是这种八卦，第一节晚自习还没结束，整个年段都知晓了这事。待下课铃响响，一窝蜂全挤到高三年段办公室，都想瞧瞧里边发生的事。
审理该案子的警察来了，赵懿晗的父母也过来。
赵懿晗没法否认。
她原以为火会烧毁一切，不会有人怀疑到她的身上，就不在意班级监控。而现在却成为指认她的直接证据，如江焰所言，颁奖典礼那天她偷偷回了班，蹲在姜藤座位旁摸索书包，拿钥匙在印泥一压，最后塞回口袋离开。
赵懿晗的脸煞白，她为之后的事情感到害怕，她当时也是受到齐怜的蛊惑，鬼迷心窍。
可现在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和孙远全是齐怜的棋子，操纵一切的齐怜反倒把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全抹干净，锅全给她和孙远背。
赵懿晗的父母气得浑身发抖，尤其是她母亲，模样姣好的妇人哀声怒骂。姜藤在一旁，看着有点讽刺。
赵懿晗的父母就算多恨铁不成钢，也不舍得打她一下，骂都没有骂得很重。
甚至，骂到最后，妇人直接跪在姜藤面前，硬生生挤出两行泪，放低了姿态哀嚎着，给赵懿晗解释：“同学，我们晗晗单纯不懂事，肯定是有人利用了她！她跟你无冤无仇，肯定是被利用的，社会上的人啊心眼子就是坏，就想拉我们晗晗下水…”
后来，妇人还说了很多，可姜藤完全没再听。
因为，她开口说的第一句，就让姜藤觉得，听了句笑话。
她默不作声许久，忽而笑了声，鼻头一酸。
“单纯不懂事？”
“无冤无仇？”
“肯定是被利用？”
可是，带头孤立她的人，是赵懿晗。
在厕所泼她冷水的人，往她水杯里投放芒果剂的人，课上拿排球砸她的人……全是赵懿晗。
甚至江焰在后街被打，赵懿晗也在场。
一桩桩的事情，现在却要姜藤原谅，凭什么？
她喉咙像吞了块玻璃，疼得发涩，她忽然想反问这位母亲：“如果那天我真因为你女儿间接的一把火死了呢？”
“又或者，那天被烧死的，是你女儿呢？”
“你会，原谅纵火的人吗？”
施.暴者做错事，罪有应得咎由自取的时候，为什么要受害者大事化小？
姜藤不太懂。
而在那些她被欺负，在所有悲剧发生的时候，谁怜惜过她，谁又为她出头，谁坚定站在她身边？
江焰本来是倚墙而站，抱臂站一旁，等校方和警察处理，以及等赵懿晗和赵懿晗父母给姜藤道歉。可等到现在，非但没道歉，还哭丧着脸给姜藤下跪，倚老卖老去给女儿求情，把姜藤置于难堪的位置。
这让江焰心里涌入一窜怒火。
他大步走向姜藤，左手握住姜藤的手臂，把她往自己身后拉，另一只手搭在赵懿晗母亲扯住姜藤外套的手的腕部，用力一甩。
他身形完全能挡住姜藤，把她护在自己的身后。
冷眼睨过这一家人，包括劝姜藤大事化小的校方领导，下颌线紧绷着，他怒极反笑，字字句句如锋利的刀，刺向那些人，“你想要原谅，可你女儿他妈的是要她的命！”
已经不是生气发怒了。
是江焰也痛恨极了这些人。
江焰在说这番话，情绪波动也体现在他攥住姜藤的手越发用力。
可姜藤却没缘由地寻到一点心安。
往后许多年，姜藤都记得。
在那些她被欺负，在所有悲剧发生的时候，谁怜惜过她，谁又为她出头，谁坚定站在她身边？
在那些她被欺负，在所有悲剧发生的时候，他怜惜过她，他为她出头，也是他坚定站在她身边。
“这事儿，不仅得公办。”虽说江焰不受江淮元宠，但外人不知江家内部的事。京城江家四个字是好用的，尤其是在鸪岛这种小地方，地位高能压死人。
江焰跟在江淮元身边多年，行事风格倒是沾了点，无意间透露出狠绝。
一字一顿：“想息事宁人，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