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这么多天以来，吃过的那么多血淋淋的生肉，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世间食物链如此，将来她死，未必不被谁吃。

    既然不想总是那么身不由己落入我为鱼肉的局面，已经决定要用这种方式增加灵力，她又何必在此多余不忍——

    “感谢你。”

    她目光清晰地看着第一只被她用剑斩首的野猴的最后瞠大的眼睛。

    她想，至少珍惜地吃下此后的每一口肉，以示对生命与杀戮的尊重。

    倘若有朝一日她落败，她至少希望也是败得坦坦荡荡，无愧天地。

    ……

    连佩一剑，刺穿了距离鲤宫一百里外一处岛屿上一只小豺妖的喉颈。

    小豺妖那双黑漆如镜的眼睛蒙着恐惧的眼泪，模糊地倒映着手执利剑、满脸鲜血的她。

    只是这血，并不是小豺妖的，而是她自己的。

    今日，在这座岛上碰到的这只小豺妖，应是这座岛上最强的小妖了。

    它聪明地等她狩猎累了，找个僻静地方稍事休息，放松警惕的时候，从暗中冲出来，一爪子想要抓穿她的咽喉。

    连佩在小豺妖冲出来的最后关口，紧急一埋头，避开了脆弱的咽喉部，头部却被小豺妖尖锐的爪子从一边直直拉到了另一边，头皮被划开一道赫然的血口子，深可见骨，血流不住，痛不可当。

    一击不成，小豺妖改换方向又发出攻击，猎物既然已经受了伤，它虽灵智还不高，但也模糊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

    小豺妖借助四周的山石林木，一边掩藏身形，一边接连不断地腾跃攻击，试图出其不意地从各种角度冲出来攻猎物不备，速度对于连佩来说足可称快。

    连佩顾不得处理伤势，小心应对起来。

    直到最后，她身上多处被小豺妖抓伤，而小豺妖也终于被她看准了致命的角度出剑。

    她与这只小豺妖周旋了有半个时辰，战场都从原来稍事休息的地方迁挪了数百丈那么远，衣服被它抓得破烂不堪，浑身皮外伤，流血又冒汗。

    她期间愤怒，对小豺妖的杀心十分重，想必小豺妖对她的杀心也不遑多让，没想到最后，你死我忘，小豺妖会出现如此泪眼朦胧的模样。

    连佩将短剑从小豺妖脖子中抽了出来。

    小豺妖的身体抽搐一下。

    连佩看着它很快失去光彩的眼睛。

    抬起的手指，顿了一下，还是贴到它毛茸茸的脸上，将它落出的泪水擦去了。

    擦完后，看着小豺妖闭上的眼睛，是已经死了。

    连佩看向自己执剑染血的手指上，那一点清澈的湿润，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

    这头小豺妖体型有一头成狼那么大，攻击意强烈，并不好对付。

    方才片刻前与它打斗的时候，连佩还恨不得立即就能杀了它，如今真的杀了它后，尘埃落定，竟对着这敌手的眼泪萌发出了一点悲伤。

    这样的胜利，并不是快意。

    然而身上被爪子抓出来的伤口，因为一直没有处理，且一直在不停地行动，还在流血，还在痛。

    人心，真是复杂。

    新鲜的血肉是最有灵气的，连佩喝干了小豺妖的血后，把它的皮剥开，肉吃完。

    葬了皮毛和内脏。

    高高地坐到树梢上，运转所剩不多的灵力给自己止血疗伤，同时将小豺妖血肉带来的灵气消化吸收。

    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她吃过最有明显感觉的灵气血肉，一番运转吸收后，她感到自己耗掉的灵力大部分都恢复过来，灵气海也有扩大几分的进阶之感。

    也不知道这小豺妖是修行了多少年。

    连佩压下复杂的心绪，化入风中离开了这座小岛。

    如今她已经学会了在水月湖境内辨别方位，不会再发生不知身在何处的窘境。

    她飞过一片水域，沉了下去。

    “泡泡。”

    黑礁石水域，连佩站在水中一块石头上，喊了一声。

    泡泡是她给那条不会说话的大鱼取的名字。

    不过现在那条大鱼的样子已经不能称之为“大鱼”了，由于它变成了寻常一尺长的红尾鲤鱼，模样俏得跟连佩曾经看过的一条叫“泡泡”的鲤鱼有得相似，再加之连佩与它交流，它表达“是”就吐一个泡，“不是”就吐两个泡。

    而它大概五句话里有四句都在表达“不是”，总是吐两个泡，又说不来话，连佩为了好玩，也是为了方便，就直觉叫他“泡泡”了。

    连佩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红尾鲤鱼当时就吐了许多两个泡以示不认同。

    但连佩欺负它不会说话，眼睁睁看着人家鱼唇里吐出的两个泡说是一个泡，打死看不见另一个，气得红尾鲤鱼一口气吐了无数个泡泡糊她脸上后，只得认了。

    连佩一叫，仿佛还是磨蹭了一下，一条红尾鲤鱼从一方黑礁石后很快游出来。

    连佩很高兴地看见它，游上去摸摸它的脑袋，挠挠它的下巴，如果这条红尾鲤鱼妖知道另一个世界的人是如何对待自家猫狗宠物的，一定会感到很屈辱，好在它不知道。

    虽然下意识感觉被这样动手动脚的不太好，但其实它又并不是非常的介意，看在她救过自己的份上，勉强随她。

    红尾鲤鱼妖自动忽略了自己的鱼头明明有主动往连佩掌心下凑的嫌疑。

    连佩真·摸了一会儿鱼后，解开腰上的一个袋子，里面有她打猎的时候，特意为泡泡准备的吃的，是一些鲜嫩的生肉和香甜的各色小果子，刚好够现在大小的鱼嘴一口一个。

    连佩一边从袋子里拿出吃的喂鱼，一边絮絮叨叨今天狩猎遇到的事，也将自己心中的复杂与纠结一说，只当鲤鱼妖泡泡是个树洞般。

    “这还是我第一次吃妖的肉，感觉，还是挺不一样的，好在那豺妖还不会说话，要不然，我肯定吃不下去。毕竟，一旦会说话的话，就无法不把对方当作一样的生灵看待呢，哪怕是不同的种族，也会觉得是在吃同类。

    “因为就会想啊，它既然都能说话了，肯定也有很多的喜怒哀乐，是不是也有梦想，也有感情，也会想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一想到自己这样亲手终结了别人不容易得来的这一切，难免不忍的。

    “因为我是绝不甘心自己会是这样的命运，所以，我也想尊重别人的不甘心，看见别人的不容易，如果可以，我真不愿意做这样一个没有心不长眼睛的刽子手。

    “可是今天与小豺妖对上的那个情况，我不杀了它，它恐怕就要杀了我了。虽然我愿意尊重它的不甘心，但是我还是自私的……”

    连佩几分奈何地笑了一下，其中沧桑，多少不太符合那张八岁小女孩儿的幼稚面庞，她带着同情的悲伤却又字字坚定地说：“如果是最终的抉择，在我和别人之间，我会先选我自己。”

    看着手里的果子被鱼嘴一口一个吞完了，但连佩却觉得鱼眼睛有些发呆，似乎是在想什么。

    连佩伸出手握住它吃了那么些肉和果子，却毫不见鼓起的半个鱼肚子，这一举完全引回了红尾鲤鱼的注意。

    它摇摆着鱼身微微挣扎了一下，便看见小女孩儿的面目那么严正，两张黑镜子般的眼珠清晰地倒映出被她拿在手里的红尾鲤鱼身，问它：“泡泡，你觉得这叫虚伪吗？”

    红尾鲤鱼良久没能吐出一个泡。

    连佩叹息一口气：“算了，我自己都迷惑的问题，又怎么能问你。我还是自己好好想想吧。”

    连佩一手放开鲤鱼肚子：“时候差不多了，我该回去练剑了。明天打猎后见了，泡泡。”

    连佩在水中对红尾鲤鱼挥挥手，再翻手往下一拂，整个人便直往水面冲去。

    红尾鲤鱼在水中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缓缓而又认真地吐出了两个泡后，红色的鱼尾一摆，水中凭生一点波纹，再看，鱼身已消失在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