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

    她可没问起过这人,只是对上他那双眼睛,顾昭没来由的有些心慌,直觉这人危险得很。嘛,那周遭气势太过凌厉。

    不过此时只得顺着她这父亲的话头,顾昭怯生生望了裴曜一眼,“我记得当年回纥犯我边境,那段时间人心惶惶,表哥弱冠之年领军迎战,于危难之际击败回纥,裴家满门忠烈,表哥英勇无敌,当时整个江南都传遍了。”

    没人不爱听奉承话的吧。

    裴曜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好不玩味,那场战役裴家二房的男丁折得干干净净,终究只博来一句满门忠烈。

    “五娘,唤你来是有一事要与你说,我知道你不想留在洛阳,一直未曾将你送到姑苏是有缘故的。”

    顾昭暗自提心,眼眸流转看向裴曜的方向。她犹如一只受惊的小兽,裴曜如何看不出。

    顾二老爷接着说,“顾家牵扯到大事了,林家自身难保,还是你的姨母在冀州挂心你得很,定北侯也同意将你接去冀州,此次如晦前来也是为了此事。你可放心前去,一切都还有为父,我始终都盼你好。”

    顾昭心都漏跳了一拍,还在错愕当中未曾回神。

    她去冀州?

    顾昭倒是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冀州局势哪里又谈的上好呢,这裴曜乃是定北侯原配所出的嫡长子,她姨母是定北侯续娶的,后又生了一儿一女,这些年定北侯迟迟不请旨封裴曜为世子。

    但看裴曜行事作风就不是个软柿子,就从顾昭自己来说,她都厌烦继母陈氏,这裴家争的可是滔天权势啊,裴曜不知道多讨厌跟林家相关的人。

    “我这女儿便交与贤侄了,她呀任性,还请你尽量担待,不要与他说她一般见识。”

    顾昭想了又想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饰尴尬,乍然一听到这话,毫无心理准备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去,强忍着不适咽了下去,此时狼狈地捂着嘴咳嗽。

    一旁的男子不知出于什么动机,递来一方玄色素面手帕,顾昭垂下眼假作不曾看到,待稍微好些便看向顾二老爷,冷下脸颇有质问之意,“父亲是什么意思?从未问过我的意见,就做好决定了吗?”

    裴曜自若地收回手帕拢入袖中,丝毫没有尴尬之意。

    仅有不多的印象之中,这位表哥异常的沉稳,神态举止与她好似差了辈分,让人望而生畏。今日再见却让人匪夷所思,简直是轻浮。

    再加上刚才父亲那番话让人云里雾里,好似要将她托付给裴曜似的,父亲是想将她塞给此人,将自己随意打发了?

    顾昭闹不明白他这父亲权衡利弊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让她去冀州吗,冀州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顾昭没等来顾二老爷的回答。

    “姨父的意思是,新帝登基后迎娶了王氏嫡女,表妹曾与陛下有过婚约,留在洛阳流言蜚语不断,不若随我回冀州,让大夫人替你挑一门亲事。”他说话时下巴未抬,顾昭从中读出了倨傲,这是有多瞧不上她啊?

    而他口中的大夫人是便顾昭的姨母,她阿娘嫡亲的长姐,当年嫁给定北侯做了继室,同样是在裴曜生母过世一年多的时候。

    “姨父是拳拳爱女之心,表妹误会了。”他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解释,一句话里全是顾昭提不得的逆鳞,气得她头疼。

    先是嘲讽她在洛阳嫁不出去,他好心带她去冀州还被猜忌简直是不懂事!

    又主动将女子婚姻大事挑开来说,还说起萧杞娶王蓁之事,她难道不知道么?还用你多嘴。

    顾昭恨得牙痒痒,又不能将这人如何,强自忍耐,顾昭眼神刺去,这人还在挑着眉头笑。

    只是被人当面打脸后难堪还是浮上心头,再有些微神伤之色到底印在了脸上。

    她与王蓁被好事者列为洛阳双姝,“顾盼生辉,其叶蓁蓁”,这并不是什么好词,不过是夸她王蓁一家女百家求,是宜室宜家的大户女,而她顾昭空有美貌。

    名义上的洛阳双姝,实则贬她顾昭一筹。顾昭心中自然不服,可此等言语难道王蓁就满意吗,两人虽则相识,但隐隐交锋的感觉女孩子都能敏锐察觉,因此二人总是尽量避开对方所在的场合。

    如今王蓁还抢走了她的未婚夫婿,可不是输个精光,如何不让人恼火?

    偏偏王家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洛阳并没有能制衡王家的家族,这奇耻大辱也就被憋成了哑巴亏。

    不单是她,整个顾家都蒙羞受辱。

    顾昭忍了又忍,脸上青白交加,恨不得有把刀给这人劈上去。从前匆匆见过两回这人,没有说过太多话,顾昭也是第一次发觉这人说话实在可恶!

    珏哥轻轻扯她袖子,顾昭强扯出笑意来安抚小家伙。

    一旁的男子悠闲地品着茶水,垂下的眸子里布满阴霾,抬头的瞬间却消失殆尽。

    “父亲,我不想去冀州,若父亲为我婚事操心,不若将我嫁去金陵吧,我也不挑剔,随意选一户端正的人家即可,和泰公主以后也要出降金陵,我与她自来要好,以后也有个照应。”

    萧彤云与金陵谢氏嫡长子婚事还是先帝定下来的,不过如今谢峥已然成为谢家家主了,想必明年就会成亲。

    就眼前裴曜这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嘴脸,分明就是被定北侯和姨母逼着接她去冀州似的。

    她若当真跟着去了,还不知受多少气呢!

    洛阳的风云已将她卷入吞噬,如今能独善其身,留有一命已是大幸,何必再去另外一个虎狼窝呢?

    从政治层面来说。朝廷与冀州名面上是君臣和乐,实际上暗流涌动,冀州兵马权重,已成朝廷心腹大患,她此去冀州绝非上策。

    除非,她已然被当作一颗棋子,被迫入局了。

    顾昭心中一凛,好似有一股寒意上涌,将她整个人困住。只是在当下的场合中,她分不出精力去细细理出那丝线索。

    “胡闹,哪有女孩子自己吵着嫁人的,况且你姨母与你表哥看着我才放心,婚姻大事岂可随意。你就是被你娘惯得无法无天,自以为聪明绝顶,实则蠢笨至极。”

    她这一番言论顾二老爷何尝又听得,更何况顾昭是在贵客跟前放肆。

    如何说她自己她都无所谓,但是说她阿娘,她不能忍让。可是我阿娘就是这样吵着要嫁你的啊,“你不配提我阿娘,你先是负她,此后不曾善待我,你又凭什么能决定我的人生?你到底是为了我的婚事操心,还是怕我曾经与今上有婚约之事得罪了王氏一族,误了你的青云之路?”

    她怒目直视,毫不相让。由此可见性子的确是倔强,她如此顶撞顾二老爷,又岂会有好果子吃。

    啪。

    顾昭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当着裴曜的面。脆响之声让一旁的裴曜都蹙了眉头。

    她此刻看着自己喊了十六年的父亲,目光如同他看向自己一般寒凉,竟觉得格外的陌生,仿佛父女之间毫无感情。

    若是要打发了她,舅舅也来接她了,为何又要强留她,若非他使了手段,舅舅又怎会改口?

    原来她这颗棋子是要放在冀州去他才更高兴些呢!

    顾昭后退几步,再不屑与他们这样虚伪的人共处一室,她埋头将自己的脸捂住自顾自地离去。

    晚膳听说是为裴如晦设宴,她也不曾露面,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许任何人进来。

    屋外丫鬟提着的食盒焦急地等着,可是里头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顾昭今日在二老爷书房失礼离开,二老爷强撑着笑意与这位身份非同一般的青年赔礼,“我这女儿,性情样貌皆是随了她母亲,倔强又要强,经此大劫,越发古怪了,贤侄不要与她小女子见识。”

    “表妹年少天真,如晦并无见怪,姨父也不要苛责她才是。”裴曜拧着眉头,似对他的行为颇是不赞成。

    “这小祖宗,全家上下没人不让着她的。纵是她祖母也怜惜她母亲故去,还免了她前去请安。她去冀州后,还请贤侄多照应照应。若是她惹了什么麻烦也只管写信与我,我来教训她。”

    话音一转,又劝他住进顾府来,“咱们本就是至亲,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洛阳,如晦不如就住在顾府,府上早就将住处收拾了出来。”

    裴曜略略思索片刻,欣然颔首,“多谢姨父费心了。”

    晚膳时顾府因着待贵客,自然格外精心,掩下帘子分成男女席位,顾二老爷往里看了几眼,召来仆妇问顾昭是否出席,得到否定的答案,心中斥了一句,“这不省心的小孽障。”

    随即调整了神色坐到顾大老爷身边,裴曜坐于左侧上位,淡淡瞥了一眼顾二老爷的动作,收回目光,执盏饮了一杯薄酒。

    一盏孤灯,满是寂静,瘦弱的女子抱着一只缎面绣着茶花的枕头满面泪痕,这是她阿娘亲手为她缝制的,平日里爱若珍宝。

    可是如今阿娘也不在了,萧杞也不会娶她了,父亲要为了他自己的利益将她送去千里之外的冀州,她也才十六岁,这段时间的落寞凄惶与愤恨再也压不住,索性一股脑的哭出来,她素日要强,是绝不会在旁人跟前漏出颓败之态的。

    门被突然推开,顾昭心头一震,满脸泪水地望向门口方向,今夜是蒹葭值守,她将屋子四角的灯盏点亮,向二人行了一礼,便自觉地退到门外守着。

    顾昭眯了眯眼,尚且不适应这样的光线,她轻轻拭面,静静地等着来人开口。

    父女两人久违的独处,却再无亲情可续,漏夜来访更是莫名其妙,至于这二人谈话了什么,更是只有这两人知道。只是过了今夜,顾昭已然改变心意,决定听从父命去往冀州。

    此时父女二人僵执,顾昭单刀直入,“这是父亲自己的意思,还是早与太后娘娘亦或是与冀州的姨母商议出来的下策。”

    她想过唯有各方利益达成了平衡,才会有这出所谓的将她带出泥潭。

    那日舅父吞吞吐吐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与他一开始坚定表示要让她去姑苏态度截然不同,她心里是有不好的预感的。

    直到今日在父亲书房,他似真似假的言语才让自己突然间将所有线索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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