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Q馆。

    梨川琉和野田昊并肩从楼梯下来，越过废弃水池，将一份装有秦风身上追踪粉检测结果的文件袋递到了大检察官川村芳子的面前。

    川村芳子没有立刻打开文件袋查看里面的东西，而是抬起头瞥了野田昊一眼，然后将目光转移到梨川琉身上。

    野田昊不明所以的在她们两个之间来回看了一圈，但什么都没看出来的他最终只能主动开口打破僵持的氛围：“川村阿姨，文件袋里装着秦风的追踪粉检测报告，我曾在绑匪村田昭要求的三亿日元上撒满了追踪粉，秦风在帮忙过程中也沾上了，但村田昭身上却没有检测出追踪粉，这足以证明秦风与他没有任何直接接触。”

    话音落下，川村芳子的目光却仍然凝聚在梨川琉身上，她仿佛没听到野田昊的话一般，自顾自的盯着梨川琉的面容呢喃道：“认出来之后越看越觉得像她。”

    川村芳子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她的话自然被站在她近处的梨川琉等人听的清清楚楚。

    认出来？像她？

    梨川琉不易察觉的轻轻蹙了蹙眉，听起来这位川村检察官似乎认为自己和她认识的某个人长相相似，但是‘认出来’……莫非自己和那个人还存在着某种关系？

    好在川村芳子并不打算卖关子，她面对梨川琉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那天在检察院没认出你，后来越想越觉得你眼熟，今天再见到你我才想起你到底是像谁。”

    “你是琴子的女儿吧？因为我们各自家庭背景的关系，在她结婚后我们就不怎么来往了，但毕竟我们大学时期关系非常亲密，她的消息我也一直都知道，其实我也和你见过几次的——”

    川村芳子站起身，绕过摆放着各种设备的桌子，走到梨川琉面前，看着那双酷似故人的杏眸，她顿了顿，还是继续说道：“最后一次是在琴子的……葬礼上。”

    梨川琉一怔，脑海中自发的浮现出母亲葬礼那天的情景，她仿佛扫描仪一般极其仔细的观察分析了回忆中的每一张脸，最终锁定了站在最外围的一道身穿黑西装的女性身影，那就是川村芳子。

    对于川村芳子提起母亲的葬礼，梨川琉内心其实没有特别大的感触，她的关注点更多的还是在于川村芳子提到的有关于母亲的事情。

    她记忆里的母亲似乎永远是温婉的贤妻良母形象，相比起相处少、关系淡薄的父亲，一直陪伴在梨川琉身边的母亲当然在她前十几年的人生中占据着最大的篇幅，但说实话，母亲并没有让她感受到亲情的温暖。

    并不是说母亲有什么不足之处，相反，就是因为她太过完美，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温良的表皮下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在梨川琉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就再也无法从母亲温柔的话语和体贴的行为中得到被爱的感觉了。

    梨川琉在想到这一点时才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在意的，而川村芳子的话提醒了她——母亲并不一开始就是一个形如机器般的贤妻良母，她也曾用着大田琴子的名字拥有过正常的人生。

    梨川琉张了张口想要回应些什么，但一时间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正如川村芳子所说，她和大田琴子已经很久没有来往了，而大田琴子也没有和自己女儿提过任何有关于她成为‘渡边琴子’之前的事情。

    在场的其他人却把她的沉默误解成被提起母亲去世而引发的悲伤，野田昊默默的揽上梨川琉的肩膀，替她接下了川村芳子的话：“川村阿姨，早知道你和琉的母亲熟识，我就应该厚着脸皮请您给我们牵线搭桥，那样我也不至于当那么多年的单身狗了。”

    他用玩笑的口吻试图缓解气氛，但效果却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川村芳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并不回答，围在旁边的唐仁和KIKO则一脸‘你骗鬼呢’的表情，显然他们都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见到这一幕，梨川琉倒是忍不住笑了一声，她对野田昊打趣道：“我就说你花花公子的名声太响亮，要是我在不了解你的情况下被人介绍和你见面，我肯定对你没有好印象。”

    这话看似是在调侃野田昊刚才对川村芳子说的话，实际却为他澄清了花花公子的传言，毕竟梨川琉身为野田昊的女友自然最了解他，而她又不是会被爱情降智的类型，所以会答应和野田昊交往本身也是对他人品的认可。

    “你们又开始了！老秦还被关在牢里呢，能不能重视一下这件事！”

    唐仁一点都不想看他们眉来眼去，特别是在他被梨川琉、野田昊和KIKO同时禁止和小林杏奈进行任何形式的往来后，他更是一见到别人成双成对就要控制不住的心里泛酸。

    梨川琉一看就知道唐仁心里在想什么，她不打算和他解释不让他和疑似为Q成员的小林来往是为了保护他，这些事还是交给和他更亲密的秦风来说更容易被他信服。

    想到这里，她抬眸和川村芳子对视，用柔和的语气开口道：“川村检察官……”?

    “不用那么见外，叫我芳子阿姨就可以。”

    川村芳子笑眯眯的打断了梨川琉，她终于拿起那个文件袋，在查看里面的检测报告厚，她再一次看向梨川琉：“释放被警视厅抓进拘留所里的犯罪嫌疑人可是会得罪那边的……”

    在唐仁焦急的神色中，她忽而话锋一转：“不过，看在琴子的面子上，释放秦风吧。”

    最后一句话川村芳子是对着身旁的助手说的。

    就……这么简单？

    梨川琉此刻的感觉很复杂，她虽然的确有过几次走后门行为，但沾母亲大田琴子的光，这还是第一次。

    “谢谢您，芳子阿姨。”

    不管怎样，川村芳子都是卖了个人情给她，梨川琉当然表现出了礼貌尊敬的态度，但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母亲的旧友寒暄。

    对方可能是比自己这个女儿还要了解母亲的人，一想到这一点，梨川琉的心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幸好川村芳子也没有那么多闲时间和她扯家常，在和梨川琉互换了联系方式后，她马上就带着助手离开去处理工作事务了，只留下心不在焉的梨川琉和还没反应过来的野田昊等人。

    “走吧。”

    梨川琉看着手机屏幕上川村芳子的电话号码若有所思，身旁的野田昊率先开口提醒道：“不是要去把秦风捞出来吗？”

    话一出口，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秦风是自愿将计就计被关进拘留所的唐仁最急切的响应，他和KIKO蹭上了野田家的豪车，两人一路上唧唧歪歪的念叨着秦风，野田昊则看着梨川琉几度想开口说点什么，却每次都恰好被唐仁打断，直到下车了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

    警视厅拘留所。

    从门口走出来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秦风。

    唐仁一见他就激动的要冲上前给他一个熊抱，梨川琉注意到秦风仍穿着被捕那天的风衣和白衬衣，心中也跟着叹了口气。

    秦风却没有和唐仁拥抱感慨的心思，他越过大张着双臂的唐仁，径直走到梨川琉和野田昊的面前，开口就问：“田中直己呢？”

    听到这个问题，他们二人先是对视了一眼，然后野田昊才回答道：“我们晚了一步。”

    秦风待在拘留所的过程中与外界没有任何联系，自然也无法得知田中直己的死讯，于是理所应当的误会成田中直己已经跑路了的意思。

    “他被Q灭口了。”

    梨川琉看出秦风并没有领会到野田昊话语的真正含义，于是向他详细解释道：“所以我们现在可以肯定Q在警视厅还有比田中直己藏的更深的卧底，那个人的通风报信让Q的狙击手来得很及时，田中直己被一枪爆头，除了他死之前透露出的关于凯莉·贝恩为什么要接近我的原因外，我们没有从他口中得到任何Q的核心机密。”

    昨天还在拘留所对他死亡威胁的人今天却迎来了自己的死亡，秦风也显得非常震惊，他眼神中的流露出太多的情绪，惊讶、嘲讽、茫然……正是梨川琉目睹田中直己死去后的心情。

    但秦风还是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开始向他们讲述昨天在拘留所里田中直己是如何对他威逼利诱的。

    “Q挑选组织成员的标准就是除了聪明才智以外一无所有、随时可以抛下一切坠入罪恶深渊，因为这种人很容易被它引出阴暗面。”

    梨川琉也完整叙述了田中直己死前被他们刺激出来的那番话，由此分析了一番Q的动机：“通俗化来讲，就是高智商但没地位没背景的人更容易掌控。”

    秦风赞同的点了点头，他的确完美符合Q的标准，但Q唯一忽略的是他的人际关系——唐仁虽然总是不着调，但他知道对方是真正关心他的亲人，野田昊、梨川琉和KIKO等人都不是感情外露的性格，但他从不怀疑他们身为朋友的可靠，他并不是一无所有，又怎么可能像宋义一样不顾一切的坠入深渊呢？

    但他随后又皱了皱眉，用凝重的口吻说道：“凯莉·贝恩完全不符合标准，但从田中直己透露出的话来看，她不仅成为了Q的成员，还取得了不小的话语权，足见她这个人的手段，她才代表着Q的可怕一面。”

    野田昊现在一听到凯莉·贝恩的名字就神经紧绷，他只要想到梨川琉会沦为被Q算计的对象全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心血来潮就恨不得把她除之而后快，但同时他也清楚对方和田中直己不是一个级别的人物，不会那么轻易被人抓到把柄。

    作为被算计的当事人，梨川琉反倒不觉得针对凯莉是最紧要的事，她可没忘记眼下还有一桩命案没有解决：“苏察维案的庭审下午一点就开始了，而我们还没有找到真凶——或者说还没有找到能证明凶手是小林杏奈的证据。”

    她的话提醒了秦风，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微笑：“整个案件最大的疑点兼自相矛盾的地方，在于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玻璃屏风碎裂的声音以及后面苏察维的那声叫喊，但现场拍摄的那张照片却显示渡边胜晕倒的地方没有玻璃碎片，这说明渡边胜应该是在玻璃屏风碎裂前晕倒的，那，外面听到的那声叫喊是怎么回事呢？”

    “请注意，在四面环水的居水堂，两个大帮派的成员共同守在外面，所以案发现场只有苏察维和渡边胜二人，没有第三人存在的可能性。”

    秦风像一个推理游戏的NPC一样，对他们发出了类似考核般的问题。

    唐仁一脸茫然，野田昊和梨川琉却同时领会了他的意图：“是苏察维在自导自演。”

    “回答正确。”

    秦风开始详细解释他的推理：“东南亚商会在和黑龙会的竞争中处于绝对的下风，如果说杀人动机，那肯定是苏察维对渡边胜的更强烈一些，但他知道杀了渡边胜除了会使他坐牢外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可如果坐牢的那个人是渡边胜呢？要知道，杀人未遂的判刑也不会轻。”

    “所以他想了一个下作且拙劣的计划，那就是捅伤自己以嫁祸渡边胜，先不论在痕迹检测学发达的现代他这个计划的成功性有多么低，他选择小林杏奈作为他的帮凶就已经是最愚蠢的举动了。”

    秦风显然对苏察维的观感极差，提起他时的语气讥讽而轻蔑：“而且他根本没想过如果计划出现意外要如何应对，所以当他发现渡边胜并没有携带平时基本不离身的匕首走进木屋时，他做了一个可以推翻自己全盘计划的举动——在渡边胜晕倒后，他打碎玻璃屏风，用玻璃碎片刺伤自己，却没有考虑到渡边胜身下没有碎片这一点是多么大的漏洞。”

    梨川琉：“所以我们在法医鉴定中心看到的苏察维尸体上的针眼，是他自己扎的，为了抽血用以伪造案发现场的血迹？”

    不得不说秦风的这番推理的确精彩而独到，一旦把‘苏察维是在自导自演’这个设定代入到这个案件中，之前所有的疑点都迎刃而解了。

    不等秦风回答，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越听越开窍的KIKO抢先道：“苏察维的目的只是嫁祸渡边胜，在他看来自己只需要付出受伤的代价，但他竟然连心腹秘书的家庭背景都没有调查清楚，所以才没发现小林打算同时送他和渡边胜一起下地狱。”

    也许不是没有调查清楚。

    小林杏奈是Q的人，她的身份信息应该本来就受到Q的保护，如果她接近苏察维就是Q的安排，那么伪造她的假身份更是理所应当的，其中的动机才是值得深究的。

    因为田中直己的话，梨川琉在心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苏察维的死是一个局，但针对的人不是渡边胜，而是她。

    想到这里，她心底不禁浮现出一个金发高挑的身影。

    “全部密室类案件可以归结为十三种类型，可是案发现场却不符合其中的任何一种，但如果受害者也是密室的设计者呢？苏察维只是受了轻伤离开现场，他真正遇刺的地方是在第二现场——”

    秦风继续进行的推理将梨川琉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对方的未尽之语：“那晚送苏察维去医院的车。警视厅的口供资料中显示当时车上只有苏察维、小林杏奈和司机三人，和苏察维一同坐在后座且身为他‘同谋’备受信任的小林完全具备杀人的条件。”

    这是一番完全合理的推理，唯一的缺点是没有直接的证据，而没有证据的推理在法庭上是站不住脚的。

    这时，秦风看向了KIKO：“KIKO，你能不能结合警方的物证资料重新组合出案发现场的那扇玻璃屏风？”

    “你是说用电脑来进行三维重组？”

    KIKO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笑眯眯的说了句：“那可是个大工程。”

    “你只管按秦风说的做，报酬我会和上次的尾款一起付给你。”

    梨川琉不意外KIKO会提到钱的事情，毕竟侦探也是要吃饭的嘛，怎么可能每次都凭着兴趣免费提供破案服务呢。

    KIKO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立刻找了个椅子坐下，从背包中拿出电脑开始操作。

    事实证明，她的确是个很专业的黑客，还不到五分钟梨川琉就在她的电脑屏幕上看到了玻璃屏风的三维建模。

    “你们看，这里，少了一角。”

    秦风指了指玻璃屏风建模左下角的那个缺口，他向KIKO问道：“重组的时候有算上案发时渡边胜手里握着的那块玻璃碎片吗？”

    KIKO点了点头。

    秦风了然的笑了笑：“可以再请你帮忙调出居水堂前面那个摄像头拍摄的案发当晚的监控视频吗？”

    KIKO仍旧看向梨川琉，见她点头才开始继续操作。

    这时候，梨川琉已经明白遗失的那块玻璃碎片的用途了。

    法医的验尸报告显示苏察维的致命伤是由玻璃质利物造成的，说明凶器的确是玻璃屏风上的碎片，只不过不是渡边胜醒来时握着的那块，而是遗失的那一块。

    但是那块玻璃碎片是怎么被带出案发现场的呢？

    梨川琉的视线落在KIKO的电脑屏幕上，上面正好放映出案发后小林杏奈和东南亚商会的人一起簇拥着苏察维离开居水堂的画面，乍一看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但是秦风却让KIKO截出这一帧画面，和案发前的小林做一张对比图。

    案发前后的小林杏奈被拼凑在一张图上，这下连一脸茫然的唐仁都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案发之后，小林酱胸口的方巾怎么不见了？”

    “玻璃碎片是尖锐物，如果在捅伤苏察维的同时也划伤小林的手，那她很可能因此沾上嫌疑，所以她需要一样东西包裹住碎片，很明显，她用的是方巾。”

    秦风冷静且有条不紊的分析着：“案发当晚渡边胜交刀不仅打乱了苏察维的计划，也打乱了小林的，可以看出她的西装没有口袋，所以想要把玻璃碎片带出居水堂，她只能把凶器放到已经喝下安眠药的苏察维口袋中，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完成杀人后，她身边一直有东南亚商会成员盯着，所以她没有机会把凶器带在身上进而销毁。”

    “我赌那块玻璃碎片还在案发那晚送苏察维去医院的车里，因为这是小林唯一可以藏匿的地方！”

    秦风信誓旦旦下了结论，在场众人听了这番话无不露出钦佩的神色，如果他们不是还站在公共场合，梨川琉甚至想给他鼓个掌。

    如果说之前她还因为自己抢先破了纽约连环杀人案而认为她和野田昊都有和秦风一争crimaster全球排行榜第二名的资格，那现在她就已经完全认可了秦风能排在自己前面的实力。

    况且——

    梨川琉想起从一开始秦风的目的就不是渡边胜开出的十亿日元委托金，而是找出案件的真相，即使过程中经历了许多意外，但她看得出来秦风的决心始终没有变，不同于或多或少存在着私心的他们，秦风是真正的、纯粹的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