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孔安身前有一面镜子，她现在还有意识，但那股意识并不清晰。
她听见好像有人在问她，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能说吗？她不能说，有些事情不能说的，她努力制止着自己，直至那一小股意识消失。
“我……去找了大哥哥……他腿不好，木椅坏了，我便去找了木匠……”
温孔安说的一顿一顿的，老妪察觉到了什么，再取了一根银针刺入她的头部。
“还有呢？孩子，将一切都告诉阿婆。”
“仲伯式有一人追求我，我不喜，拒绝了。”
“陆怀远邀请我去茶会，碰到了陌生男子，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老妪耐心引导她说出，可眼前的傀儡不知怎的，突然抽搐，她开始不停地晃动脑袋，想要讲银针从自己身上摘下。
意识逐渐回笼，她不能说的，不能说自己见过二哥哥，不能说自己去找过他，不能，不能……
指甲嵌入肉里，这是她自我意识的证明，血从指缝中流出，说明她还活着，她还存在着。
情况突发，虽说之前也有这样的情况，可这种情况出现的少，为了不危及温孔安的姓名，老妪及时拔除银子，毫无例外的银针发黑，与之前的状况一致。
作为巫师，老妪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她心里执念太深，并不好控制。
老妪打开门，有暗卫前来接应，她将今日发生的事情悉数同暗卫讲，带头的暗卫点头，准备将这件事向丞相禀明。
温孔安做了梦，这个景象很久没有到她的梦里来了。
“大哥哥你快看，媏媏抓了一只蝴蝶！”
蝴蝶偶然停在她的手心并未飞走，小小年纪的她稀奇坏了，一路小跑找到正在温书的文秉，文秉看着肉团子般可爱的小姑娘，揉了揉她的发，指着蝴蝶问，“那媏媏可知这蝴蝶原先是什么？”
“是什么？”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回问。
只见，陆加竫从树上取下正在往上爬的青虫丢在她的手上，这是她最害怕的东西，只见小姑娘“啊”了一声，将手中的青虫甩掉，气鼓鼓地跑到大哥哥身旁，那小脸鼓鼓的，很是可爱。
陆加竫继续欺负她，将掉落在地的青虫捡起，玩味上来，他将青虫在小姑娘面前甩了几下。
“哝，这就是你刚刚喜欢的蝴蝶之前的样子，你还喜欢吗？”
听到解释，小姑娘睁着懵懂的大眼睛，她看向大哥哥，询问是否二哥哥说的是真的，见大哥哥点头，她放下防备之心，试着接纳小青虫。
“媏媏不怕，这青虫虽然现在丑恶些，可经过它的努力，它最终会变成美丽的蝴蝶，媏媏应当敬佩才是。”
陆加竫没想到小姑娘会说出这番话，他轻笑出声，将青虫放回树上，青虫顿了顿，继续往上爬去。
阳光温暖，桃花妖娆，树下的人们欢乐，可这些美好的东西，就在一瞬间，卷入黑暗，消失的无影无踪。
“啊！”
温孔安大叫一声惊醒，额头上冒着细汗，在这寒冷的冬夜，没有燃炭，她竟感觉身体发烫，汗如雨下。
她起身换衣，衣袖滑下，露出了她右臂上那个刺眼的伤疤。
因为没有好好用药，这个伤反反复复，留下伤疤是必然的事情，她似乎是想留下这个，好日日提醒自己，母亲是真的不要她了。
换好衣物，她盯着脱下的夜行衣好久，她回忆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穿上这衣服的。
最近，她记忆错乱的似乎频繁了些。
天未亮，可她睡不着了，从柜中取件披衣，披衣厚重，一穿上，她感觉肩被压着，喘不过气。
披衣终究是被错怪，它无力辩解，只得无奈的离开这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屋子，同刚才冤枉她的主人一同到那室外去感受刺骨的寒风。
这院中的树大概是冻死了，是今年冻死的还是去年冻死的，温孔安不知。
她再次生出手抚摸小树，它干上濡湿，整日独自在外待着，倒是委屈了它。
温孔安忽然想感受一下母亲平日坐在那看到的光景，她随手将树下的积雪扫开，坐下，视角也跟着降低一些。
对着望去，能看到踏入门槛的鞋靴，再往上抬头，才能看清人脸。
温孔安试着坐在这等待人的到来，她盯着门槛一动不动，可她并未真的在等人，只是同样的，她感受到了内心有一股悲伤蔓延开来。
原来，母亲每日在这等着，是这样的滋味。
小时候母亲待她是极好的，她没有记忆，只是执着的觉着，小时候的自己并不讨厌母亲，因为她第一次从岳山回来的时候，无比的期待与母亲见面，无比的期待自己可以吃到母亲做给自己的餐食。
那种期冀，她到此刻都不会忘。
可是回来那天，母亲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么待她，那一日，电闪雷鸣，她失去了四妹妹，失去了母亲，一切美好不复存在。
至此她都不知道，那段美好的日子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她做的一段梦，一段不接近现实的梦。
“母亲。”温孔安坐在树下，看着自己从门中进来，乖巧地喊着林芬。
她学着林芬，用极致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学着林芬，那句唾弃的言语却顿在嘴边。
“你……在外边，有没有受伤？”
眼中的自己露出微笑，笑着回应，“没，没受伤。”
然后，她看见自己收回了右臂，同那日一样，她依旧会收回右臂，可她知道，今日她眼中的那个温孔安，内心是暖的。
过了几日太平日子，温孔安的心却不太平。
丞相几日没动静，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温孔安在等待那场暴风雨的到来。
就在重阳节前夕，柳柳拿着一封密信，焦急地闯入温孔安屋内。
“小姐，丞相有密信。”
不好的预感，她感觉是关于仲伯式的事情，指尖挑破封皮，里面是密密麻麻写满字的几页纸。
将信读完，她才放下心来。
里面不过是责怪了她几句账本的失职，其余的都是关于荣山之事。
温孔安看出信里面丞相的急切之心，荣山一直是杨家驻守的，杨家军队曾无数次打退北宣国，前朝皇帝怕杨家拥兵自重，才将当初风光无限的杨将军贬职，去驻守这山贼横行的荣山。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这杨家被贬去了荣山，这军队的素质照样万里挑一，若是能将这样一个军队收入囊中，简直就是景上添花，如虎添翼。
杨家独子被山贼抓了去，丞相的意思是要趁这个机会，帮助杨将军将他的儿子救出，这样便能同杨家拉近关系。
温孔安叹气，本想着过两日将新治好的木椅同大哥哥拿去的，可丞相的意思是要她今日便启程，不可耽误。
只能晚些时日了……
这次丞相不让柳柳跟去，他对外谎称温孔安病了，需要柳柳打掩护。
至此，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温家大小姐病了，可只有一人，知道这里面有何玄机。
陆加竫站在城墙之上，看着温孔安带着行囊快马离开了京城。
他会心一笑，看样子，丞相没有过多计较账本之事。
这杨为安早就失踪一月有余，他全面封锁消息，这丞相当然不知荣山之事，现下他特地派人前往荣山肆意传播杨为安失踪的消息，这丞相顿时就上当了。
“殿下，这杨家早就归顺您了，丞相此刻怕是替您做嫁衣。”
陈策来回赶了两三天的路，此刻脸上长满了胡渣，却不显憔悴。
他正替殿下担忧，“皇上命您前去荣山剿匪，贵妃在宫中伺机而动，定要对殿下不利。”
区区一个贵妃不足挂齿，温贵妃虽心狠手辣，手段却低了些，要不是这几年都有她哥哥温许峰在左右盘旋，这宫中怕是早就没有贵妃的一席之地了。
“派人保护好她，本宫需要再进一趟宫。”
西边的落日在此有破碎感，他们背道而驰，一个往南去往荣山，一个往北向深宫走去，两个不一样的地方，却禁锢着不同的灵魂。
温孔安快马加鞭，在天黑之前赶到了附近的一个小村庄。
冬日白天时数少，这赶程的时间便少几个时辰。
村庄路小，温孔安怕骑马伤了村民，到了村口便开始拉着马行走。
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刻小路上已没有什么人了。
桓国看中贸易，只要不是太偏的村落，都有专设的驿站，出了京城没多少人认识她，温孔安便扮作女侠客，来到驿站住下。
许是驿站怕她惹事，特地将她安排在最角落的客房内，温孔安倒是无所谓，只要能凑够一晚便行。
小二将她送去后，下楼被一位黑衣男子拦住，见小二神色慌张，黑衣男子直接给小二看了一块宫中令牌。
小二看后会意，对黑衣男子说：“公子您请，上面早就吩咐过，给了温小姐一间最安全的屋子。”
夏衡之并不想知道，他只关心自己今晚住哪。
一个眼神示意，小二觉得眼前的官爷仿佛要刀刺了自己，忙赔笑脸。
“好的，都准备好了，官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