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信子第一次遇见海,是在一个拥挤的地铁站,她能感觉得到她心心念念的男生正和她擦肩而过。
“海?”
信子猛地转回头,她呆楞在了原地,只见人群如海般浮游,海浪一点点朝她扑来,把她想见的人卷进了海底。
花城的人流量很大,信子像逆行却又飞不动的小鸟,一个又一个朝她撞过来的人像一道不透明的玻璃挡住了她,无论她怎么撞都飞不过去。她面无表情,心里像是被人用手抓了一下,松开时跳动得厉害。
“双草,我看见他了。”
“啊?什么?你慢慢说。”
双草是信子的网友,在网络上,信子叫花花,所以她们是以双草和花花这两个名义认识的。
她们从未露面,也没发过语音,一直以来都是打字交流,保持神秘。
“没看清,我没看清他长什么样,他衣服的颜色我也忘了。他身边跟着两个男生,和他一样高高的,然后,然后就是……”
“你确定你看到的就是他吗?”
他。
信子梦里梦见过一个男生,她从未放弃寻找,从南海找到花城,却从来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我不清楚,但我感觉就是他。”
信子出了地铁站,外面下起雨来了。
“花城的空气好香……”
她喃喃自语。
其实南海的空气是比花城好的,但由于花城寄托着信息的希望,所以她看她所在的人间才会那么美好。
人都将自己归于某个港口,给予某个年纪,忠于某个灵魂。
信子没带伞,她是一步步走回出租屋的。
“喂,你疯了啊?那么大的雨不跑啊!”
“你跑了前面就没雨了吗?”
过路人用手把衣服盖到头顶,对她哑口无言,快速往前跑,消失在了信子的视角中。
回过神来,雨已经停了。
她在这里站了很久,站到天空中似乎没有任何一滴水洗涤她的灵魂。
……
她回到了她那小小的出租屋,第一时间倒在了那小客厅一米二的小沙发上。
她不想动,不想洗澡换衣服。她似乎有点感冒,头烫烫的,但也无所谓,她自己一个人住,没人管她。
信子初三了,由于精神状态很糟糕,她休了一年半的学。
她有一个朋友,或者说是很亲密的朋友。
她们刚分手。
之所以说“分手”,可能是因为她们的感情比友谊更深厚。
初次相遇,很怪。
那天橙日之下的小镇,每个人都汗流浃背,学生们手挽手,吸着奶茶,带着眼镜,满脸笑容,很多。炙热的阳光照耀在每个意气风发的人身上,每个人面孔都带着光。
可在这被光笼罩的世界上,有两个特殊的少女,她们脸上从未挂上过笑容,只是相互躲在不起眼的人群中。
信子对面,有个女生。她穿着朴素,手洗衣服,从她住的房屋,可以断定她的生活很拮据。
大概是她也发现信子了,她微微抬头,嘴唇微张,发丝零零碎碎的,在光的照耀下泛黄,很美。
她眼中的信子,短头发,穿着校服,白白净净,像是一个好欺负的人,柔柔弱弱的。
她弯着的身体直了起来,然后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
“你,还好吗?”
信子脸上明显有哭过的痕迹。
“来我家坐坐吧,站在那很热的。”
她们两个就这样对视着,信子一言不吭。
洗衣服的女生继续说:“我叫宋知音,你要是有什么心里话,可以告诉我。”
信子开口了:“把秘密告诉风,它会吹遍整个森林的。”
信子朝知音走了过去,坐在了她旁边一个小凳子上。
“你进屋里吧,外面太晒了。”
“不用,我待会就走。”
“嗯。”
信子静静坐着,仰起头感受着这炙热的阳光,而知音依旧弯下了腰洗衣服,她们都没有再说话。
……
“洗完啦。”
知音又抹了下脸上的汗水。
“嗯,谢谢你。”
知音嗯了一声,她们便没有再深度交流下去了。信子又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离开了。
知音不语,只是静静看着她的背影越变越小,随后消失在了橙日之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两个之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像是在梦里认识了很久的朋友,梦醒时分却忘了对方的样子,哪怕只字未提,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
很快,她们又见面了。
信子再次出现在了她家门口,而她也和往常一样在洗衣服,只是这次知音脸上多出了些许笑容。
“你怎么又来啦?”
“看到我来很高兴吗?”
“嗯…反正很久没人跟我说话了。”
“我叫丰信子,上次还没跟你介绍。”
“风信子…是花吗?好好听的名字。”
“嗯嗯,是丰收的丰哦。”
“快进来坐坐。”
知音家只有几个破凳子,电视是个老古董雪花电视,水泥地板,掉漆的墙……
“就你一个人吗?”
“对呀。”
“家里人呢?”
“一爸一哥,都不是什么好货,把我们家所有的财产赌没了,靠我整理家务和发纸条赚点小钱。赚来的钱我一直存着,可又被他们堵完了。”
“哎……那你不上学了吗?”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能上学了样子吗?”
知音冲信子笑了笑。
她们都没再说话,空气又静止在了这旧世界的阳光下……
等到第三次见面时,她们已经不陌生了。
信子:“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嗯,挺好的。”
“生活总是如此重复,不闷吗?”
“命运会告诉我该怎么做,而且,像我这样的人,能够活下去,便是上天对我最厚的嘉奖。”
信子定定看着知音的侧脸,不得不说,知音的脸蛋长得是真的很漂亮,只是没有打扮。
“诶诶诶诶,你家有化妆品吗?”
信子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啊?”
一看就没有。
信子跑回家,偷偷把她妈妈的化妆包,还有自己衣柜里的裙子拿了出来。
“来来来来。”
信子已经迫不及待想帮她改造了。
“诶?不是,你这是……”
“别废话,听我的。”
过了好一会,信子终于帮知音把妆化好了。
“不错,再穿个裙子……”
信子塞给知音一条黄色的裙子。
“快快,去换。”
“可我,不适合这个。”
“别废话,去去去……”
信子把知音推去了换衣间。
……
很快,她换好了。
当知音穿着黄色礼裙,低头用双手托着裙子,然后又慢慢把头抬起来的那一瞬间,眉目如画,娇俏可人,泛着我见犹怜的光。
信子看呆了。
“信子?信子?”
“啊?”
“怎嘛,不好看呀?我都说我不适合……”
“不!非常适合。”
信子没有过多的赞美,她接着说了一句:“我有条白色的裙子,和这个差不多,下周放假,我们穿去海边吧!”
“我还没去过海边……”
“你不能再被生活捆绑了,要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知音笑了起来,她看着一脸认真的信子,点了点头。
“没想到我这辈子也能穿那么好看的裙子呢。”
信子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信子:“以后我的就是你的。”
知音:“信子,你没有别的朋友吗?”
“嗯。”
“那你以后,每个星期放假都会来吗?”
“嗯嗯。”
“那我去你学校门口接你。”
“好。”
她们两个就这样认识在了信子初二那年的夏天。
那天晚上,信子没有回家,她跟家里人打过招呼了,然后在知音那睡下了。
半夜并没有灯火阑珊,因为这是小村,有的只是一片漆黑。
她们躺在同一张床上,风扇沙沙响。
“知音,我发现我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
“我曾数次梦见我勇敢对峙那些坏人,我以为我像小说女主角一样,飒气潇洒,可我却只能唯唯诺诺,我这个人的性格只能这样。”
知音握着信子的手:“可惜呢,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什么,也不会说安慰人的话,但我可以陪陪你。”
信子莫名开始发抖。
“怎么了信子?很冷吗?”
“不…不冷……”
信子带着哭腔说。
知音抱住了她,什么话都没说。她不多过问,她认为信子想说什么,她自己会说,她也不想戳别人痛处。
在黑暗里照进来的一点点光,都足以让她们彼此留恋……
时间回到了湿透的出租屋沙发里,信子睁开了双眼,她已经不打算把自己弄干了。
信子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从小学五年级开始的,如今的她已经初二了,唯一让她感受到依靠的,应该只有知音了。
她已经一整天没吃过饭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冰箱前,拿了两瓶过期的牛奶和一个不知道放了多久的三明治吃了起来,她实在不想让知音看到她这么狼狈不堪的样子。
屋内很黑。
明明拉开窗帘就能见到光,为何有人不愿见到光明呢?
手机提示音响了,打开一看,是双草发过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