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序心下了然，轻一抿唇，看向那先生，道：“先生，我的错，要罚就罚我吧!”
周围是更重的“嘶嘶”声。
身旁那小辫子侧首看她，眼睛左右转着，示意她不要，萧无序笑笑，仍是坚持道：“确实与他们无关。”她朝众人俯身，“抱歉了!”
她身后的断眉一惊，将信将疑地坐了回去，目光在桌上停留一阵，随即又望了回去。
“那怎么行，你是不知道……”有人出声想制住她，却突然怂了，又乖乖闭嘴了。
那先生盯着萧无序看了一阵，把书朝桌上一放，竟带了些笑意，他道：“好，那你去吧。”
小辫子嘴唇翕动，似要提醒萧无序什么，不过终究是没说出来，舒展了小脸儿，只轻声道：“水缸、木桶在后院，出门右拐一直走便有水井。”
萧无序朝她悄悄做了个手势，随即朝那先生行了一礼，便想就近翻窗翻出去，却注意到众人愈发惊震的目光，她脚下一滞，嘿嘿一笑，抿着唇，飞速溜出了门，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
等她慢悠悠转到后院，站到那水缸面前，便开始与它大眼瞪小眼。烈日微转，水缸投下片片阴影，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阴影之中。她突然有些怂了……
冷静一瞬，萧无序一咬牙，提着两个木桶走了，按照小辫子姑娘的指示，出门右拐，然后一直往前走。
学堂周围环境很是幽静，这条街也是安安静静的，石板铺地，两侧石墙环绕，不安分的树枝跃了过来，抖落一地斑驳，随风而动，倒是凉快。
走了一阵，萧无序把桶放下，坐在井上，朝里望了望，幽幽的凉意扑面而来，水面粼粼，跳跃着碎金。
就在萧无序一阵头痛，想着纵身一跃，再不管身后事时，只听哗哗一声响，又有人来了。
又一个倒霉蛋?带着些幸灾乐祸，萧无序悄然回首，果真看到一个人。
“是你?!”萧无序仍是一惊。
严子亥扭扭脖子，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无奈道：“我也不想是我。”
居然还有一个倒霉蛋陪自己，萧无序乐了，她好奇道：“你又是为何?”
严子亥把空桶一丢，揉着手腕儿，回道：“迟到了。”
萧无序窃笑，脸上却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哎哎哎，别走啊，你去哪儿?”萧无序赶紧收敛了这欠打的表情，三两下追了过去。
“找工具……”
*
二人很快便回了学堂，其余学子正在空地上射箭呢，几人一组，一声令下，唰唰唰放着箭。
陆续有人注意到了这二人，皆偏过脑袋，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来，萧无序只觉好笑。
许是好奇怀疑的目光太多了，天又热，越来越多的人都无心练习了。见此，断眉紧了紧弓箭，道：“还是多管管自己吧。”
“该完成的他们已经都完成了，不用猜了。”小辫子心思细腻，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闻言，大多数人果真自己练自己的了，不过仍有不听说的，比如那两个互相搀扶的家伙，刚从断眉手上败下阵来，正憋屈着呢。
见这二人回来了，有人眼前一亮，晃了晃手中的弓箭，问道:“你们厉害吗?”
“……”
问得很直接，萧无序轻一蹙眉，佯装思索，反问道：“跟你们比?”
对面点点头，面露欣喜和期待，不过心中仍是有些忐忑。
萧无序收回目光，认真想了想，随即嘿嘿一笑，说道：“可能还是比你们强了那么一点点。”
那断眉注意到了这边，注意到了萧无序，脸色悄然一沉。
闻言，对面那二人笑容一凝，有人眨眼道：“真的假的?”
萧无序抬起手，食指和大拇指中间留了一条小小的缝，她把手挪在眼前，眯缝起眼，重复道：“可能，一点点。”
对面犹豫了，互相看看，道：“那还比吗?”
这时，那断眉转了过来，轻轻拨弄着箭弦，哼哼道：“软柿子而已，你们还真怕了!”
这话明显充斥着不屑和轻微的怒意，萧无序可听得不怎么舒服了，眉一抬，便与那断眉来了个对视，那断眉也不觉有啥，气势不弱反增，大大方方盯了回去。
萧无序还真挺无奈的，她怎么觉得这家伙老看她不顺眼?不是她的错觉吧!
闻言，对面那二人猛然一醒悟，有人道：“也是啊，不比比怎么知道?”然后又盯向了萧无序。
萧无序最不适应这种感觉，若无其事走开了些，低着脑袋，道：“比，比比比!这就比，马上比!”话末，摆摆手，“忙你们的，忙你们的。”
见这家伙如此干脆，那二人也不啰嗦，取了箭，依次排开，唰唰唰，箭弦一颤，三支箭借着冲力，依次飞出，加速、减速、降落。
见此，众人无心练习，纷纷围了过来，呐喊助威。
热浪席卷，气浪一波高过一波，闹腾一片，萧无序脸有些热。那小辫子姑娘更不用说了，本来就被热得不行，现在红得像被煮熟了。
那二人试完，轮到萧无序了，她取了弓箭，瞄准箭靶，潇洒一放，可箭刚一脱手，她眉心就是一蹙。
刚才竟忘了检查，那玩意儿内部分明受了损，凝结的力道一散，只会越来越歪!
在一片惊呼中，那飞箭朝着靶心直直射去，又在一片沉默中，缓缓偏离目标，然后在一片叹息声中，彻底偏离了目标。
萧无序叹了口气，低声道：“完了，这下丢脸丢大了。”
就在众人以为箭必空无疑，纷纷叹息时，又听“嗖”一声响，又一支箭离了弦，掀动着风，裹挟着烈日飞掠而去，接着就听“咔”一声响，似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
对面那二人睁大了眼，仍然直愣愣盯着那箭靶瞧，久久回不过神。
“所以……我们输了?”
“是……吧。”
四周陡然死静，沉默一阵，又彻底沸腾了!欢呼祝贺夸赞声不断，有的家伙眸光闪耀，笑容灿烂，还有的吼着叫着要拥过来，却被稍稍冷静下的拦住了。
萧无序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袖子一紧，原是小辫子扯了扯她，惊道：“看……看箭靶。”
萧无序抬眼看去，目光一滞，鲜红的靶心上，分明多出了两支箭!一支穿透了另一支，如盛开的花、环绕的叶，异常夺目。
小辫子望向射箭那人，又惊又喜，双眼放光，道：“好……好厉害!”
那人自是严子亥了，萧无序回神，也望了过去，正好见他收了弓，神色反而越发平静，衣摆微动，眸光微漾，正凝视着远处的靶心。
随即，后知后觉般，他脸上竟荡漾出了一抹笑，极浅极淡，神色中也蒙了层欣喜，收敛得极好，很快便被耀眼的晨光遮盖住了，不过仍是被萧无序捕捉到了，虽然不确定，可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
见此，众人是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让断眉上，与萧无序二人比。
那断眉扫向萧无序二人，神色微僵，不过却是好看多了，他道：“不用了，我认输。”
四下一片哗然。
“看什么看。”断眉朝四周转了转，哼哼道，“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我做不到，所以我认输。反正又不是输给小姑娘，不丢人。”
听到前面，萧无序还面带微笑，心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可听到后面，心中一震，笑容逐渐凝固，随即几不可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欲言又止，干笑两声，终是没说什么。
确实是眼瞎啊!
小辫子在人群外围垫起脚，探着脑袋，盯着萧无序，若有所思。
众人看兴奋了，还管什么装模作样，纷纷围了过来，却见严子亥站在一边想着事情，他们也不去打扰，便纷纷涌向萧无序，问东问西，很是热闹。
断眉紧了紧箭柄，道：“现在知道找人家了，人家受罚时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脸色一变，再看向萧无序时，也觉尴尬。萧无序一顿，忙道无事，随即赶紧持了弓，转移话题。
众人说说笑笑，眨眼便到了放学，众人给萧无序二人打了招呼，逐渐离开了。断眉是个爽朗的性子，这一下午处下来，倒也挺喜欢他们的，便也同他们大大方方倒了别。
“谢谢!”小辫子放好了弓箭，跑到萧无序跟前，朝她一笑，摆摆手，“我也走了哦!”
萧无序回笑。
“唉!”场地上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严子亥那家伙还站在一边儿，萧无序一掌在他面前砍下，“想留下看门呐?”
严子亥猛然一醒，抬眼望来，又朝后扫了扫，见果真没人了，他道：“哦，好，那回了。”说着，果真转身走了。
萧无序挑眉，快步跟了过去，说道：“唉，明天你可别迟到了。”
她话中有话，严子亥侧首望她，道：“无事献殷勤?”
萧无序一惊，随即嘿嘿道：“坐我身后，帮我看着那先生呗!”
想得倒是美!
严子亥直接道：“不来。”
“为何?”
“麻烦。”
“……”
萧无序奇怪道：“那你之前怎么不怕麻烦?”
“之前害你被骂了一顿，现在扯平了。”
萧无序厚脸皮，继续讨价还价，她笑道：“你今天下午迟到了，好歹凑个整，再来半天呗!”
见严子亥不为所动，萧无序换了个方向，在他一侧继续道:“唉对了对了，之前那断眉怎么就答应同你换位置了?”
这次，严子亥微顿，面露惑色，似不想开口了，不过他越是这样，萧无序便越是好奇，随着他加快了脚步，忙道：“你可别说没什么!”
严子亥侧首瞥她，还是妥协了，他道：“他看不惯我在课上昏昏欲睡，所以干脆到后面去了。”
萧无序想起来了，这家伙装模作样可比她厉害得多!先生来了，他坐得笔直，先生转身，他又耷拉下眼皮，继续昏昏欲睡，每次都完美伪装过去，也是厉害。
想明白了，萧无序顿时捧腹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原来你是被嫌弃了，哈哈哈哈……”笑了一阵，她笑容一僵，“唉，但他怎么又换回来了?”
严子亥哼道：“因为你蠢蛋。”
萧无序眼皮一抬，不服道：“什……什么?!”
“偷懒儿都不会，旁人都看不下去了。”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心情好些了，顿了顿，他又泼了盆凉水过来，“半天下来，就能废那么多碎石，你也是厉害。”
萧无序欲答，严子亥却是一疑，道:“嗯?!”
萧无序回过神，抬起头，惊道：“啊?!”
严子亥一阵无语，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萧无序这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间，她竟一直跟在人家身后，已经出了学堂过了街道，来到了郊外的原野上，而且都错过回去那条路了。
萧无序脚下一顿，随即又跟了上去，双手枕在脑后，嘁嘁道：“谁说我跟着你了?路是你开的?你怎知我要回去?”
严子亥又是一阵无语，懒得理她，加快了速度。
萧无序脚下又是一顿，一拍额，猛然醒悟，不对，她真得回去了!
想罢，她又转了回去，挥手道：“那我回了，瓷娃娃，你慢走啊!”
严子亥微顿，还是转过了身，却见萧无序双手负后，枕着脑袋，倒退着走路，见他回首，咧嘴一笑，话还没说出口，严子亥就“唰”一下转了回去，闷头赶路。
他果真没再转身了，走过一地碎金，迎着霞光，逐渐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萧无序笑容一散，撇撇嘴，装模作样叹息一声，随即也转了回去，抬首望天，霞光万丈，柔和的光在原野上跳跃。微风拂面，带来饭菜香和不知名的花草香，悄悄萦绕在她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