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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故人来

    俞扬听说了截肢的事神色有些凝重。

    “师父如若放心洛阳,就让我过去看看吧。”

    “已过去两日,人还在,至少你救了他的命吧。”俞扬总是心软的。他成为这一方的名医靠的并不是起死回生的医术,而是妙手回春的仁心。这一次出手,似乎没有让他满意。

    带了俞扬特制的创伤药去了古骞行的牧场,那里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以为会是典型的西疆风格建筑,素净的灰白色高墙,没有飞檐,没有拱顶,只是简单平直的线条,在潇潇的秋风里静寂着,无声无息。

    古家整个大宅落座在草场一隅,背靠骊山,如果再有水,那就是完美的世外桃源了。整座宅院簇新的模样,不太像经历了好几代人的世家宅院。领我进门的小厮看着机灵聪慧,很是守礼,跟一般西疆人的大大咧咧也不同。

    “江先生稍等片刻,容小人禀告场主。”说罢退身而去。

    我打量着大堂正前方挂着的一幅山水图卷,优雅的青绿色连绵起伏,金翠点缀山野间,画上无人,却看着生机勃勃,天空里的白鹤,浅水里的游鱼,山林间的莺鸟。

    “这幅画是姜丞相——”

    未等来人说完,我便接着开口道,“还以为他没有时间画完。”转身看到那熟悉的脸庞,有些恍惚,那个时候,姜美苏才十六岁,而岁月也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留起了胡子,看着比他的实际年纪更成熟了一些,二十多岁意气风发的俊朗,被沉甸甸的气质取代了。只是身型还是一样的,不多不少刚刚好。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骑马装,好像是要出门。正犹豫要怎么称呼他,是古场主呢?还是言将军?

    他却唤了我,“美苏,来看琮怀么?”毫不犹豫。

    我点点头,“对,他怎么样了?”

    “还是昏迷着,不过金大夫说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他做了个手势,“这边请。”

    随着他的脚步,来到琮怀的房里。床上躺着的虚弱少年,面色惨白,额角微汗,嘴唇干燥得起了皮,呼吸很轻。过去用手探了探,“有点点发热,让丫头取点酒来替他擦拭脖子两侧,腋下,换个薄被吧。”

    旁边的朱衫女子听完转身出去准备了。

    又检查了他的伤口,缝合得很整齐,将来留了疤痕也不会太难看。从随身背的药箱拿出苗春堂的特制药,交给他道,“先生说这个药跟之前的配方不同,对于外伤恢复特别好,你给他试试。”

    他伸手接过,“替在下转告先生,多谢。”

    从琮怀房里出来,他侧首问,去后山走走?

    我没有推辞,点了点头。

    二人安静地走在干燥的小路上,偶有野兔窜过青草从。一路上谁也没开口,大概是有太多的问题,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了。走到后山一座凉亭处,他说,在这里歇歇吧。

    我站在亭子的一角,看向远处苍茫的山脊,“我听琮怀喊你大哥。”

    “他是我姑母的小儿子。”他平静地回答,“姑父姑母都不在了。”

    “对不起,当时那个情况,我只能这么做。”长兄如父,这就是为什么他会感情用事,想要保住他的腿吧。

    “不怪你,是在下情急了。”

    对啊,他不可能不知道蛇毒的厉害,发生在自己亲近的人身上了,便乱了阵脚。

    见我的表情,他苦笑道,“你定在想曾驰骋沙场的人竟然也会感情用事。”

    眼前这个挺拔的男子浑身上下都是成熟的魅力,没有了当初那个在丹经园内被我一而再再而三拒绝的不耐烦,也没有了在孙家时相遇时的漂浮不定。在横沙时的坚毅果敢依然保留了下来,他曾经身为死士,对自己的生命早已抛之脑后。记得他用了三个字形容与昮淳之间的合作,不完全。这三个字透露出他有自己的意念,不屈服于九五至尊的威严。当然知道是他从战场上救回了昮淳,但我不敢问,这一切是为了姜美苏么?

    我沉默着,思绪万千,感受秋风微凉。

    他吩咐小厮送了点心到凉亭,说,“记得你以前吃凉糕,”说完自己都笑,“十多年过去,我变了,你也变了吧。”他笑着的时候,很好看,眉眼间是温润的气质。

    看着石桌上的碗碟,悠悠道,“不说在下了?”

    他笑了笑,没回应。

    “我不爱吃芫荽。”

    他歉意道,“好,我会吩咐厨房下次不放了。”

    他的这种放在明面上的温柔跟在意让我恍惚着,这是在以前的情感关系里,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我想着在去横沙之前的那个夜晚,对着篝火,我们说过的那些话。

    我问,“你感到孤独么?”

    他定定地看着我,语速缓慢地答,“本来不,但发现你近在咫尺我却不知,开始觉得了。“眼底是温暖的光在流淌。他用手覆盖住我的,我下意识要抽回,但他的力道太大。

    我煞风景地说道,“古场主,此刻我身着男装,你也不怕他人闲话?”

    他挑了挑眉毛,反问,“我几时怕过闲话了?”

    那个得意顽皮的神情,让我愣住。也是,卖主卖国这么大的冤屈都能背负了,断袖之癖还算个啥子嘛。

    中秋宴前一天,念笙让我帮她挑衣服。俞小姐的床上摆满了或俏丽或明艳的颜色,她是安静了好多年,灵魂突然被释放出来,就有点用力过猛。

    我笑说,“念笙,这些繁复的样式不适合你。”

    她圆圆的脸庞饱满而富有生机,一双杏核眸子水水灵灵,嘴唇是微微上嘟的,每每她笑的时候就会更加嘟得厉害了。这个长相本来就不需要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她皱着眉头,“你说得有好像有点道理。那现在怎么办?找裁缝做新的也来不及了。”

    “我记得你娘有从陟域带来的旧时衣裳,我们去看看有什么能用的。”

    俞夫人的衣橱真是一个大宝藏,那简直是能够走秀的规模。我住过深宫,见过华服,但那种中规中矩的富丽让人感到压抑。俞夫人不同,她是真的爱好。

    念笙啧啧称奇,“你说我爹的钱不是全都被我娘拿去做了衣裳?”

    “全都倒是不至于,三分之一是有的。”

    俞夫人的衣裳按照季节跟颜色分类整理,各种绢绸丝纱,各种刺绣镶嵌,应有尽有。设计的人颇有巧思,做工也是精巧绝伦。我寻思着君池是没有这样的手艺人的,绝大部分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有些衣裳经历了岁月,褪去了颜色,加上特有的熏香,仿佛旧时光里走出来的美人,是沉鱼落雁之姿。

    念笙的少女娇憨适合什么样的呢?

    细细翻看着,被眼前一件秋香色褙子搭配月白风琴褶裙吸引住了,上面绣有细枝绕缠的忍冬藤,珍珠色掺了金的丝线绣出细致的花蕾,半开未开含羞带怯。让她换上,又帮她整理好头发,去给你娘看看。

    俞夫人望着自己的女儿,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眼中含泪。因为以前的俞念笙从来不会对打扮自己感兴趣,她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念笙穿着她的衣裳,言笑晏晏。

    她克制自己的情绪,对我说,“洛阳,也给自己去挑一件吧。”

    “不用了,多谢夫人。”

    她也没有坚持再说什么。晚间我忙完诊室的事情回到房内,看到床上静静地放着一套裙衫。

    打开来,发现是没有见过的款式。陟域的传统服饰靠近宋制,而西疆接近土耳其的服饰,除了头巾是没有的,剪裁立体,配色浓郁。这套衣服用了西疆的剪裁,但配色刺绣用了陟域的风格,雾青色的底子起青绿花,花很细碎,似海棠飘落的样子。比划了一下,大小会合适,但我不会穿,俞夫人要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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