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真嫁人之后还是常进宫，理由只有一个，□□最无聊。婚前还扮无知跟着姜长璟在外面窜，可这婚后，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了。于是她说，我被婚姻绑架，你哥那个没天良的死性不改，每日夜生活照例丰富多彩，心情好时弄点新鲜名堂打发嫂子我，心情不好时喝得烂醉回来倒头就睡，浑身酒气熏死人……

    我很明白这不是重点，姜长璟就是再胡来也不比从前，穆真最憋屈的，是姜府里的那一票女人，准确地说是一票寡妇。老爷子留下的有三个，加上姜美芽和万氏，一共五个。自老爷子不在卢氏也就失了原先的风度，虽不明着挑刺，暗地里是不客气的。陈氏有儿子，但她人本分不会反击，是个软柿子，因为她想就算自己的儿子成了姜府的顶梁柱，可卢氏还有个女儿在皇宫呢，得罪了她是得罪了皇帝的丈母娘，要给姜长璟穿小鞋还不是易如反掌？所以她多半就忍了。柳氏没了老爷子的羽翼日子自然是不好过。万氏呢？整日搂着小儿子，生怕飞了。卢氏看着每日在佛堂念经的姜美芽一身素服，气就不打一处来。新婚燕尔的南风郡主带着丰厚的嫁妆又得了姜长璟的疼宠，想必成了她的眼中钉，不寻穆真的短处才有鬼了。可偏偏穆真是个不拘小节的女人，浑身都是小辫子，一揪一个准。

    我无奈地抱她，“消消气消消气，等孩子生出来，你就不会老盯着他了。”

    她推开我温暖的怀抱，更加怒道，“这是他的阴谋，再弄个孩子来粘着我，永世无法脱身！”

    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只当是早孕反应，顺手拿了蜜饯塞进她的嘴里，“谁当初劝我生孩子来着？”

    穆真见我悠哉悠哉的样子，一脸的为难。

    “你这模样本宫可不愿意看啊，谁都可以这么看我，你不行。”我也认真起来，“这普天之下悠悠众口，我姜美苏就没在意过。”

    她还算识相，立马眯起眼睛，讨好我，“有个好去处介绍给你，隔两日我会生病，你一定得回姜府看我。”

    本宫姑且相信你一回。

    隔两日，果然派了胜芳来传话，说是少夫人动了胎气，心里惶恐，想见德妃娘娘，但无奈不能下床，还得劳烦德妃娘娘回娘家一趟，着实过意不去。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皇帝不可能不准，但他是个有心眼的，叫了朝晖跟着。我是不想叫朝晖见穆真同姜长璟二人那样子心里难受，可这一路，想来想去也没有找到办法把雾朝晖给甩了，所幸就带着他了。

    这是我封德妃后头一次回姜府，故众人出迎，好大的阵仗，连姜长璟也说起了客套话，什么皇圣恩浩荡，下臣感激涕零。我瞅他，小声说，你倒是涕零给本宫瞧瞧啊……见有人面部抽筋，暗爽。

    佑民那小子倒真是喜欢我，从我进门开始就围着我转，问，小姑吃不吃点心，小姑你的头发真好看，小姑你上次托人送来的玉棋子我不小心打碎了两个，小姑我养了两只乌龟可好玩儿了，姑丈怎么没来？我去宫里的时候姑丈跟我玩蹴鞠来着还叫我不要告诉你……本来一大屋子女人看小娃娃说说笑笑，气氛融洽，一派和睦美满，直到小娃娃这话说出来，大家猛然哑了嘴。

    我也不尴尬，笑笑说，那佑民怎么不替姑丈保守秘密呢？

    “佑民喜欢小姑啊，姑丈还不让我赢呢，等我长大了，踢他个落花流水。”也只有孩子才能这样真性情地说话。

    我摸着他的头，温和道，“佑民好样的，到时小姑一定给你加油鼓掌，准备你最喜欢的糖醋小排骨庆功。”

    他纯真地笑，那么像我的大哥。万氏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目光从未离开。

    我想，她是幸福的。

    姜美芽全程都没说话，仍是一身素服安静着。我猜不透她，卢氏也不会同我说，她本希望我们亲如姐妹呢，事实上完完全全形如陌路，如此这般，我亦不知缘由。隔了千山万水的孪生姐妹，也是怪异，只当她守寡不易罢，无需计较许多。

    简单聊完，去穆真院子里找她，以前也来过二哥的院子，都是些铁树仙人掌没有半点雅致趣味，他不喜欢在这些事情上动心思，只有一个要求，不要脂粉气。现如今满院子的紫牡丹妖娆芬芳，都是脂粉气，想必是穆真同他对着干了。斜眼看了看走在我身旁的那个将要做父亲的男人，嘴角上翘，正所谓一物降一物。

    进去看见穆真躲在床上吃冰绿豆沙，小脸红扑扑的，美艳动人，她对二哥挥挥手，“出去啦，换个衣裳。”

    我吃惊道，他也要去？

    穆真麻利地起身，去屏风后取衣裳，“这地方，他不去不行啊。”

    “换男装都不行？”我好奇地问。她没少干这种事儿，今天却是头一次听这话，可见要出格到何种程度了。

    她自己换了轻便的一套男装，石青色，素雅简单，扔给我一套浅褐色，也叫我穿了。头发也要重新弄，来来去去的，半个时辰就没了。换装的功夫她还有空问朝晖怎么办，我耸肩，不怎么办，他要去。她咬着手指头，想了想，有魄力地点头，好吧带他！我无奈，不带也不行啊。

    四个人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了出去，上了马车。看看周围这三人，加上不伦不类的自己，不免好笑。

    穆真道，“你鬼笑什么，去了别给姐姐丢人。”

    我翻白眼，“你都没说是什么地方！”

    后来才知，那竟然是一家刺青店。原来古代的刺青店是这么时髦，这么先进，还有坐堂大夫防止你随时昏倒。店内挂着印满各色图案的幡子，或神秘或威猛……后堂是分隔出来的小间，偶尔传来呲牙咧嘴的声音，听起来那真是忍到了蛋疼。

    姜长璟上前跟掌柜低语了几句，我们就被带到了后院雅间。这时穆真才道，“嫂子我已经体验过了，安全无害，才带你来的。”说着还撩起了袖子，小臂上有一个大喇喇的团花图案，那是南疆的图腾，看起来精细秀美。

    我伸手摸了摸她光滑如丝绸的小手臂，“疼吗？”

    她特有经验地说，“会有麻药给你，不疼。”

    我内心雀跃着，俨然忘了穆姑娘的耐受力远远超过本人，还兴奋地到外间问朝晖，你要不要来一个？

    他顿了顿，摇头。

    那样子明明就是想嘛，就多加了一句，“弄一个，我请客。”

    他突然开口说，“爷知道了，会很麻烦。”

    我就笑，“他不会知道的。”他也不会看见你裸身。而麻烦这个词，很难准确地描述商昮淳在我身上看到刺青的后果吧？但我就是很想弄一个，穆真知道的。朝晖不为所动，却也阻止不了我，只能由着我去。

    那师傅进来时，我明白为什么得姜长璟在场了，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木匣子，很专业。此人不苟言笑，木讷得连表情都没有，只是那双手伸出来，着实吓我一跳，那般修长的手指，指甲颜色均匀而亮泽，很漂亮。作为女人，我羡慕了。

    “要什么图样？”

    伸手拿过窗前桌上的毛笔，写了一个字给他，仿了某人的笔迹。

    那木讷男，只消眼睛瞟一下就没再看第二眼，问，“在何处？”

    我将衣服的领口拨开，左肩露出来，“肩下一寸。”

    开始了。他这么通知我。

    穆真坐在我旁边，同我讲笑话转移我的注意力。只感觉有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抹上去，再来就是刺痛……什么鬼玩意儿，还说不疼。但我没办法，除了对着穆真瞪眼睛，不能骂她丢自己的人。

    你知道陈三夫人跟司马夫人已经绝交了吗？

    就因为抢女婿的事？

    抢女婿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原来那陈三夫人有个妹妹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但人是极恬淡美貌的，据说是在丹经园陪人相亲，给司马大人撞见了，不知怎么就丢了魂。一来二去还弄出别院来养着也不顾及名誉，司马大人一把年纪了却跟情窦初开似的，说什么都不放手。

    哦，这样算来司马夫人一点便宜都没占到还把相公搭进去咯？

    我听着八卦也顾不上疼，只喊，“请您下手准点儿，字迹别错了。”

    穆真冲我使眼色，是叫我住嘴，这师傅可是有脾气的。我就只好做了刀俎上的鱼肉，随他了。最后弄完，赶在晚饭前回了姜府，跟昮淳说好吃了饭才回宫里，时间将将好。饭菜上，卢氏是用心的，都是我爱吃的菜色。今天心情好，又伤了身，猛吃一顿补回来。饭后分发礼物，又是一轮小高潮，姜佑民最为得意，他拿到了心仪已久的十八罗汉人物塑像，兴高采烈的。

    临走，抱了抱穆真，谢谢。

    她拍着我的肩，跟嫂子客气啥。

    死女人，那是我的疼疼肉哇！

    姜长璟来送我出门，二人并肩走着，气氛怎么也回不到当初。我们在岁月里渐渐丢失的，是曾经的自己。

    “美苏，你保重。”他仿佛有话要交代，最后却只字未提。

    我点点头，“你也是，准备做爹了，迁就她一点哄一哄很快就过了。”

    回去的路上，对朝晖说，皇上不会不高兴的，但他未能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