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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宫闱怨

    芸十娘来给我量身裁衣裳的时候,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她是个生得利落的女人,将近五十岁的年纪,一身素色衣裳。头发用了刨花水抿好,一丝不乱,式样却不是那么新潮的。我觉得现在流行的双雀髻,扶苏髻,云裳髻都过于华贵,但也见市井街坊间流行得很。不过是用的配饰材料、质地手工不相同罢了。爱美之心么,人皆有之。芸十娘的眉眼之间透着一股淡然,事不关己的模样。也是个有点底子的人罢,难怪傲气了。她在隆越城内是首屈一指的高级裁缝,并不轻易请得动,且从不进宫。听说现在的太后,就是前朝顺妃,请过她,被拒绝了。太后当然没有一怒之下杀了她,要真杀了,得落个不知惜才的恶名。顺妃这样的人物自然是善用手段的,后来她请了姜丞相的正室王氏出面。那身衣裳对于当今太后来说,算是了了心愿,在人前一次也没有穿过。因为王氏不能告诉芸十娘衣裳是要做给谁,只能放弃品阶定制,按一般诰命夫人的品级来画样式给芸十娘,所以并不算完满。

    这些是卢氏告诉我的。她说,“女人想要一样东西的时候,也是无所不用及其。无论男人,还是珠宝衣裳,都一样。”

    我发现她很有智慧,至少在某些事情上,通透得很。

    “十娘以前也给美苏做过衣裳,怎么还是陌生得很?”我笑问芸十娘。

    她定了定神,自若地答,“美苏小姐过了及笄之年,出落得愈发标志,十娘见过这样多的千金小姐,没有谁能比得上美苏小姐。”

    “十娘,这种套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听得着实有点怪异。”我对她并没有用所谓的尊称。

    她抿嘴一笑,目光移到了我的袖口,专心量尺寸。就是这样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容,突然让她变得不那么有距离感。她大概知道些什么,或者猜疑些什么,不方便对我说罢了。她的确见过很多人物,也见过世面,但不至于没见过比姜美苏生得好看的女子。

    又讨论了一些花样子,颜色搭配。她不肯迁就于我的现代审美,说那样的颜色配起来,太跳跃,会掩盖了美苏你的光华。

    心想,我就是不要这样夺目的光华。

    可她坚持她的意见。

    于是我被她打扮成欲语还羞的菡萏。含苞,与年龄倒是登对了,却与心境却不符。苏曼殊有诗云,胡姬善解离人意,笑指芙蕖寂寞红。即便是美如芙蕖,面对分离,还是一样的寂寞,浓如夏雨,压了一池娇荷。后来穿着那身粉色的衣裳同卢氏一道去见阮皇后,分明就是个错误。

    那日的阳光有些晃眼刺痛,在殿前还见到了大哥。他问,是不是坐了马车来?轿子太闷,天气这样热了,当心生出痱子来。

    我就笑,“大哥果然是要做爹爹的人了,这样子心细,叫人好生羡慕嫂子呢。”

    他竟然显出微微的羞赧之色,“等美苏嫁了人,就不会这般胡言了。”

    卢氏对着大哥道,“长琛在当值吧?不耽误你了,我们去见皇后娘娘,约莫一个时辰也就回了。晚上回来吃饭罢?”

    姜长琛点点头,道,“小心些。”说罢转身离去。

    望着那个颀长的背影,我对卢氏说,大哥是个温暖的人。

    温暖?卢氏重复了一遍。

    我点头,“是啊,温暖。”从他在那样寒冷的冬日将我从冰天雪地里抱回来的时候,就这样觉得了。

    节气之下的宫殿,是喜庆的气氛。可低头行走的宫装丫头,内侍,总在干扰着我。他们的神情多半木然,毫无生气。看着这些面孔,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生命本该灵动,不是么?何况是有思维有感情的人呢?

    可皇宫这样的地方,是权力大过情感的吧?

    皇后姓阮,名“湘”。阮家在陟域来说,并不算大户,之所以朝中有阮家一席之地,只因为高祖时期出了一个阮白。可惜在大才子阮白之后,阮家也没什么有影响的人才了。女子么,生得也不出众。当然我只见过阮皇后一人,这个结论未免有失公允。

    阮皇后长了一张标准贵妇脸,四平八稳,珠圆玉润。不过二十八岁么,至于穿得这样老气横秋?一身枣红色的衣裳,配了金色丝线挑花,连头饰也是同色的红与金。富贵,刻板。我要是皇帝,也选她做皇后了,这样子的女人本就不是用来宠的。

    女人都想要宠爱,从古至今,无一例外。表面上说男人不是好东西,暗地里有谁不想?就跟男人想征服女人一样,要她们的身,还要她们的心,无比贪婪。所以谁也不用批判谁,相互利用,和平共处,是为最佳。我承认我有点宿命论,有点悲剧。可我看着阮皇后那张脸,就觉得她是个最好的例证,已然悲剧到底了。为了家族的名望声威,切身利益,入宫为后,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我想,跟皇帝要情爱,那得有多大的本钱?显然她不是那种女人。

    她见了我的无端亲切,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聊的都是一些东拉西扯的话题,没有实质内容,最后才关心起我的衣裳来。说起芸十娘,她也是艳羡的样子。我却道,“人穿衣也讲心境,并不一定要华服才衬得人美艳。说不定有些男人就喜欢看女人着中衣,一头乌发散落的慵懒样儿呢。”

    卢氏又喝斥我了,说,小丫头懂什么?乱说。

    我就笑嘻嘻,“娘也说了,小丫头自然是不懂的,您就教到我懂为止嘛。”我只是说实话,衣裳多半是穿给别人看的。穿得赏心悦目自然是好,但却不是最重要。女人退去华服,还能艳光四射,才是真本事。

    阮皇后倒是心平气和,“美苏的年纪小,说说这样的话,也不会有人当真。”

    “不小啦,该嫁人了。”

    我拉了拉卢氏的袖子,委屈道,“整天提这个,娘是嫌我烦了吧。”

    “不烦娘也不能留你一辈子。”

    皇后便问,“听说淳阳王去府上提过亲,姜丞相允了么?”

    卢氏小心翼翼道,“去年冬天美苏生了一场大病,近来才刚刚好些。说是等美苏身子好了,再来议这事儿。”

    阮皇后笑着看我,“本宫看美苏气色挺好,该是复原了吧?”

    “好得差不多了,药还在喝。”

    “是那个邱文泽给的方子么?”

    “是呀,原来文泽这样有名气呢。”

    “夫人也知道荣筝公主的病让皇上焦急了好些年,看过这么多大夫也没有什么起色。不如请年轻的大夫瞧瞧,说不定有好法子。那些上了年纪的太医,倒叫经验绑住了手脚。回头禀明皇上,看是不是烦请邱先生进宫一趟。”

    卢氏连忙说,“这真是文泽的造化。”

    我心道,也没有人问文泽愿不愿意呢。可皇帝的命令还允许谁不愿意?

    皇后又请我们吃了些宫里的小点,都是精致的,但偏甜,不是我喜欢的口味。她问我好不好,我只能答,宫里的物什自然是比外头的好。这话说得很没有真情实感,我也知道是不招人喜欢。但叫我空口白话张嘴就来,还需要时日。若真是这样口若悬河的人,我的销售业绩不会磨练一年了也上不去。我说过我不该进医疗器械销售这个行当,可本科毕业工作难找,有人肯聘用,不试试就拒绝太说不过去。事实证明,我不是搞销售的材料。

    “美苏?”

    卢氏的声音,突然吓了我一跳,“怎么?”

    “你在想什么呢?皇后娘娘问你话,你也不回。”卢氏显然对我在皇后面前神游很不满。“美苏只是在想一句词。皇后娘娘说荷花的寓意为洁傲,静雅,可词人写道,一种情深,十分心苦,脉脉背斜阳。美苏觉得太疏于世,离于人,孤苦了些,还是世俗的好。”

    这话题绕呀绕,还是回到了我的衣裳。

    皇后听我这一句,默了片刻,说,“既然如此,那美苏进宫来,陪本宫可愿意?”

    我抬眼望向她,心知这话的意思可不是简单的陪,她是想让我做皇帝的女人。我既然说世俗好,那就该俗到底。俗人的愿望,不过就是穿金戴银,光宗耀祖,一辈子衣食无忧,恩泽后世。“美苏可是连下棋都不会的,皇后娘娘想找美苏消遣,那真是没有找对人。刺绣也很糟糕。最近在练书法,已经有进步了。不过皇后的字美苏见过,比美苏的好得多。不知道皇后想让美苏陪您做什么呢?”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还是懂的。

    卢氏此刻赶紧陪笑,“如果美芽在就好了,她擅长做这些。”

    “娘就知道夸姐姐,那让她进宫好了。”我有点不高兴起来。

    眼角瞥见皇后皱了眉,她声音平稳,“这事儿先说着,回头本宫与姜丞相商议。”

    “嗯,爹最有主意了。”

    “那今儿先这样吧。”

    这是逐客令。

    母女二人小心拜别,临走皇后之前说要送的东西也没送。估计是被我吓着了。

    出了东宫,卢氏自言自语道,“苏儿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她的声音很低,以为我没听见。

    “您说什么?”我故意问她。

    “没事,要不要去买德记的栗子羹?”

    “好啊。”

    既然她选择了沉默,我这不孝女还得当一段时日,暂时不想拆穿自己。况且进宫这种事情,能躲则躲。阮湘要是知道我没有彻底痊愈,就绝不会弄个时不时人格分裂的女人进宫。宫里已然有了一个呆呆傻傻的荣筝公主,不能再多一个疑似精神病患者。所以搬出姜美芽来是正道。现在我可以肯定皇帝皇后是知道姜相的双生女儿只剩下一个姜美苏这个事实的。既然言风行不知道,说明瞒得很成功。

    那,淳阳王知道吗?

    不得而知。

    出宫得从玉凉门,先绕过宫内的大花园,一直往西。

    花开得繁茂,我却没有什么好心情欣赏。权势的压迫感全在这宫墙之内,使人骇然。

    一路走过,匆匆。卢氏也安静着,没有说话,大约是刚才的谈话使她更担忧了。见不远处的池水边立了一名男子,稍显厚重的淡青色锦袍在这个季节让人觉得汗流浃背。可那个人周身散发着寒凉之气,若笼了月华一般。他身形修长,比大哥还要高一点。孑然一身,只得一个静字。就在快要走过假山,看不见他的时候,他突然侧首看了这边一眼。

    只这一望,于我,便是万劫不复了。

    那是怎样忧郁的一双眼睛。他的目光如涓涓流水,细长柔软,却又是锋利的,只因那水,是冬日里初融的雪,带着彻骨的冰冷与悲伤。

    我怔在那里,像一个傻瓜。

    “美苏,你今儿是怎么了?”

    卢氏拉我的时候,我抬起手来,鬼使神差,冲他摆了摆。他没有任何表情,将脸转回去,仿佛刚才的那一瞬,是虚无,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大概不会再相遇,亦不会再相见。

    也好。

    每个惊动心魂的时刻,都因短暂而美妙。任光阴流逝,红颜渐老,只有这种除却了情感的记忆一直弥漫着酒香,醇正而浓烈。

    可那种寂寞呀,像是小虫子一样,啃噬着我。

    不肯放过一厘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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