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没见，许导把自己那张让她惊为天人的脸，弄糙了许多。
他整个人显得颓废而憔悴，胡子没刮，眼底青紫，但依然是清瘦而又坚挺如松般高大。
他这样的形象，恰如沈鱼才刚刚看过的剧本里男主人公的描写。
仿如便是书里的向阳走到了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沈鱼看呆了几秒，匆忙起身间，正好对上许惊蛰的视线。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随即不知为何，摸了摸鼻子，转开脸往主位上去了。
待大家重新坐下后，许惊蛰拿出了自己画的分镜手稿，让助理以PPT的方式展示给大家看。
“全部镜头都已经画完，拍摄中也会随时调整，我们的开机镜头选在城中村的租房中，这部分的画面整体格调阴暗压抑，是主人公人生的低谷，也是截肢治疗的一个阶段，氛围、构图，周老师有什么要补充的意见吗？”
看得出来，许导的分镜手绘本有一定的美术基础，他想表达的故事、整体电影的基调也让人一目了然。
而他也是个善于倾听的新人导演，与摄影师乃至整个工作团队都是相辅相成的。
这次的剧本分析开的比想象中要久，周老师从业多年，给出了很多专业建议，主摄影师从分镜手稿上把握了精准的镜头语言，和许导进行着讨论。
沈鱼作为倾听者，却也觉得自己收获颇多。
在他们的讨论中，她心中已经勾勒出了电影的世界观、旋律、主题，甚至于在看到那些构图分镜的手稿后，她连自己即将要拍摄一个怎样的故事，都已经在脑海中有了轮廓和角度。
她在自己的本子上匆匆记录着时间节点，人物每个阶段的内心刻画以及当下状态，冷不丁的，就被许导点了名。
“沈鱼。”
“到！”她几乎条件反射的答应，甚至于有些手忙脚乱的慌张。
周围传来几道笑声，没什么恶意，反倒令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都轻松了许多。
沈鱼脸颊有些发热，茫然的看向导演的方向。
还是周老师笑着替她解围，“这孩子就是容易受惊，别那么崩着，小鱼。”
容易受惊么？
许惊蛰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淡声说道：“今天的会议就到这，下午和明天去片场试机位，各位辛苦，先去吃饭，剧照老师留一下。”
沈鱼抿了抿唇，有些不安。
在试用期还没结束的时候，这种被单独点名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薛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压低声音跟她说道：“不是吧，你那么认真，难道导演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沈鱼顾不上跟他说话，她看到周老师朝她点了点头，带着众人出去了。
很快会议室只剩下她和导演两个人。
诡异的是，许导整理完他的分镜手稿后，却没有马上开口。
沈鱼不明所以，忍不住都要反思自己哪里有问题时，他终于问道：“剧本看完了吗？”
“看完了的。”沈鱼赶紧道。
许惊蛰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来，“现在不是工作时间了，”他说着，皱起了眉，极快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将目光转开，认真的盯着某一处，语气古怪而别扭：“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沈鱼有些莫名，不明白他的意思。
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却发现他又转了回来，这一次，视线专注而深沉，等着她开口。
沈鱼想了想，只好跟对老板画饼一样的对他说道：“许导，我刚刚已经认真听了，对于你对电影的构造要求还有风格都有一定的了解了，放心，我一定会拍出令你满意的剧照。”
许惊蛰眉心紧蹙，眸底的隐隐期待转为冷沉，“除了工作呢？没有别的了？”
“好像，没了？”还应该有什么吗？
面前女孩茫然的样子不像是装的，除非她也能做演员，才能演得这么好。
许惊蛰想到这两天自己为她那条朋友圈而困扰，胸中仿佛堵了一块石头般，他不明意味的点头笑了一声：“很好。”
沈鱼发誓，她好像听出了咬牙的味道。
但是——
“许导，我哪里，做的不对吗？”她小心谨慎的问道。
在剧组得罪导演可不是什么好事，哪怕摄影指导是她老师，也抵不上导演的一句话。
许惊蛰冷着脸，又不想跟她说话了。
两人正僵持间，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你果然在这里。”电影的编剧周溯洄走进来，将一沓剧本啪的搁在会议桌上，“按你的要求修改了，我说你把自己颓成向阳是没错，我呢，这两天几乎没睡觉，简直快要秃了。”
他一边有气无力的吐槽，一边看向沈鱼，顺口问道：“演员今天就进组了吗？”
“不是的，”沈鱼摇头否认，“编剧老师你好，我叫沈鱼，是剧组的剧照师。”
周溯洄有些惊讶：“我们剧组的剧照师都这么漂亮啊？”
沈鱼腼腆的笑了笑，又看向了导演。
周溯洄这才发现许惊蛰脸色不好，不是因为他没休息好，而是——
他整个人散发的低气压，这明显的心情不爽。
“怎么回事？”周溯洄问道。
沈鱼摇了摇头。
许惊蛰看着她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没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拿了本新修的剧本，换掉了沈鱼手里的旧剧本。
全程他都没再看她，随即转身朝会议室外走去。
周溯洄饶有兴趣的挑了下眉，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好友身上看到这种别扭感了。
上回许惊蛰不对劲，还是在他们刚上大学那会，他们宿舍聚会时，他有点喝多了。
但是现在……
很显然在他没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刚将目光转向剧组的新同事，就见刚刚还一脸迷茫的女孩，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朝着许惊蛰喊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许导！”
周溯洄眼见着许惊蛰停住了脚步，他侧头看过来，脸色竟也稍霁。
他不由啧啧称奇。
沈鱼走到许惊蛰面前，仰脸说道：“许导上回借我的衣服我带来了，我去拿一下，你等等？或者我待会送去你房间？”
“什么衣服？”周溯洄八卦的问。
许惊蛰拧了拧眉，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终于道：“算了，你扔了吧。”
说到底，是他自己耿耿于怀，才会在她面前像个傻子一样。
许惊蛰这次脚步没再停下，周溯洄左右看看两人，朝沈鱼挥了下手，跟了过去。
沈鱼：“……”
许惊蛰讨厌她。
沈鱼从许导那古怪的性格里得出这一点，那件黑色衬衫，她特意手洗过，单独打包带了过来。
没想过他会说扔了。
她难免有些沮丧，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他。
而且，他单独留下她，话也没说明白，她是真的想不通。
回房间的时候，沈鱼突然又想起了那个少年。
长着相似的脸，性格却完全不同。
陈昏是一个笑容干净，脾气温和，还十分纯情害羞，任她拿捏的男生。
只不过，她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去想人家？
沈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手机震动响个不停，她拿出来看了眼。
是摄影组的同事叫她下楼吃东西，她不是很想去，怕他们问起许导跟她说了什么，怕别人知道，导演不喜欢自己。
这些年，沈鱼变得不合群，即便她努力想融入。
她回复了同事，说自己不饿，通过了薛明的好友，又转而去剧组大群看了眼。
有几个不认识的演员在聊天，她的手指无意识的划拉了下屏幕，突然看到几分钟前，许惊蛰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许惊蛰（导演）：剧本新修的地方已经发给大家，记得看。】
底下自然是一众演员们在回复。
“好像也不是很凶……”沈鱼轻声嘀咕着，下意识发了条朋友圈。
小鱼儿：得罪老板了怎么办？
发完她正打算继续看新修的剧本，手机又震动了一声，她偏头看去，是姜龄发来的消息。
【姜龄：你不是今天刚进组，怎么就得罪老板了？】
【姜龄：对了，你朋友圈发的照片就是你说的导演？真的跟你初恋长得很像？】
【姜龄：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念念不忘了，年少时喜欢过这么惊艳的人，谁还能看得上凡人。】
……
姜龄消息不断，沈鱼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她的朋友圈，许导是能看到的！
要死。
她赶紧去删朋友圈，紧张的脸都在发烧。
删之前她看到只有姜龄一个人点赞，默默松了口气，但随即微信消息一个个冒了出来。
有舅舅，有秦医生，还有以前的同事……
她该庆幸剧组同事还没怎么加，不然也太社死了。
沈鱼对着亲友，自然只能搪塞过去，她只希望许导没有看到她的朋友圈。
而后她把刚才的事告诉了姜龄，有些事只能跟好朋友吐槽了。
【小鱼儿：所以他说把衣服扔了，是不是因为我穿过，他真的看我不顺眼？】
【姜龄：先别想那么多，也有可能他只是单纯不喜欢那件衣服？你又没做错什么，不至于得罪老板，接下来工作积极一点，肯定没问题！】
【小鱼儿：好吧，我就是有时候觉得他挺奇怪的。】
【姜龄：会不会因为你对他有‘初恋男友’的滤镜，所以才会比较敏感关注？】
沈鱼看到这条消息，莫名心中一跳，顾不得打字，语音回复道：“没有啊，我没有什么滤镜，他们性格一点都不一样，我分得很清的，我就是，试用期没过，有点担心。”
姜龄安慰她：“别担心，用成绩说话，你的照片出圈过，如果得到大多数人的肯定，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沈鱼放下手机，决定先不想那么多，这两天除了跟着老师们跑片场找机位，留给她看剧本的时间也不太多，她得抓紧。
沉浸在剧本中，门铃响起的时候又惊了她一跳，她先是顿了一下，才跑去门口问了句是谁。
得知是客房送餐，沈鱼有些意外。
她开门让服务员把餐桌推进来，一一摆放好，她道了谢，猜测是不是周老师看她没下楼，帮她叫的餐。
想了想，沈鱼发了条微信给周老师。
…
“你很不对劲。”
餐厅里，周溯洄在许惊蛰对面坐下，一针见血的说道。
许惊蛰没理他，等两人点完餐，周溯洄又问道：“说说吧，你和剧照师怎么回事？你们不会在吵架吧？”
吵架？
许惊蛰拧了拧眉：“想多了，没什么事。”
“啧，没什么事你生人家闷气？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个工作狂魔，什么时候会私下里跟女孩子有交流了，还是个那么漂亮的女孩。”周溯洄满眼八卦，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她穿你衣服？你俩究竟——”
“是借，前两天下雨，借她的。”许惊蛰打断他，皱眉强调。
周溯洄挑了挑眉，看着他笑。
许惊蛰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他沉着脸，很是费解的问他：“你会忘记自己的前女友吗？”
周溯洄听到这个问题，神色就淡了一些，他没回答，反而肯定道：“所以沈鱼是你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