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断

    18「难断」

    现代人惯用逃避疗伤法,放纵点的,投身于声色烟酒,健康点的,寄情工作。盛天翊把百分之二百的精力投入公司,以便回家后精疲力竭,夜夜无梦。但即便如此,推进仍不尽顺利,新的行业环境要摸底,新的合作伙伴要打点,新的同事关系要磨合,每一样都极费心力。

    把她从无尽忙碌中暂时剥离的,是周大至的一条焦急的语音微信。

    “开业,铃铛绝食两天了,它是不是得什么病了,你快过来一趟吧。”

    盛天翊手里攥着雨伞,一路小跑过走廊,在身后留下一串湿脚印。

    病房里是一派静谧的沉重,猫懒洋洋地卧在床上,听到门响也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床边人抬眼看过来。

    盛天翊尽量自然地走过去,问:“怎么样?看过了吗?医生怎么说?”

    “没病,自闭了。”

    “啊?”盛天翊没听懂。

    王俊凯从鼻子长出一口气,无奈地说:“周大傻给铃铛剪毛了,它在镜子看到自己,就自闭了,所以不吃不喝。”

    盛天翊噗嗤一声笑出来。

    王俊凯也笑,笑容像隔着磨砂玻璃,不甚分明。“大至马上就回来,你要是想嘲讽他,不要客气。”

    盛天翊拉过椅子坐下,一边给铃铛顺毛,一边安慰道:“还认得我不?哦——不生气奥,我们铃铛怎么样都是小美女,都有罐头吃,有玩具玩,有好多人爱的。我们大人有大量,不和大傻一般见识……”

    此人口中温柔,但随着手指抚过飓风过境一般的乱毛,神态越来越促狭,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铃铛恶声恶气地喵了一声,抬爪要挠她,被她握住摇了摇。

    窗外雨落沙沙,绵长的白噪音反衬得室内像一方与世隔绝的空间,盛天翊身上犹带着寒气,丝丝缕缕向他浸透。她发丝的雨珠滴在铃铛身侧,像饱满的果实从不堪重负的枝头坠落。她注意到了,伸手将发丝别至耳后。

    王俊凯心弦微动,一池春水起皱,或许因为气氛太好,他开口,声音里有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你要把铃铛带回去一阵吗?”

    她抬眸,笑容定格在脸上,讶异大过欣喜。

    “好。发生什么了吗?”她说,开口前有一个极明显的停顿。

    没经历过很难相信,在那静默的半秒或一秒钟里,一颗心可以完成从柔软到硬壳包裹的全过程,再被一句话击碎成灰。

    他视若珍宝、陪伴五年的铃铛,对盛天翊来说算什么呢?大概是,高兴时可以摸两下,带回去就嫌麻烦的一只小动物而已。

    因为她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旧日神态,他就忍不住捧出最重的筹码,而她看了一眼,用手背推开。

    内里山崩地裂外表风平浪静是现代人的基本修养。

    王俊凯淡了眉眼,冷声说:“算了,我来吧,估计你忙。”

    盛天翊被他变脸堪比翻书的态度弄得不爽,但仍然压了声线问:“铃铛到底怎么了?”

    “它十一岁了,这个品种平均寿命大概十三年,但铃铛小时候是流浪猫,生活条件不太好。”王俊凯说,“医生说让多陪陪它。”

    “……十一岁。”盛天翊喃喃,手指陷进猫毛里。

    “嗯,测过骨龄。”

    一时无话,盛天翊在消化冲击,王俊凯在酝酿一份心平气和。

    他打破沉默:“大至叫你过来也是着急,铃铛没什么事,你看完就走吧。”

    “你凭什么出尔反尔?”盛天翊猛然抬头,“铃铛今天我必带走。还有,你应该先告诉我这一句,而不是让我反复问才说。”

    “我说什么?它没几年活头了你带回去养养?道德绑架,有什么意义。”王俊凯迎战,“从大至发消息到现在三个小时了,你才刚到。你既然不上心,为什么我要把猫交给你?”

    “当时我在开会,看到消息马上就过来了,周五晚高峰开始的早,今天还下雨,车也不好打,我……”

    王俊凯打断她:“今天的事你不用找借口,就说以后,铃铛换新环境肯定不适应,你这么忙,能腾出几分钟来陪它?”

    “那你是怎么陪它的呢?还不是一进组就放在宠物店。这本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猫!我为什么不能养?”

    “宠物店有经验有时间,比你好多了。还有,一走了之的是你,是我在养猫,不要对我的饲养方式指手画脚!”分贝逐渐升高,“铃铛爱吃什么不吃什么你知道吗?它翻肚皮是什么意思?不想打针会躲在哪?你怎么好意思说我?!”

    盛天翊沉默下来,面色灰败,难掩失落。

    王俊凯冷眼瞧着,像是用尖牙去撕咬快要愈合的溃疡,一边疼一边暗爽。

    “我……我去外面透口气。”她说着站起身,走两步又折回来,从包里掏出烟盒,王俊凯注意到她手有点抖。

    北京不常下雨,今日却连绵,雨滴砸在屋顶,又顺着导流管冲向街面地砖,哗哗作响。

    盛天翊抱臂看着连天雨幕,从口鼻呼出一口白烟。

    耳边响起脚步声,她扭头,递出烟盒,用眼神询问。

    “女士烟?”周大至问。

    “尝试一下?”盛天翊说着打开盒盖,又递过去。

    周大至从盒里抽出烟和打火机,吞云吐雾一番,才笑道:“中介可给我倒苦水了,说你是不是不想租房,看房看到一半直接跑了。”

    盛天翊也笑,“那天突然有急事,后来我给张哥解释了,没影响你俩关系吧?”

    “那不会。房子定下来了吗?”

    “筛出来三套,到时候实地看一下,就能定。”

    “哎,”周大至后知后觉补充道,“我不是催你的意思啊。”

    “我知道,毕竟你是能给猫整自闭的人。”心眼粗得能漏鸡蛋。

    “嗐,谁知道小心灵这么脆弱呢。”周大至有点不好意思,“搬家什么的要帮忙就叫我。”

    “搬家就算了,肯定乱糟糟的。等我收拾好吧,在新家请你吃乔迁宴。”

    “就请我一个啊?”周大至意有所指。

    盛天翊瞟了一眼医院的玻璃大门,没接话,又点燃一根烟。

    周大至没等到她的回答,转移了话题,“铃铛陪了他挺长时间的,毕业那年冬天就接过来了。他东奔西走没个着落,也就猫陪着他。你没见他平常那个护崽子的劲儿,我要养两天根本不可能,说是命根子也不为过。这次还是因为手术,才在我家放了一阵。”

    听到手术,盛天翊心念微动,眼神不受控制地飘向周大至。

    他这次倒是很敏锐,惊讶道:“你还不知道呢?”

    “网上好像没消息。”

    “那你问啊,不想问他问我也行啊。”周大至说,“他喉咙动了个小手术,说是不严重,但术后也得好好养,铃铛掉毛么,不得已才送我这。”

    又叹口气,“这回一折腾,他非得接走不可了,我刚养出点感情。

    “我是想说,他这么久没见铃铛也是想得紧,过一阵你再要来吧。”

    “不是我开口要的,是他先问我要不要养铃铛的。”盛天翊辩解,又诧异道,“你偷听我们说话?”

    “还用偷听,那么大声,想听不见都难。”周大至说,“等下,你说什么,他主动把铃铛给你?嚯——”配一个夸张戏谑的表情。

    他三句话不离王俊凯,盛天翊有点心烦,她用鞋尖碾熄烟蒂,漫声说:“这种细枝末节也要按头磕吗?那你怎么不说我俩上次见面都是一个多月前了。”

    “哦,记得这么清。”周大至继续贱兮兮。

    “自己还单身呢,就想抢月老的活,还乱点鸳鸯谱,当心他老人家一个生气,把你从姻缘簿上划掉。”盛天翊开始单身狗互掐。

    周大至不接招,问她:“别的同学你都陆续联系了,为什么从来不联系他?”

    “当年收场太难看,不知道和他说什么。”

    “嗯——这理由倒说得通。”周大至捻须点头。

    “火机还我。”盛天翊一副懒得理你不想多说的姿态,扭头走开。

    周大至在身后叫:“既然都说是当年了,又干嘛这么过不去。”

    走廊上的水渍已经被护士拖干净了。

    盛天翊散了烟味,再次推开门,王俊凯正静立在窗边,经过窗户的反射,她和他的视线交汇又错开。

    她张口才发现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干脆跳过,“……我没想跟你吵架。铃铛的事,对不起,我不应该、也没资格跟你争。但如果有什么情况,你……受累告诉我一声吧。

    “大至说你嗓子刚刚恢复,要是后面你还需要修养,就别麻烦他了,我把铃铛接回去就行。”

    她眼神定在虚空中某一点,因此错过他点头的动作,也没听见低沉到陷进喉咙里的一声“嗯”。

    “我刚才说话也太冲了,抱歉。”王俊凯说。

    于是各退一步,各自自打五十大板。

    盛天翊又说:“前天李华在春风里请客,有方导,有张天,我本来以为你也在。”

    王俊凯回过身。

    盛天翊也抬眼看他,没再说什么,拧身出门。

    他的经纪人几天前接到了方导剧组的进一步接触的意向,谈完后基本妥了,主要是再敲定一些合同细节。

    女主演据说是个新人,没露过面,而张天是女主演的经纪人。

    王俊凯眼睫翕张,心下了然。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骤然意识到,世事似乎总是自我重复。她又是从周大至口中得知自己的情况,和当年曾广黎剧组何其相似。

    人与人的相处模式实在是过于容易定型,明明他也曾懊悔,如果自己能相信她并不柔弱、收起自以为是的保护欲、对她更坦诚而不是当个锯嘴葫芦,或许他们就能走下去。明明说要改变,可是重逢第二面,就已经像是昨日重现。

    王俊凯苦笑。

    在一腔酸涩中,想起她隐晦的提醒,他的幽微心思又悄然活泛起来。

    于是王俊凯又明白,心火从灰烬中也能轻易重燃,扑不灭,浇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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