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推拉」

    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临近尾声，刘悦关掉自学材料，继续上午未完成的工作。鼻尖突然传来陌生的香水味，是很适合派对的辛辣调，出现在办公场所有些违和。随着味道变浓，五颜六色的公关部总监马鑫飘过来，冲她轻飘飘一点头，进了盛总办公室，还顺手带上门。

    盛天翊自认不是个挑嘴的人，但她曾无数次发出疑问：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肉豆蔻这种核武级别的灭绝武器？鉴于肉豆蔻在纽约的普遍程度，她吃热狗如同拆炸弹，进餐厅如同开盲盒。好容易回国了摆脱这诡异味道，今天冷不丁又闻到，被熏了个大跟头。

    异味源头一开口，盛天翊腰没直起来，心里先打个突。

    ——马鑫相当开门见山：“你替谁办事？”

    他直视盛天翊略带疑惑的眼神，问：“或者告诉我，除了李华，你们还要摘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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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为资深酒罐子，周大至是很爱叫朋友出来喝酒的，尤其爱叫王俊凯，因为两人酒量不相上下，对酒的品味也能做到求同存异，唯一的问题是王影帝对喝酒没什么热情，来不来全看心情。是以在接到王俊凯的喝酒邀约时，周大至讶异之后了然，怀揣着满腔八卦热情赴约。

    周大至来时王俊凯已经喝上了，看样子喝了不少，眼神不复清明。

    又三杯酒下肚，他才开口：“我和她谈爱，她和我谈□□。”

    搁这跟我秀呢？为了一饱八卦欲，周大至勉强压下吐槽。

    “她凭什么把我当炮友？”方杯磕在吧台上，酒液剧烈晃动，“我想让她做顿饭，她只愿意喝酒……”

    他和她心知肚明，厨房的烟火气是温情的象征，而酒精是欲望的引信。

    “……一上来就要做。”

    忍不下去了啊，周大至心说。

    “而且她有别的男人……”

    “啊？”周大至惊讶。

    “她……昨天用了新牌子的套——为什么突然换牌子？”

    服了，这是什么清奇的联想能力。

    “……而且真的不舒服，感觉有点小。”王俊凯嘟哝。

    是炫耀吧？是的吧？周大至的拳头蠢蠢欲动。

    “猜忌是大忌，你可以直接问她。”

    “如果她承认了呢？”王俊凯蹙眉逼视他，眼底却是一片散乱的水光。

    草。周大至觉得自己悟出了发小那矛盾又微妙的态度——前进不敢，后退不甘。一言以蔽之，栽得彻底。草，他心说。

    因为完全不认为他给出的所谓证据有任何说服力，周大至有点好笑。

    “等下等下，”他摆出holdon手势，“假设啊，假设开业现在还有别的男人，你离开吗？”

    看他不吭声，周大至又火上浇油：“我想想啊，炮友breakdown怎么说，反正不能叫分手。”

    “……我可以从炮友做起，但我要做唯一一个。”

    “节操掉得这么快呢？”

    王俊凯辩驳：“我这叫步步为营。”

    “您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周大至毫不留情地嘲笑，“那你步步为营去吧，叫我出来喝什么闷酒。”

    王俊凯默然一瞬，换了角度：“我还看到她手机里有Hinge。”

    “嗯？”

    “她就是想约别人……”王俊凯灌下一口酒，“date文化我知道，但现在是在中国，但、但……”

    大概他也觉得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于是干脆借着酒劲胡搅蛮缠，“但她盛天翊就不行。”

    “凭什么她就不行？”

    “凭她是我的人。”

    这是什么中二宣言啊？周大至抖了抖鸡皮疙瘩，主动发问：“你说你跟她谈爱，怎么谈的？”

    “我追她。”

    “你怎么追她的？”

    “每天送饭，送花，每天找她聊天。”

    “还有呢？表白了吗？”

    “……”

    “那，说过我爱你吗？”

    “我怎么说？我俩一开始就说好了，不要越线。”

    “再说，又不是小年轻了……”王俊凯又咕哝，耳尖发红。

    “……你以前究竟是怎么获得女朋友的？”

    “她表白的。”

    “哇靠居然是真的！我一直以为你脸皮薄搪塞我。”周大至双目圆睁，啼笑皆非，“盛姐是去恋爱扶贫的吗？她找个什么样的不好，偏找你这个最笨最气人的。”

    王俊凯很谴责地看他一眼，动作慢吞吞，像无害的树懒。

    在接下来的三十分钟内，周大至凭借敏锐的恋爱嗅觉和无孔不入的挖料能力，获得了让他无语凝噎的真相。还说什么不是小年轻了，那玩什么xql的推拉游戏！

    “小凯，我打包票，开业没有把你当炮友。炮友什么待遇？作为解决欲望的途径，都是想做了才约见面。”约炮小王子周大至苦口婆心，“你能用这么多心思‘追人’，为什么不能打直球，说一句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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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总，您在说什么？”

    “我不是李华派来试探你的，我跟你们是同一战线，”马鑫在微信上甩来几张群聊截图，“这是我的诚意。之前来找你的是王俊凯吧，我出手在公司内压下来了。”

    写作投诚的献礼，读作要挟的筹码。——我能压下来，就能扩出去。

    盛天翊用尽全力控制自己的面部微表情、控制眨眼频率，但总有些生理反应骗不了人，她心跳失序、掌心发汗，装作随意地草草扫过图片，把手机扣在桌面，射出的目光如电。

    马鑫不躲不闪地回视，“盛总爽快人，我也不兜圈子。我要见你背后的人，我手上有李华的证据，不只是中饱私囊。”

    盛总表面上是在沉吟斟酌，实际大脑空空如也，胸中一团乱麻。“有证据，为什么一直按着不动手？”

    “他树大根深，说实话如果不是高层下场，我还会继续忍下去。”马鑫架腿而坐，“而且，待价而沽，这很正常吧。”

    “要敲开门，马总得拿点有分量的东西吧？”

    马鑫发过来几张会计表，“这只是冰山一角，压箱底的，谈不拢条件我不撒手。”

    是他们已经查过的税务问题，但表格内容和盛天翊查到的有些微出入。她沉吟片刻，“你先说诉求吧，我尽量疏通，但没法给你保证。”

    “公司要裁掉哪个部门不是我能左右的，但我要求职级不降，实权不减。”

    肉豆蔻的浓烈气味站在屋内缭绕，盛天翊开了窗，忍不住偷燃一支烟。

    公司刚刚改制，确实有几分兵荒马乱的味道，但和风雨欲来丝毫不沾边，马鑫的嗅觉未免太灵敏。

    或许应该坚持否认的，计划已经平稳推进到后期，是哪里出了纰漏？盛天翊疑窦丛生，面对从接手工作到现在最大的危机，她试图用理性分析出此刻的最优策略。可即便能成功摒弃情感因素的干扰，她依然满心挫败，哪怕坐得笔直，仍旧像个loser.

    老话怎么说，祸不单行。总有人职场失利时，还要情场失意。

    她拾起桌上的手机，手指轻点屏幕，马鑫发来的截图不断全屏又退出。

    干嘛要压下来呢？曝光了对我又没什么影响。

    如果是王俊凯，他会压下来吗？肯定会的。但想到他不时出现的花边新闻，盛天翊又不能确定了。或许他无所谓？

    如果真的曝光了，他会怎么做？还是无所谓吗？或者就此了断？

    王俊凯是迷雾，是她脑中的一团浆糊，再怎么努力搅拌也不可能得到解决办法，只能得到更均匀的浆糊。

    剖析自我必然不是愉快的，但在此刻是必要的。

    王俊凯频繁出现在公司时，她当然想过可能被认出来。闭口不提，不过是觉得，额外得来的时光，多一分都是好的。

    其实细究起来，马鑫施压的瞬间她冒出要把绯闻压下去的念头，有几分是顾及王俊凯的演员身份，又有几分，是因为不希望自己成为互联网上王影帝身边莺莺燕燕中不起眼的一个？她一方面拒绝自贬，一方面又无法抑制这样的念头。如果爱情是一场战争，她早已溃不成军。

    盛天翊留二十分钟给软弱，而后重新武装起自己，着手处理突如其来的大危机。

    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两小时前的提醒：“您的特别关注有更新。”

    王俊凯评论并转发了一条“演员李一楠”的微博。

    微博文字“不愧是大师兄[拇指]”。配图三张，第一张是live图，女生的手快速翻过一本剧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笔记，很多地方还贴着彩色便利贴，有几张蓝色印着波点的盛天翊很熟悉，毕竟她桌上还放着它们尚未被使用的兄弟姐妹。第二张是黑T黑帽的男人站在白板前写写画画，一条性感的青筋从肘部蜿蜒到手腕。第三张是合影。

    王俊凯评论：“多指教[抱拳]”

    李一楠回复：“共进步[肌肉]”

    其实这没什么，真的，正常的互动。

    可是评论区一片沸腾，“三年前买的股！终于要一飞冲天了吗！！”，“配一脸，gkd”，各种各样的彩虹屁。盛天翊自虐般翻了几十页，退出界面，又被一篇营销号骑脸输出：《扒一扒北电师兄妹cp，最曲折的竟然是……》。文章图文并茂，详细讲述了王俊凯和李一楠的初相识，他为了保护她顶撞某影视公司高层，后被雪藏换经纪公司，多次被下绊子抢资源等等，有知情人士爆料两人已经在约会，文章最后恭祝两人新戏开机，“期待他们带给我们别样的化学反应”。

    盛天翊盯着合照上眼飞桃花的人，一样的深情，一样的多情，一样的无情。

    她刚刚压下自己和他的绯闻，转眼就有新的爆出。盛天翊觉得自己像一只暖水瓶，满腔荒谬，摇摇晃晃将要坠地。

    不重样的盒饭，未曾断的鲜花，揉皱的床单，家里的老猫，所有偷来的欢愉在此刻反噬，像刀尖上的蜜糖，越是甜，越是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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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不能打直球，说一句我爱你？”

    周大至一语点醒局中人。

    炮友合约我撕毁了，推拉游戏我不玩了，在你面前我一贫如洗，只能手捧一颗赤诚的真心，交换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王俊凯坐在车后座，越想越兴奋难捱，什么事情没做，血液先升温，心在胸腔砰砰直响，应和着雨打车窗的声音，奏出一曲交响乐。飞奔上楼的路上，一路清风都在为他喝彩。

    大门打开，屡屡拨动他心弦的人斜靠沙发，睫毛成簇，圆眸懒睁，红唇轻启，让他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