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人

    裴寂雪交代完便跟着婢女走了。

    谢长安陪了会儿皇后,皇后喝了安神汤先睡了。

    她打算率先离开,皇后身边的老嬷嬷送她出了坤宁宫,走在蜿蜒的宫道上。

    头顶的天空隐隐有些变天,大片厚重的乌云遮蔽着,山雨欲来的风吹动树梢,光线显得有些昏暗。

    谢长安手里捏着离开坤宁宫前,嬷嬷塞进她手里的伞,冰冷的伞柄被她掌心的温度捂热。

    雪婳开心的说:“小姐,皇后娘娘很喜欢您呢!还邀你日后常进宫来陪她说话!”

    “不过咱们真的不等姑爷吗?”

    谢长安嘴上应付着她,前面就是一道门。

    她们离那道门越来越近,头顶轰隆一声巨响,疾风骤雨毫无预兆兜头砸下。

    谢长安停下步子将伞撑开遮在二人头顶,她盯着不远处的宫门,不知为何一种直觉让她脸色越来越凝重,连粗神经的雪婳都感觉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氛。

    雪婳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小姐?”

    谢长安有些迟疑的说:“没事。”

    在主仆二人跨过那道门的时候,心中的不详成了真,眼前倏然一道白光劈下。

    空气中不断落下的雨水都仿佛被劈开了一道距离,谢长安看不真切袭击的是什么人,雪婳更是什么也看不清,吓得不轻。

    她只能迅速用手肘将雪婳拦在身后,长腿一抬,一个漂亮的一字马将那劈下来的东西挡住。

    裙摆垂下,露出一条绷得笔直的长腿,纯白的里裤和足袋相连,没有露出一丝肌肤。

    她足尖与腿绷成一条直线,称得上是赏心悦目,雨水滴下浸湿了雪白的布料,白皙的肌肤颜色若隐若现。

    这时谢长安才看清方才砸下来的也是一把伞。

    伞面遮住了底下的人。

    “是你。”

    但她几个时辰前才见过这人,只需要看衣服就能认得出来。

    倾盆大雨将此处的打斗声吞没,那人站在雨中,伞面微抬果然露出了那张清冷的容颜。

    阙珏眼中掠过一丝惊讶,目光似有深意:“身手意外的还不错。”

    他尾音尚未落下的时刻,便又出了手。

    谢长安抓着伞就迎了上去。

    他的招式诡谲难测,谢长安还没看清的时候已经靠着直觉飞速侧身,这还得益于未出阁前,她总缠着大哥和二哥与他过招。

    伞下的女子神情冷霁,青丝在她背后肆意狂舞,

    雪婳为了不给她添乱,赶紧缩到了一旁去,心中又震惊又担忧。

    震惊的是她从来不知道自家小姐身手这么好,担忧的是她能不能打得过,万一受伤了可怎么办……

    谢长安飞速后退,随即又脚尖轻点,往前冲刺了一小段距离,迎上他的招式。

    她脚下的水往两边飞溅,在空中划出一道水痕。

    她不会轻功,只是练过,身体要比一般人轻盈得多。

    阙珏明显轻功极好,身形缥缈,让人难以捕捉行迹。

    下这么大的雨,周围脏污的雨水却不能沾染他丝毫。

    他同样一手执伞,漆黑的发在充斥着水雾的空气里拂动,脚下踏水无痕,赤手空拳的又攻了过来。

    谢长安虽然一直觉得他很危险,但也没想到他会忽然就动手,而且周围竟一个巡逻的禁军也没有,难道他早有准备?

    他的目的是什么?杀她?

    唰——

    眼前白影一闪,谢长安迅捷下腰往后一仰,躲过了那朝她打过来的雨伞。

    伞很脆弱,在他手里却像是什么坚不可摧之物。

    一击不中,谢长安迅速起身想要反击,却正好迎上面前人微微欺身下来。

    阙珏的脸在她瞳孔中飞速放大。

    他沾了雨水的手指凉意沁人,转眼便捏住了她的脸颊:“你不会轻功?”

    “……”

    谢长安手中的伞倏然落地,她知道自己败局已定.

    若是生死斗,此刻她的性命就捏在对方手里。

    她被砸下的雨浇得有些睁不开眼,蹙起眉问:“不知太子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两人的距离有些近,谢长安闻到空气中浮动的水汽和土壤花草的香气,还有一丝极弱的药香飘过鼻尖。

    阙珏漆黑的眼眸定定的看着她,手中的伞面却朝她的方向微微倾斜了些:“本宫帮你解决了麻烦,你好像并不感激?”

    谢长安眨了眨眼睛,缓解雨水落进眼睛的酸涩感,一板一眼的道谢:“多谢殿下。”

    阙珏却道:“我指的是初入宫时,那封送到本宫手中的信笺,我帮了你,如今这番是不是有些恩将仇报?”

    谢长安立即冷了脸色:“殿下竟还有脸提那事,就算殿下对我有何不满,也不该祸及两条无辜的性命。”

    阙珏怔了怔,才了悟道:“你以为那两人是本宫杀的?”

    谢长安神情一紧:“你什么意思?”

    片刻后,阙珏面无表情的松开手,脚尖一点,他的身影迅速退到了几尺外。

    雨珠打在他雪白的伞面如珠落玉盘般悦耳,他的双眸却比周遭的雨雾还要寒凉几分。

    他转身走了。

    祝楼从一旁的树上跳下来,走之前忍不住道:“小姐不妨想想,我家殿下若想要那两人的命,何须伪装成走水。”

    谢长安本来是怀疑,但是他的问题让她意识到她可能误会了。

    但她望着雨中远去的人,还是觉得很莫名其妙。

    他突然来跟她打一场就是为了问她几个问题?

    她还以为他是来杀他的。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了,谢长安的心情还尚未平复,那两根手指的冰凉的触感还犹在。

    谢长安忍不住抬手擦了擦脸。

    为什么会感觉这么奇怪。

    雪婳冒雨从檐下快速冲了出来,捡起伞,焦急道:“小姐?!你没事吧?”

    谢长安心不在焉的摇了摇头。

    雪婳整个人都是懵的道:“那不是无忧太子吗?他为何会对您动手?难道他想挑起两国战事?”

    谢长安面色严肃的说:“我不知道,但他应该没想要我的命,不然我不是他的对手,不论他的目的是不是挑起两国战事,此事都不可外扬,现在的无忧……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依附大晋的无忧了。”

    一旦两国真的对立,那远守边关的大哥和谢家子弟都会有危险。

    雪婳骄傲的说:“怕什么!只要有咱们侯爷在!我听酒楼里说书的老头说过,十多年前大晋之外不止无忧,还有一个叫什么……什么来着。”

    “西羌。”

    谢长安回答。

    雪婳眼珠一亮:“对对对!就是西羌!战败之后却不愿臣服,不也被咱们侯爷灭了吗?况且现在世子爷和小侯爷都是及冠了的!他们若真敢进犯,两位公子定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她说着狠狠挥了两下小拳头,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谢长安有些无奈,却也没说什么,事实上哪里有说的那么简单。

    *

    “三公子,皇后娘娘已经睡下了,夫人也已经回去了。”

    裴寂雪的神色有一瞬冻结。

    老嬷嬷端着标准的仪态望着他,但作为皇后的陪嫁嬷嬷,皇后如今受到冷落每日以泪抹面,跟贵妃有莫大的关系。

    裴寂雪作为贵妃的侄子,她哪里能有什么好脸色。

    “告辞。”

    裴寂雪也没多问,撑着伞转身离去。

    走远了之后,许三察觉他心情不佳,问道:“公子,那老嬷嬷冒犯了您,咱们的手暂时伸不到这后宫来,要不要告诉贵妃娘娘,让她替您出气?”

    “不必。”裴寂雪态度冷淡,在没有人的时候,他一向不爱笑。

    “不管是她还是她的主子,都无需我来动手,时间快到了。”

    许三道:“夫人与皇后走得好像有些近了,贵妃娘娘那儿……”

    裴寂雪眉间拧出浅浅折痕。

    “她总这么不听话。”

    两人又往前走了段距离。

    裴寂雪脚步一顿,忽然问:“许三,你说……我是不是太纵容她了?”

    “……”许三不敢答啊。

    但又不得不答。

    他只能尽量揣摩主子心意去回答:“夫人毕竟与公子是青梅竹马,公子对她狠不下心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她还是公子大业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大业吗……”

    裴寂雪咀嚼着这三个字。

    须臾后,他吩咐道:“接下来的几个月我都不再踏足她的院子,回府后你知道该怎么做。”

    许三沉默片刻,斟酌了下。

    这是要让夫人认识到府中没了您的庇护会怎样,最后只能服软来找您?

    “可公子……上次您就没成功啊。”

    裴寂雪撇过来冰凉的一眼。

    许三立马抱拳:“是,公子!”

    “哦,对了公子,夫人近来不知从何处您想入大理寺的消息,您回去恐怕就会收到传唤。”

    裴寂雪眼底闪过些许烦躁,语气却毫无波澜:“知道了。”

    裴寂雪回到相府,快天黑的时候,主院果然来了人。

    他没有直接就去住院,而是先去了谢长安的院子,从雪婳那里得知她已经歇了。

    裴寂雪道:“你下去睡吧,我待会儿就走。”

    雪婳想起自家小姐现在对姑爷的态度,难得有些迟疑。

    裴寂雪眉宇闪过不耐:“还有事儿?”

    “没事……奴婢告退。”

    雪婳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近来姑爷的心情好像都不怎么样,就像在慢慢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以往脸上那层温润的笑意渐渐变得冷淡和讥诮。

    只是幸好对小姐……好似还一如既往。

    她退下后,裴寂雪站在回廊上的一扇窗外,那扇窗扉虚掩着并没锁,里面隐约飘出来安神香的气息。

    他抬手轻轻抬起窗扉,那扇窗正对屋中的那张拔步床,床上的人陷入了熟睡。

    裴寂雪站在那里,静静望着里面,头顶的灯笼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不需要做什么,一路走过来心中的烦闷和燥意就神奇般的被抚平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