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帖

    谢长安望着镜子的人,她的唇角绷得很直,眼角眉梢都带着冷意,只是眼神有一刹波动。

    她好像有一瞬在镜子里看到了另一个跟她长得一样却一脸苦相的女子,像一朵即将开败的花,这是它将要死去的征兆。

    雪婳埋头仔细替她戴上发钗和耳坠,忽然听到谢长安问:“你会害怕我吗,雪婳。”

    雪婳一愣,笑了:“小姐说什么呢,奴婢怎么会害怕您,说句心里话,奴婢从前反倒希望您变得不那么娴静,这样在这后院中才能够保护自己。”

    “这后院终究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谢长安喃喃道。

    雪婳没听清,追问:“什么?”

    “没事。”谢长安摇了摇头:“我变成这样的人你也不害怕?”

    雪婳轻轻一笑:“奴婢可是陪着你一起长大呀,您是什么样的人奴婢还不知道吗?况且这事儿也不是您逼着王夫人去做的,若不是她贪心不足想要取代您也不会自食其果。”

    谢长安轻轻垂下眼睫。

    这是她杀的第二个人。

    她杀的第一个人,是自己。

    尖锐物刺进胸口,鲜血如注的感觉她还牢牢烙印在心里,多少个夜晚成为困住她的梦魇。

    窗外的景物已染了绿意,谢长安道:“不知不觉便入春了。”

    “是啊,寒冬过去了,暖和多了。”

    雪婳细致的帮她绾好发,又插上几支步摇。

    谢长安从镜子里瞧了瞧,随手又摘了几支:“太多了,就戴一支就够了。”

    雪婳嘟起唇瓣:“小姐,您也是做了主母的人了,还穿戴得如此素净,让人看了平白笑话。”

    谢长安笑了笑:“不妨事。”

    雪婳拗不过她,也只能罢手,最后弯腰替她在眉心细细描了花钿。

    谢长安戴花钿干了些后,笑道:“手真巧。”

    雪婳表情无奈地收拾好妆奁,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对了,小姐,这是方才老夫人派人送过来的,说是皇后娘娘许久没见您了,上次宫宴没来得及与您说上话,邀您开春了去宫里参加花宴。”

    谢长安接过帖子翻看片刻,又轻轻合上了。

    “你可知皇后娘娘还邀了哪些人?”

    雪婳道:“听说京中好些贵女都收到了帖子……”

    她粗略数了一下自己听说的人。

    谢长安立即意识到了皇后的打算:“皇后娘娘这是要替太子选妃,只是她为何会邀我前去?我已成亲,按理来说不应该在受邀之列。”

    雪婳闻言也皱起了眉头,经过谢长安的话她才发现她列举出来在受邀之列的世家贵女都是家世背景上等适龄婚配的女子。

    谢长安收起帖子:“算了,任由你我在这想破脑袋也很难猜出对方的真实意图,去了总能知道的。”

    雪婳反而迟疑了:“小姐,您真要去啊?您不是也说了,那是皇后娘娘在为太子殿下选妃吗?您的身份去了算怎么回事啊?”

    “帖子都送到我手里,我若不去不是落人口舌。”

    “……好吧。”

    雪婳也没办法。

    谢长安想的却没这么浅,要想对付后宫只手遮天的裴瑶,皇后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在她的印象里,皇后一直是温婉贤淑的性子,很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从不跟后宫那些女子争风吃醋。

    晋帝对她这不争不抢的脾性很满意,毕竟身为一国之君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管理后宫且不爱闹腾的人,后院起火的事会影响皇家颜面。

    但人总会有软肋的,只有跟皇后搞好关系才有可能知道。

    过去谢长安虽然常出入宫闱,但她从小跟太子便不对付,没少起冲突,所以跟皇后也并不亲近。

    皇后这次的赏花宴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雪婳道:“说起来,姑爷好像已经许久未曾来过咱们院子了,小姐您上次把姑爷拒之门外我瞧着他脸色都冷了,咱们会不会做得太过了?我听说姑爷这段时间从早到晚都在书房温书为一月后的春闱做准备,您身为后院的主母,还是要去看看的。”

    谢长安不想去,肢体语言是肉眼可见的抗拒。

    雪婳不死心的劝道:“这些日子,其他院子的夫人们都去过不止一回了,借着送东西的名头献殷勤,就您一点动静没有,若是穿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就不好了。”

    在她孜孜不倦了一盏茶后。

    谢长安终于妥协了:“我去,雪婳你别念了……我头疼。”

    雪婳一惊:“为何会头疼?难道是夜里着凉了?”

    谢长安道:“你少念我,我就不疼了。”

    雪婳又气又好笑道:“奴婢也不想念叨你,但是小姐,咱们身在高门深宅,得罪了姑爷是没有好日子过的,而且老夫人明显不是个好相与的,王夫人的下场您也不是没瞧见,那脸都被打烂了,奴婢实在是害怕。”

    谢长安道:“你去准备吧,晚些我送过去。”

    雪婳立即欢天喜地的去准备了。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小姐不想圆房,但她还是盼着自家小姐能和姑爷好好过日子的,毕竟嫁鸡随鸡。

    雪婳准备了一碗手搓元宵,糯米搓成团,里面塞进核桃仁和花生碎裹上白糖。

    另外还准备了几碟糕点。

    她把所有吃食装进食盒里,用盒盖盖好,确认不会撒出来了才交到谢长安手里。

    谢长安瞧了一眼天色,已经很暗了。

    雪婳借口自己还有活没干完,不去做这个没眼色的人。

    谢长安不疑有她,认命的提上笼屉,朝着裴寂雪院子的方向走去。

    天幕浓黑,几颗星子悬在天边。

    裴寂雪的主院灯火通明,守门的小厮一见是她,二话不说放了行。

    谢长安一路往里走,先去了卧房,发现没人。

    这才转向书房,已经戌时末了,还真是像雪婳说的那样用功。

    书房的灯火果然亮着,门扉虚掩着。

    谢长安走上前,换了一只手拎食盒,抬手打算推门的时候,里面忽然传来了争吵声。

    说是争吵声,其实只是单方面的责骂。

    谢长安手狠狠一僵,无声收了回来。

    她往靠后的黑暗退了退,确认自己整个身影隐在黑暗里之后,才透过门缝往里看去。

    书房内,裴侪和裴寂雪两父子一坐一站。

    裴侪一个笑面虎此刻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

    “我供你读书入仕,一步一步的考上来,你说你想入大理寺?!你读书读疯了不成?”

    裴寂雪背对着门边,双手奉上茶盏,语气异常冷静:“父亲息怒。”

    裴侪接过茶盏,压下怒火:“你说说你怎么想的?”

    他问,裴寂雪便说了。

    他双手交叠,深深拜了拜:“大理寺的官职虽没什么好,却是儿子一直想做的事,往父亲恩准。”

    裴侪本来还想喝茶,他这句话一说,他哪里还有喝茶的兴致。

    他把杯盖重重往茶盏上一撂,里面的茶水打翻了些流到茶托上:“恩准?我与你娘,还有你姑姑为你付出了多少?从读书进学到娶妻生子,你都没得选!我告诉你,想去大理寺绝不可能!这次春闱若是落榜,别再说你是我裴侪的儿子!我相府没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嫡子!”

    他气冲冲摔下茶盏,站起身拂袖而去。

    谢长安看他起了身,立马藏在了一旁的廊柱后。

    裴侪被气得头昏脑涨,没有细看周围便大步离开了。

    屋里半天没再有动静。

    谢长安慢慢从廊柱后走出来,她忽然想起很多次同处马车内她都瞧见他在翻看各种各样的案件卷宗,按理说卷宗是大理寺的东西,想要弄出来还是要费些功夫的。

    他是真的喜欢大理寺。

    原来他身为相府唯一的子嗣,身上被全家人寄予厚望,他却想去大理寺。

    没想到这个人还有这样的愿望,跟他那偏执疯狂的画风完全不同。

    也是,谁生来便是恶人呢,所以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后来的模样?

    若对常人来说,大理寺可是个好去处,掌邢狱之事。

    但这位丞相显然有足够大的野心,大理寺的官职他根本瞧不上。

    他的野心是……那个位置。

    谢长安神色有片刻复杂,随即调整了下脸上的表情,她重新回到门口。

    裴侪方才离开拉开了一半门扉,现在房门大开着。

    她直接便能瞧见裴寂雪依旧矗立在书案前,维持着鞠躬的姿势,一动不动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风从窗棂无声钻入,屋内的灯火微微晃动。

    书案上豆大的烛火默默燃烧着,将他周身踱上了一层模糊的边,像酝酿着一场无声的风暴。

    谢长安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过去从未发现过的寂寥。

    谢长安装作什么也没发现的模样,抬手敲响了门扉。

    屋里的人脊背一僵,站直了身体,转过身来。

    他冰凉如水的眸光,紧抿的薄唇看到门口的她时,悄然瓦解。

    他扬起了一个与往常并无二致的笑:“夫人。”

    裴寂雪走到门口,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将她拉进屋里,让她在窗边用来下棋的罗汉榻处坐下。

    “你怎么过来了?”

    他收走了书案上的茶盏又收拾了水渍。

    谢长安道:“听说三郎近日温书很是辛劳,便来瞧瞧。”

    裴寂雪听她说话依旧有些冷淡,问:“菀菀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三郎这是什么话,我怎会如此心胸狭隘。”

    谢长安若无其事走到放食盒的地方,打开盒盖。

    裴寂雪望过去,她的侧颜在灯下平淡如水,这绝不是没生气的样子。

    他心中万分无奈,却也了解她的脾气,问道:“带了什么?”

    谢长安取出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元宵道:“元宵和几碟点心,要尝尝吗?”

    裴寂雪道:“点心放在那吧,元宵端过来。”

    谢长安端着碗走过去。

    裴寂雪坐在椅上,偏头望向她:“喂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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