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好

    谢长安挪到窗边,手指轻轻将车帘用食指挑开一个缝隙,眯缝着眼睛往外看去。

    马车停在城门前,她觉得她可能是跟这个城门有点犯冲,改天带人来把这破门砸了。

    她所有心思都在外面,压根没注意到身后的人正朝她投来好整以暇的视线。

    听到马车里面坐的是那个完全不受宠的病弱九皇子,一群守卫面面相觑,眼中都划过不怀好意的光。

    堂堂皇子,竟要拖着病体自己出城采草药治病。

    守卫们表情显得更加轻蔑。

    总有些品德败坏的人喜欢用欺负别人的方式来满足自己好像比别人更强的虚荣心理,这种人一般很弱,也只会欺负比他们更弱的弱者以此来满足自己的虚荣。

    那群守卫都给其中一人疯狂使眼色,那人会意后勾起一个笑容,大喇喇朝马车走了过来。

    看样子,他们是来者不善,偏偏她的身份又不能暴露。

    谢长安看着越发逼近的守卫,心中有些焦灼。

    侍卫几步到了马车旁,接过祝楼递上去的令牌敷衍地翻看了两下,语带讥讽:“你这是假令牌吧?”

    祝楼隐怒:“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会用假令牌来冒充九皇子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守卫撇了撇嘴:“我上哪儿知道你为什么?你为什么来问我?本来呢,皇子们要出城是用不着查马车的,但是九皇子殿下甚少在人前出现,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冒充皇子名号呢?若是上面怪罪下来,我们察步府大人也担待不起是不是?”

    “你!那你们想干什么?”

    守卫漫不经心地用手剃了下牙:“当然是请殿下露个脸了。”

    祝楼气结:“九皇子殿□□弱身上还带着病,外面这么大的风雪,要是殿下受凉了,你们担待的起吗?”

    当惯了无忧太子的随从走哪儿都被人恭维着,换回原本的身份反倒不习惯了。

    他倒不担心自家殿下会露馅,只是他可没忘记路上还有个女子钻进去了,至今也没出来。

    殿下也没出声,他便也没反应。

    但要是让察步府的人看到九皇子车里还藏着一个女子,殿下怕是就麻烦了。

    “看过就放行,甭瞎操心了,吹这么点风就能病了?来人——”那守卫招手道。

    祝楼欲要拔剑,手都放到了剑柄上:“你们敢——”

    那守卫的话音戛然而止,神情阴沉下来,脸上浮出一个冷笑:“不就一个废物皇子,被禁足冷宫那么多年,还真把自己当贵人了?”

    周围的守卫也很给面子的瞬间笑了起来。

    同时嘲笑和被刻意压低的辱骂声此起彼伏。

    另一个守卫附和道:“就是啊!亲娘不受宠,他也被厌弃,我要是他还有脸到处溜达?这般任人欺凌,干脆投井淹死自己算了!”

    谢长安的脸色冷凝如水,听着耳边这些不堪入耳的冷嘲热讽,心里有一把火在猛烈燃烧。

    她一个旁人都觉得听不下去。

    谢长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人。

    他只是静静听着,面上一丝波澜也没有,就仿佛是个双耳失聪的人。

    谢长安的视线不经意下移,落在他放在膝盖上冻得发红的手,顿时心中不忍。

    她犹豫片刻将手里解下来的披风盖在了他身上,披风内层带有绒毛,柔软还带着残留的体温。

    她是站着而九皇子是坐着的,为了不让他仰头看她,谢长安缓缓在他面前蹲下,隔着披风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揉着,通过揉搓产生的热量渗透了进去。

    即便冷静如他,此刻也忍不住微微睁大了双眸。

    他不明白她对自己忽如其来的亲近是源于什么?

    他们两个人应当毫无交集才对,无论哪个身份。

    从他另一个身份的了解中,这个侯府的嫡小姐应当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看似谨慎却又胆大的女子。

    这是在讨好他?

    为什么要讨好他这样一个无权无势还身负绝症的废物皇子?

    难道是她聪慧察觉到了他另一个身份?可他隐藏了这么多年,早已熟练不留任何纰漏,连宫里那位都没发现,她怎么可能发现端倪?

    就算她真的看出来他的真实身份,按照她恩将仇报的作风,她第一时间肯定是想杀他而不是关心他。

    那为什么她要……

    阙珏有些不适应地瞥起眉,比起她的手绢,她穿过的披风和身上香味更加浓郁,就这么短短的时间,这股香味好像已经充斥整个马车,无孔不入的裹挟着他。

    还有……她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护他周全?

    阙珏很想笑,她是这个世上第一个愿意说或者敢说要护他周全的人。

    谢长安很快收回了手,这样的行为实在于理不合。

    祝楼反驳了两句,反而激起了那群人的脾气,那守卫暗暗使了内力一脚重重踩在马车前沿:“我就算不把他放在眼里又怎样?九皇子鲜少露面,你说你这车里坐着九皇子?你问问谁信呐?”

    马车猛地前倾,谢长安身子一个失重朝后倒去,幸好被男子眼疾手快地伸手拉了一把,她才没跌出马车去。

    他的手修长又好看,指尖被冻得有些红,像不小心沾上的胭脂色。

    谢长安的心忽然砰砰跳得很快,再也听不见马车外的人在争吵什么,只觉得耳中像是进了水,周围的声音都变得朦胧不清。

    许是被祝楼踩到痛处了,门口近在咫尺的男声忽然吼了一声道:“少废话!今天我偏要查查你这马车!这是规矩!既是皇子,应当理解我们指责以内的事吧?”

    说罢他根本不给祝楼反应的时间,猛地掀起车帘。

    谢长安看向坐在那里的男子,眼中闪过慌乱。

    那一瞬间她想把马车底挖空藏进去的想法都有了。

    她不能暴露被抓回去!

    就在帘子被掀开的前几秒,九皇子眸光微动,手臂一扬,原本盖在他身上的红白披风被猛地扬起——

    他伸手拽住谢长安的手轻轻往自己身边一拉。

    守卫掀起竹帘的时候就看见马车中端坐着一男子,脸上带着因常年久病挟刻的病气与虚弱,但那双清冷的眸子看过来的瞬间让人觉得瞬间如坠冰窖。

    他膝盖以上的部分盖着一件红色披风,披风很大直接占了马车大半的空间。

    传闻中这位九皇子殿下,冠帝姓——崔,名时堰,被誉为三公子之一。

    幼时名冠京华,深受宠爱。

    他的视线落到那披风上,心底有一丝古怪的感觉稍纵即逝,这披风怎么看也不像是男子穿的。

    崔时堰恰在此时幽幽开口:“看够了吗?”

    守卫如梦初醒,赶紧应声:“呃……看够了!属下冒犯了!”

    明明方才他在马车外各种大放厥词,现在面对本人却像是被锯了嘴的葫芦,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讪讪放下车帘,伸手打了个手势:“放行!”

    他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九皇子,但他看到车里人的第一眼就感觉这只能是九皇子,说不出理由,更像是一种直觉。

    祝楼这才一脸愤怒地催动马车往城外走。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边角偶尔漏出一些光亮来,一股淡淡的药香笼罩在鼻尖。

    谢长安头上罩着柔软的披风蹲在崔时堰的腿边,两只手放在他膝盖上,心跳得像马上要蹦出来了的模样。

    这样近的距离和姿势很是尴尬,但是她被拉进来的时候,车帘就被人掀开了,她根本来不及调整姿势。

    崔时堰的手也有一只放在里面,两人的手几乎要碰到。

    他的手已经没有之前那样的冰了,有了少许温度。

    他另一只手露在外面端着药碗装模作样,垂下来的广袖刚好遮住了谢长安蹲的地方那团不太正常的突起。

    因此,守卫并没发现什么古怪。

    远远驶离城门后,崔时堰轻轻搁下药碗:“可以出来了。”

    谢长安掀开披风的一角先露出一颗脑袋看了看周围,天光大亮,她钻了出来在靠窗那边坐下。

    寒风吹进来,车帘也挡住外面的冷风,风总能从缝隙里溜进来。

    谢长安的大脑瞬间被吹清醒了,她转头朝卫澜露出一个真挚的笑意:“谢谢,您又救了我一次。”

    ‘又?’

    崔时堰心有疑虑却没有问,只不动声色蹙了蹙眉。

    外面的祝楼待马车跑出一里地,碍于里面还有个人,他憋了好久才问:“殿下没事吧?可受惊了?”

    崔时堰微提声线:“没事。”

    说完他就捂唇咳了起来,整张脸硬生生咳出了点不正常的血色。

    谢长安赶紧拍背给他顺气:“你没事吧?再熬一碗药喝?方才你昏倒我喂的那碗药起码撒了一半。”

    崔时堰缓过来以后才低声开口:“无妨,老毛病了,那药一日三次,喝过了便要等上几个时辰了。”

    谢长安还是下意识拧着眉:“殿下,你这是什么病?就不能治吗?”

    崔时堰声线清润,语气淡漠:“娘胎里带下来的病,没得治。”

    “那便只能等死吗?”

    谢长安想起了他的结局,那响彻全城的丧钟,漫天飞舞的黄纸,心中悲凉。

    这样温柔的一个人为什么没有一个好的身体呢。

    大概,这就是世间事难以圆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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