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妾

    小丫头不解的看着他。

    浴桶里的水已经凉透了,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裴寂雪从容收回手,埋头从袖子里掏出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指尖的水,垂下的头掩盖了他唇角那一抹稍纵即逝带着讥诮的笑,仿佛在嘲笑自己刚才那一晃而过的荒谬想法。

    毕竟全盛京就连三岁稚童都知道谢长安有多喜欢他,怎么可能会用生病的方式逃避洞房呢。

    雪婳不知道她无意间透露的信息令主仆两人又从鬼门关外走了一遭。

    裴寂雪目光扫过屋里的摆设,没发现异常。

    他又恢复了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温声安抚雪婳:“时候不早了,我明日再来看菀菀,你好好守着你家小姐,药已经在熬了,无须太过担心。”

    雪婳吸了吸鼻子:“是,姑爷……只是还有一会儿才天亮,您不在这儿要去哪里歇息呢?”

    裴寂雪朝她淡淡一笑,雪婳还是第一次离这么近看姑爷,面前的男子长身玉立,身姿挺拔,墨发高束穿着红色的喜袍,只是抱着谢长安在府中来来回回的跑在衣服上留下了几处褶皱,从脑后绕过来的玉色额带中央的红色玉石在烛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微光。

    雪婳一时面容呆滞,看呆了。

    裴寂雪没注意她的眼神,认真想了想才道:“后院随便挑个地方就行,今夜就去王夫人那里暂时歇息吧。”

    王夫人的水云居离此处稍微近一些。

    听到王夫人雪婳小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但是不管是在侯府还是相府,主子做下的决定,做下人的从来没有置喙的余地,只能盼望小姐病早日好起来留住姑爷。

    她压下心中的不满,拂身垂首道:“姑爷慢走。”

    裴寂雪负手离开的时候,谢长安眼皮动了动,她刚恢复意识就听到了屋子里最后的对话,即便她已经放下,心里要说完全毫无波澜也是假的,原来前世不过一直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怎么会在你重病的时候到其他女人的院落去过夜呢。

    不过幸运的是,看来这一关她勉强算过了。

    脑中思绪纷乱,她浑浑噩噩的想了很多想完又有些困倦的睡了过去,这一觉极不安稳,梦里的场景光怪陆离,侯府众人被全数斩首的血腥画面在梦境中反反复复的发生,不管她如何捂住眼睛还是耳朵,鲜血洒在地面的声音都会无孔不入的渗透进来。

    天亮的时候,雪婳趴在床前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不忘伸手摸摸谢长安的额头,强行喂下去的药还是有用的,高热已经差不多退了。

    翌日,日上三竿。

    谢长安是被雪婳轻轻拍醒的。

    “小姐?小姐你醒醒……”

    谢长安猛地睁开眼,眼底全是淡淡血丝,好一会儿才褪去,她似乎还陷在梦里没有完全清醒,抓住的锦被的手力道大得仿佛要抠出两个窟窿。

    好半天才哑着嗓子开口:“何事如此慌乱?”

    雪婳脸上的表情复杂,同时闪过不屑和隐约怒意,她凑近了些:“小姐,是王夫人……过来了。”

    谢长安回想了下,已经想不起这位王夫人的脸了。

    前世后院的人虽然碍于她出身不敢明面上不敬,私底下却没少搞那些栽赃陷害的事儿。

    重生一次,她也早已做好了被人找茬的准备,而且这一次她不会再为了所谓的体面忍气吞声。

    谢长安道:“见,让她等着。”

    一个侍妾罢了,若是惧了她就别谈什么报仇雪恨了,她主动送上门就别怪她拿她开刀了。

    随即她掀被起身:“扶我起床更衣。”

    “诺。”

    雪婳赶紧上前。

    前世谢长安骨子里有着高门贵女的高傲,一心认为裴寂雪整颗心都在自己身上,对府中后院的这些侍妾从来没看上眼贵,因为侯府的出身,府里也没人敢明着招惹她,对她的欺辱都集中在了侯府被抄以后。

    雪婳有些犹豫:“昨夜您病得太厉害,姑爷陪着折腾到快天亮,后来去了王夫人那里,今日她恐怕是过来耀武扬威的……您还病着,当真要见吗?”

    谢长安坐到梳妆镜前,揉了揉太阳穴,脑袋还是有些沉重,不容置疑的说:“见。”

    昨夜她设法避开了洞房花烛夜,今日足以传遍整个丞相府了。

    新婚之夜却没行房,新郎官还去了别的女人院子,这跟失宠也没什么区别了。

    外厅。

    王婉坐在黄花梨木的官帽椅上,手里端着雪婳刚刚奉上的茶盏细细品了两口,眉梢眼角都是得意之色。

    她是舞姬出身其实并不会品茶这么高雅的事儿,只是以前在青楼里的时候见惯了那些个大人物下棋品茗,她方才明白不管是会不会喝茶的人,只要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人都会附庸风雅的学着品茶。

    后来她又鸿运当头进了相府还得了那位三公子青眼,虽然她并不知道那位公子缘何会看上她,楼里比她姿色更出众的姑娘不在少数。

    这可能就是命吧。

    她正是因为命好才进了相府,进了相府才有了机会爬三公子的床,虽然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毕竟富贵险中求。

    她整个人都被踢下了床榻,当时三公子脸色非常恐怖,她都以为自己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月黑风高,裴寂雪招来暗卫眼看就要痛下杀手了。

    求生欲战胜了一切,她跪在地上爬过去紧紧抓住了三公子的衣摆,哭得梨花带雨:“三公子,是婉儿啊!您饶了婉儿这一次吧!婉儿再也不敢了!”

    以前在楼里,裴寂雪每回来都是坐在楼上厢房中听曲儿,有一回,负责弹曲儿的姐姐病了,王婉代替她进了那间屋子。

    一曲作罢。

    她缓慢抬眼,霎时就被烛光下那张脸迷得魂都没了。

    裴寂雪斜倚在美人榻上睨着她,唇角浮起一抹笑,跟他平时温和的笑有些不同,但是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他悠然问道:“你的名字?”

    她回答:“王婉,公子可以称呼我为婉儿。”

    裴寂雪微微一愣,思维似乎飘远了,薄唇轻掀:“菀儿?哪个字。”

    王婉心跳得剧烈,她答:“温婉的婉。”

    裴寂雪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后来他每逢听她弹曲儿,都唤她婉儿。

    待灯被点亮,裴寂雪的表情早已恢复平淡,他像在看一个死物一样居高临下看了她半晌,平淡道:“是你啊。”

    紧接着,裴寂雪摆了摆手,暗卫终于离去。

    从那以后她就成了府中众多侍妾中的一个,昔日的姐妹早已被她甩到后面,谁见了她都得行礼。

    她沾沾自喜的想着那种高人一等的感受,时至今日回想起来,她也不觉得后悔。

    这个世道要么高人一等,要么还不如死了。

    回过神来之际,她忽然皱起眉头扔下茶盏,掏出手帕呸呸吐出不小心喝进去的茶叶,开口:“好歹也是侯府的下人,这泡茶的手艺着实不怎么样啊。”

    雪婳拂了拂身,忍气吞声:“奴婢笨手笨脚,王夫人说得是。”

    王婉撇了她一眼,嘲笑了一声。

    她就喜欢看别人这样的表情。

    正主没出来,为难一个奴婢也没什么意思,她便没有再说什么。

    眼看半盏茶事件过去了,王婉终于拧起了秀眉,重重放下茶盏的,强压着不耐烦的神色。

    她故作姿态的揉了揉腰:“是不是我来得太不巧了?夫人莫不是病体未愈不知?多等等本也无妨,只是昨夜三公子格外威猛……本夫人这腰着实有些痛,不知还要本夫人等到什么时候?”

    她本来想找个合适的词,但她没读过书,最终能想到的也就一个威猛。

    雪婳闻言都要气死了,她是故意的!这种话都往外说,真是不要脸!

    “怎么?这就坐不住了?”

    珠帘被一只纤细的玉手撩开,谢长安脸还白着,抱着一只汤婆子迈着莲步走出来在首位一方坐下,她用杯盖撇了撇浮沫浅尝了一口,表达了赞扬:“不错。”

    雪婳小脸微红。

    王婉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心中涌出些难言的妒忌,出身不高的她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那才是养在高门深院里的大家闺秀,一举一动都透着端庄高贵。

    可是这些东西都太刺眼了,她就喜欢看那天把谢长安推进水里她在水中狼狈挣扎的模样,凭什么她嫁进来就是正室,全府上下都要敬着她,而她冒着生命危险爬了酒醉后的三公子的床却还是一个低贱的侍妾,连正门都没资格走。

    她永远忘不了那日她一边给裴寂雪磨墨,含羞带怯的向他表达了自己想为他传宗接代的想法,三公子如此俊美矜贵,她日后的孩儿一定也十分俊俏。

    她似乎已经想到了与三公子举案齐眉相守一生的余生了。

    昔日美得仿佛璧人的三公子写字的手却忽然停了,他偏头看向她,唇畔带着寡薄的笑意道:“你觉得以你的出身,当真配为本公子传宗接代吗?日后还是少些空想,好好待在你的水云居就是了。”

    那么眼前的女人就配吗?

    谢长安见她盯着自己出了神,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愤恨,她悠然挑起眉尖:“王夫人方才说裴……三郎昨夜太不怜香惜玉了?”

    王婉眼前一亮,她刚才想说的就是这个词。

    谢长安偏头笑了:“那真是辛苦你了,不若本夫人做主替你请府医来看看吧?别伤了身子。”

    王婉脸色顿时羞红,直视谢长安那双形状勾人的眸子:“府医怎可看那病……”

    而且……根本就没这回事,府医一来不露馅了吗?!

    她笑容里有些牵强:“不劳烦夫人了,我回去抹点药膏便好了。”

    谢长安却不依不饶:“当真不需要?”

    “当真!”

    谢长安点了点头没有再坚持,虽然从王婉破绽百出的表演中她已瞧出了一些端倪。

    但这也与她无关了,丞相府她不会久留。

    厅里一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尴尬氛围,异常安静,因为谁也没说话。

    王婉不明所以。

    谢长安靠在椅子扶手上,托着香腮姿态慵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直到身后的贴身侍婢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王婉才反应过来谢长安都进门这么久了,身为侍妾的她还没给正室行礼。

    王婉眉宇间闪过不屑,她可没有行礼的打算。

    雪婳质问:“王夫人,见到我家小姐为何不行礼!还有没有规矩了!”

    王婉虚伪的露出一个惊惧的表情,面露难色:“姐姐见谅,妾实在是不知道应不应该行礼……”

    雪婳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何不该?”

    王婉搅着帕子道:“昨夜洞房花烛夜……公子却是到了妾的院中来歇息,这自古行了房的才叫夫妻……姐姐这正室如今空有名头,恐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吧,妾没读过书,家中也没有正经的礼仪教养嬷嬷,着实不知该不该行礼。”

    谢长安表情未变,还有兴致喝茶。

    雪婳愤怒开口:“难道王夫人不知昨夜是因为我家小姐病了才耽误了洞房吗!”

    王婉一脸气死人的无辜:“可不管是因为什么,姐姐这个正室都有名无实啊……”

    谢长安始终端坐在上位,表情不显山不露水。

    像王婉这种人,你用身份教训她是不会有用的,下次她仍会变本加厉。

    只有让她自讨苦吃她才会学乖,懂得以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谢长安心里默默盘算了下时辰。

    她在等。

    昨夜她病得这么重,作为丞相府主人的相爷夫妇不可能毫无耳闻,只要丞相夫人还想利用她让长安侯府成为裴寂雪的助力,她就一定会来探望她。

    前世谢长安虽然没有生病,但第二日丞相夫人仍旧带了许多东西来看她,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次她大概也会在相同的时间过来。

    眼下看看天色,也差不多该到了。

    雪婳被王婉的态度气得面红耳赤,谢长安拍了拍她的手背,轻描淡写开口:“雪婳,不得对王夫人无礼。”

    王婉脸色阴沉,那丫头说话这么难听,她就这么一句话就轻飘飘揭过去了?

    谢长安端起手边的茶杯:“妹妹喝茶,我这婢女打小被我宠坏了,有些口无遮拦,待下去我定好好罚她,你就别跟她置气了。”

    呵,说得好听。

    她一走,她还会罚就有鬼了。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哪知雪婳还敢冒出来火上浇油,半讥讽的道:“小姐您还不知道吧,方才您还在里面梳洗的时候,王夫人就说了,奴婢泡茶的手艺不过如此,想来是不会愿喝奴婢泡的茶的!”

    谢长安表情淡淡,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有这样的事?”

    王婉有些心虚:“姐姐这婢女可真是心高气傲,妾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哪知她如此耿耿于怀。”

    如果谢长安拿这个做由头,她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谢长安露出一个笑,从椅子上起身:“我侯府三代男丁,惯于习武,舞刀弄枪倒是能来两下,对于泡茶这等手艺确实算不上好,比不得妹妹出身的地方,整日与人品茶赏月。“

    她的出身?提起她的出身众人就想到青楼,在这府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王婉脸色一青,袖下的手攥得死紧,她的出身一直是她最遭人话柄的地方,谢长安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踩她最痛的地方,实在是可恶!

    真是小看这个女人了,大家闺秀心里的弯弯绕绕也不比她们从花楼里出来的人少。

    雪兰默默给自家小姐竖了个大拇指,狠还是小姐狠,不说话就算了,一开口刀刀往人心里扎。

    谢长安见她脸色阴郁站在原地,嫣然一笑:“妹妹不想说这个?那咱们便谈些别的,不如就谈谈妹妹为何要故意推我入水吧?”

    王婉脸唰地白了,她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此刻她的心跳乱得像脱缰的野马,就连身为侍妾的礼仪都忘了,她拼命在回想当时她把谢长安推下去的时候周围有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不然她为什么会怎么知道她是故意推她落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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