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吉普车在洛杉矶西切斯特的街道上行驶着。

    琳安分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双绿眼睛却很不安分地左看右看，好奇地观察着车内部。

    面前的扶手上挂着一只玩偶，但琳不能准确地知道那是什么人物——她所看过的影视剧里都没有，也可能是她看的不够多。往右，车门上和头顶上的把手上都贴了一层软膜，能看得到的地方还有提示小心的贴纸。出风口上的挂饰她认识，是海绵宝宝和派大星！她又往左转脑袋，看见手边躺着一个蓝色的纸巾盒，就正好在前后座位都触手可及的地方。再转……是瑞雯小姐在开车！

    琳马上转回脑袋坐直身子了。

    一直观察着女孩的小动作，瑞雯忍不住笑了。“没关系，”她说，声音很温柔，“你可以随便看，这并不会冒犯我。”

    “瑞雯小姐，很喜欢动画片吗？”得到许可的琳伸头看向车后座，发现了两只玩偶型的抱枕，俨然是汤姆和杰瑞——《猫和老鼠》的主角们。

    “……kind of？”瑞雯转动着方向盘，“我确实喜欢看动画片，不仅仅因为那些可爱的画风和绚丽的色彩，而且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起码年轻的她已经因为猫和老鼠爱上了土豆泥。

    “而且我本人是查克·琼斯版猫和老鼠的忠实粉丝。”

    “我也是！”琳有些开心了，为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而兴奋，“我的最爱是《小雪人喜欢我》，而且还用到了我最喜欢的肖邦的《升c小调幻想即兴曲》！只是，在学校里，身边的同学们都不喜欢，他们还嘲笑我太幼稚，只配看动画片了……”

    酒精催化了女孩的情绪起伏，她的声音有些失落，手无意识地抓着自己的金发。

    车在红灯前停下了。

    “有什么可笑话的，”瑞雯开了口，“哪条法律规定成年人不能喜欢动画片了？并没有。喜欢是对自己而言的，你可以喜欢动画片，我可以喜欢电影，别的什么人可以喜欢现实题材，都一样的。”

    喜欢还要分高低吗？

    琳点点头。

    瑞雯笑了，“喜欢动画片，说明琳的心很善良，很纯洁，还是一个可爱的小孩子，对世界充满好奇呢。”

    “真的吗……”琳感觉自己害羞又激动，“在学校里，他们看我成绩好，就叫我书呆子，一知道我喜欢动画片，又叫我怪胎，我的父母都不知道。”

    瑞雯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琳，你不需要看低自己，你的学习成绩优秀，说明你有能力，这就是你的优势。每个人都有长处和短处，比如我，C组组长，上学时的成绩可是一点不优秀。你不比任何人差劲，你有你的长处，既然我们几个是一起的，那就没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是第五权力的员工。”

    琳的眼神从怯懦变得有光亮了。瑞雯明白，这才是她想要的——每个组员不是跟在她身后的影子，而是齐头并进的朋友。

    随着绿灯亮起，瑞雯启动了车。旁边传来女孩坚定的声音。

    “我会努力发挥自己的作用，不让所有人失望的！”

    “我很期待。”

    “其实我也喜欢《辛普森一家》，”琳的话匣子打开了，“虽然爸妈不喜欢，认为它太过了，但是我认为它很有趣！我最喜欢的是第三季的第一集，而且还有迈克尔·杰克逊的配音！”

    “这我了解的并不多，或许你会乐意为我介绍一下？”瑞雯顶着女孩的欢欣眼神有些尴尬。

    91年，她摸了摸鼻子，14岁的她还在刻苦学习呢。

    “没关系的瑞雯，让我来为你介绍一下。那一集他为一个精神病患者配音，不仅回顾了他已经发表的歌曲，还为丽莎——就是剧里的女儿弹唱了一曲《丽莎这是你的生日》，所有出现的歌曲都很好听，瑞雯你喜欢音乐吗？那这集可不能错过！”

    琳兴致勃勃地说着，没注意到瑞雯有些恍惚的神情，仿佛一个大大的问号出现在她的头上。

    “那位迈克尔·杰克逊……唱歌很好听吗？请原谅，我没有听过很多他的歌。”

    金发女孩很诧异，“那当然了，毋庸置疑！他可是‘king of pop’!他的歌就没有不好听的，哦，或许是因为最近他不怎么露面了，也可能是因为那些丑闻……”

    “好吧，金发小天使，虽然我很乐意听你继续说，但是机场到了，你的行李箱到手了我们再继续谈话怎么样？”

    “瑞雯快快快右边有车位——”

    洛杉矶就没有停下的时候。瑞雯站在站牌旁如是感慨道。

    将近午夜的洛杉矶国际机场仍然灯火通明，无数人来来去去，在相聚与分离的回归线上运转着，仿佛一幕幕戏剧，永不停息。

    “瑞雯！”呼唤让她回神，她定睛看着眼前推着行李箱跑来的少女。“好消息，你看，我的行李箱找到了，而且里面的东西也没有少。但是……我想去上个厕所，你能在这里再等我一下吗？”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点着脸颊。

    “那有什么，”瑞雯失笑，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你有厕纸吗？”

    女孩点了点头，转头向着公厕的方向跑去了。

    “打扰一下，小姐。”一名清洁工提醒，瑞雯回应了一下，移到了站牌的另一边。在她的面前，一排候机椅上的两个人正在交谈着。

    瑞雯发誓，不是她成心偷听，是这两个人的交谈声实在很大，直往她耳朵里跑。

    他们看着手机说起来：“听说最近公司里的重磅消息了吗？”

    另一人说：“听说了，迈克尔·杰克逊不是要和咱们合作复出吗，就在今年。据说他的财政状况不太好——入不敷出，也不知道他状态怎么样，还能不能继续坐在‘king of pop’的宝座上？”

    “他们有人说是掩盖丑闻作祟。”挑起话头的人压低了一点声音，神秘兮兮。

    “什么丑闻？”另一人果然感兴趣。

    “paedophilia！just like that……”这人说到这儿就笑起来，笑得很难听。两个人凑到一起，说话声音更小了。

    瑞雯虽然听不见剩下的内容，但莫名觉得很恶心，两个人的神态很讨厌。

    随着广播响起，两个人起身去登机了，瑞雯看到他们的上衣口袋一角露出了一张类似员工牌的东西——感谢她的好视力，她捕捉到了三个字母：AEG。

    好家伙，瑞雯心想，公司员工在外大声讨论公司项目，这换在第五机关的话，第二天这两个人就会被炒鱿鱼——严重一点就直接吃丽萨的枪子了。

    “我想问你一下，”上车后，瑞雯看着身旁的金发女孩，“你对迈克尔·杰克逊了解很多吗？我想问一个关于他的问题。”

    “……kind of？”琳拽着安全带，“我只能说我了解一些，谁又能真的说了解他的全部呢。瑞雯，你想知道什么？”女孩的绿眼睛里有些犹豫不决。

    “……他是唱诗班出身吗？怎么说，就是基督教教堂那种。”

    “啊？不是的，他虽然也信仰基督教，但是没去过唱诗班。他是童星，5岁就开始表演了。好像他的父亲对他很严格。”

    “童星是这样的。”瑞雯点点头，拧动车钥匙。但她心头的疑惑还没解决。

    为什么你们欧美唱歌好听的十有八九和小孩有关系？她如是想。

    “瑞雯，关于第五权力，你能告诉我更多吗？”琳又回到了为工作而担忧的状态，“关于它的传闻有很多，但我想要搞清楚我们能做什么。”

    瑞雯打消了重提之前那关于迈克尔·杰克逊的话题的念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

    “好吧说来也简单。历史是这样的，上世纪五十年代，朱利耶斯·戴琳斯和弗朗西斯结婚了——她是他的第三任也是最后一任妻子，前两任是谁我也不知道，丽萨是他们的女儿。弗朗西斯是个有钱的女人，在她的金钱支持下，朱利耶斯买下了当时濒临破产的第五权力的前身，并逐渐将其发展成一家非常成功的企业，直到跻身富豪行列。”

    “朱利耶斯取得如此成功的方式很简单：靠行贿、靠洗钱、靠政治捐款。他深信，只要抓住人的把柄，就能为己所用——无论去哪儿，无论见谁，他都随时进行窃听和录音，留下证据。上世纪70年代，他又和和苏联进行了庞大的贸易，还帮助苏联从美国银行获得了上亿美元的贷款。正因如此，朱利耶斯常年被中情局怀疑是否是苏联的间谍。联邦调查局的描述也很有趣——如果能赚钱，他甚至会和魔鬼做生意。”

    “1990年朱利耶斯去世了。几天后，律师宣读了他的遗嘱——绝大部分遗产留给了丽萨。家族里的其他三个孩子所得到的加在一起的总和都比不上她所得的零头。令人惊讶，是不是？”

    “在我的印象里，富豪们是不太热衷于让女性来作为继承者的，”琳思考着，“鲁伯特·默多克就始终认为，女性永远不会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事业之中。他与第二任妻子所生的女儿伊丽莎白，在1996年事业扶摇直上时怀上了自己的孩子，默多克拒绝给她更高的职务，并在次年分配蛋糕的时候，让大儿子成为了集团副首席运营官、小儿子负责亚洲市场，什么都没有给伊丽莎白。”

    “丽萨算是回到了正轨上。”瑞雯点了点后视镜上挂着的第五权力的吊坠，“丽萨结束了她在耶鲁大学的学习后，与PAE谈成了合作，这为第五权力争取到了难以估量的好处——PAE是美国国防和政府服务的承包商，客户更是涵盖NASA还有联合国，不仅能够增加雄厚财力，还能为企业创造良好口碑——别忘了，朱利耶斯还有专门的政治媒体咨询顾问，负责对外维护他的正面公众形象。就这样，丽萨成为了遗产执行人。”

    “2006年，第五权力以12亿美金的价格收购了PAE，丽萨凭此赢得了股东赞赏，第五权力股票大涨——这也就是B组的前身，我是说，如果在公司里看到他们精神恍惚自言自语，不要担心，他们只是加班加多了。”

    “那A组是做什么的？”琳的头上又冒出了一个问号。

    “那还得从朱利耶斯说起了。刚刚已经说了，情报是朱利耶斯的看家本领，他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不仅在事业上如此，对待家人，也一样。他是绝对的话事人和主心骨，人人都要听他的话，处处都是监控和窃听，家人的所思所想所做之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的遗嘱里也要求保留这一看家本领。所以现在的A组的职责就是情报获取——这已经是丽萨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不那么肮脏的那种。”

    “至于我们C组——相对而言确实比较轻松了，就是为有钱人们服务。”瑞雯趁着红灯的空隙伸手指向比佛利山的方向，“虽然有钱人也分三六九等，但有时候财力相当，但需求也不尽相同，我们的工作就是穿梭在他们的世界里，给有钱人们提供情绪价值和情报价值的同时，填充自己的腰包。我们会接触到的人多的是，比如私厨啦、派对策划者啦、媒体从业者、摄影师、公关啦、还有各类在精神层面照顾富人的人……多的是。当然，如果客户要求，我们或许还得化身夏洛克·福尔摩斯，调查一些案子。”

    “我喜欢探险。”琳听到最后一句话明显眼睛亮了起来，能直接代替瑞雯的远光灯。

    “好的，小侦探。”瑞雯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下了车，小区显得有些老旧，但基础设施完备，她隐隐约约地在一片平地上看到了白线和矗立着的篮球框。“今天晚上好好休息，快乐地度过这个周末，下周一来精力充沛地工作如何？”

    “非常感谢你，瑞雯。”琳推着行李箱，“我是说，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上司！”

    瑞雯露出一个笑容，“没关系，如果真想要报答我，那就集中精神好好工作吧。哦，不，也不必了，”她的神情变得严肃了，“不要吃阿德拉，我认真的。”

    “我不会的，妈咪告诉我，阿德拉是商人的谎言，禁止我吃药。”琳露出笑，“虽然在学校里，大家总在期末或者写论文时吃阿德拉，但是我从没吃过。”

    “非常好，”瑞雯拍了拍她的肩膀，“晚安，琳。祝你好梦。”

    “晚安，瑞雯。”

    瑞雯一直看着琳走进小区，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才重新钻进车里，踏上自己的回家路了。

    这个时候的瑞雯不会知道，她将来要为了补偿她的想法去付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