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满离开房间没多久，便觉不对，楼里的人消失大半，她扫了眼，没看见领他们进屋的侍卫头子。
慕容春也察觉不对劲，低声提醒道：“看来他们还没死心，你当心些。”
他们指的是长老堂，赵雪满握紧剑鞘，心想若是真刀真枪地打还好，她自认体术不错，怕就怕那些老头儿在楼中埋了阵法……
这道想法一闪而过，她忽然背后一凉，本能地寒毛直竖，立刻朝慕容春道：“别动！”
奈何已经迟了，一道寒光闪过，阵法已被触发。
赵雪满只来得及将慕容春扑倒在地。
嗖——
几道冷箭朝他们射来，赵雪满翻身避开数根冷箭，余光见她师父朝旁边一滚，顺势放倒一张木桌，躲在后头，动作灵敏得像个二八小伙。
她松了口气，道：“躲好了！”
说罢她凌空而起，迎着冷箭飞去，若她没猜错，阵眼往往就在机关上！
躲在暗处的侍卫头子刚才还觉得长老们太过谨慎，不就是料理几个没了灵力的修士么，他们还分开了，正适合逐个击破。
他特意先挑了两个软柿子，结果看似弱不禁风的女修却在能围杀武道高手的箭阵中如游刃有余，这便算了，那个看着古稀之年的散修老头怎么回事，那灵活劲儿，只怕他儿子都比不上！
赵雪满避过几波攻击后，算准时机翻身捡起地上的箭朝阵眼射去。
咔嗒——
阵眼已破。
慕容春听见声响，慢慢从桌后探出头，见机关停了，这才理了理袖子，大摇大摆从桌后走到赵雪满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做得不错。”
赵雪满勾起嘴角，“不敢当，徒儿身手不及师父灵敏，惭愧、惭愧。”
她说罢抬头朝某个方向道：“阁下还不现身？”
侍卫头子知道躲不过，从后方走出来，道：“仙士好身手。”
“竟然是你。”赵雪满挑眉，问，“那帮老头让你来的？”
“在下的确是奉命行事。几位意图破坏联姻，不仅是全村的敌人，更是人魔两界的敌人，长老已通知村民包围红雀楼，你的身手再好，也抵不过数百村民的围攻，仙士还是立刻束手就擒的好。”
“他们这么跟你说的？”赵雪满乐了，“你要不要去地下看看你们尊敬的长老都干了些什么？”
侍卫头子听她在那大放厥词，宽阔的脸庞都气歪了，警告道：“这楼里不少阵法机关，你若再敢对长老们出言不逊，我便启动阵法，届时你便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赵雪满朝慕容春使了个眼色，师徒俩多年的默契无需多言，慕容春立刻道：“有这么厉害的阵法，你怎么不早用？”
“自然是未到不得不用的时机。”
“我看是因为某些原因不敢用吧？小伙子，你几岁了？”
侍卫一愣，皱眉道：“你这是何意？”
“就闲聊几句，别紧张。你叫什么名字？”
“这与你何干？莫要耍心眼，你身边的姑娘能打，你却……”侍卫说着忽然停下，脸色猛地一白，那个能打的女人不见了！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时，他忽觉背后一冷，一道劲风呼来，他两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赵雪满放下板凳，与慕容春相视一笑。
赵雪满将人拖到柱子旁，取出麻绳捆了一圈又一圈，道：“好在师父机灵，这侍卫脑子不好，功夫却不低，想来是那群老头的心腹。”
“只派他一人前来，想必对他的身手很有信心。”她麻利地打了个结，又仔细检查一遍，确定这人身上没藏暗器，这才拍拍手，坐在方才的板凳上。
“莫要高兴得太早。”慕容春道：“他们敢只派一个人来，一是留了后手，二是他们生怕事情败露，这才派了忠心能打，又没头脑的心腹来，若到不得已时，便让这个心腹与咱们同归于尽。”
赵雪满道：“不管他们有什么后招，咱们只需找到人，再让二人相见便可破局。”
“事不宜迟，咱们赶紧找人去！”
慕容春却道：“此人就这么放任不管，总归不放心。”
“你想带上他？”赵雪满不情不愿，“不要吧，我刚捆好呢。”
“我的意思是，不如给他吃一粒这个。”慕容春捏着一粒赤色药丸，卸下侍卫的下巴，就要将药塞进他嘴里。
“不要！”
慕容春手一顿，转头看去。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身上穿着婢女的衣裙，那张莹白的脸因一路小跑而泛起红晕。
“软娘？”赵雪满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如拨云雾般想起那张手帕，随着软娘走近，她熟悉的帕子上的香气与软娘身上的香渐渐重合，终于想起初入红雀楼那日，她就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当时还在想哪日请教一番，出去后教给慎行，她最近爱鼓捣这些。
“仙士！”
赵雪满刚回过神，就见软娘站在她面前，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她忙将人扶起来，问：“软娘，你为何在此？”
“我哥哥心性耿直，他也是奉命行事，求仙士饶了他！奴婢愿当牛做马报答仙士！”
软娘说着又要跪下，被赵雪满托住胳膊拉了起来，她看了眼还在昏迷的侍卫，惊讶道：“那是你哥哥？”
“是，红雀楼每年都会收留孤儿乞丐，长老堂会教我们一些技能，学成后便可留在楼里。你们见到的侍卫和婢女都是这样培养出来的，我们兄妹二人只是其中之一。”
赵雪满道：“每年都收？”
“是。”软娘看了眼柱旁的侍卫，确定他的胸口还在起伏，这才松了口气，解释道：“人魔联姻是大事，红雀楼至关重要，需时时备着人。”
这倒是，慕容春问：“那你们来了多长时间？”
“三年。”软娘语气轻快道，“红雀楼的人三年一换，过了今年，我们就能自由了！”
赵雪满与慕容春对视一眼，面色不佳，问：“如何自由？”
“长老堂会给我们一笔银两，放我们离开村子，各自生活……长老堂于我们有再造之恩，兄长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一心只想报恩，还请仙士看在他的赤诚之心饶他一命吧！”
赵雪满想的却是三年后自行离村的事，长老堂不是善茬，会有这么好心？
只怕那些人已经成了阵法的祭品，永埋地底了。
慕容春显然也是这般想的，他问道：“你便罢了，你的兄长是长老们的心腹吧？想必替他们办了不少事，当真能全身而退？”
“当然可以，长老亲口答应我的！”
那侍卫不知何时醒了，正试图挣脱绳索。
“哥哥！”软娘提裙奔到他身边，伸手帮他解绑。
赵雪满没拦着，缓缓道：“不如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希望你们去了那里仍笃定那帮老头会放你们走。”
“休想！”侍卫冷声道，“长老有令，必须杀了你们！”
“哥！”软娘拉住他，低声道，“我们就去看一眼，万一其中有误会……”
侍卫犹豫片刻，终是在自家妹子面前败下阵来，“既然你于心不忍，那便跟去瞧瞧吧。”
说罢，他转头瞪了赵雪满一眼，警告之意不言而明。
两兄妹虽然答应跟着，却警惕心不减，赵雪满亦担心侍卫放冷箭，两方商量后，决定由赵雪满带着软娘，侍卫带着慕容春，各自弱点被对方捏在手中，才不敢轻易妄动。
赵雪满循着记忆往回走，一路无比通畅，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软娘最擅察言观色，瞧出她的疑惑，主动解释道：“引你们进屋后不久，我们便接到长老堂的密令，全部撤出红雀楼。我是因为不放心兄长，才半路折回来。”
“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爹娘走后，我们便相依为命，兄长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软娘说到此处，眼中浮起一抹光亮，“我与兄长说好了，到时离开此地，去扬州城开酒楼，银子都攒好了……”
赵雪满笑道：“那便提前祝你们开业大吉了。”
“多谢！”软娘笑了笑，问，“仙士你呢？此番若能安然，你日后想做什么？”
赵雪满一愣，她还不曾想过。
若是此番事了，两本书顺利融合，系统就要走了吧？
那样她便能真正自由了……
软娘见她不说话，不禁懊恼自己嘴快，小心翼翼看了眼赵雪满，低声道：“仙士莫怪，我只是随口一问，您不必理会……”
赵雪满却笑道：“若能安然度过这一遭，我和你一样，也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到时我便周游天下，除暴安良！”
软娘笑弯了眼，显露出几分少女的娇俏来，“那便预祝仙士得偿所愿了！”
两人相视一笑，竟生出几分知音之感。
赵雪满低头，眼里的光一瞬间暗淡下去。
软娘并不知晓，她所经历的，所梦想的，包括她自己都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真正的她早已消失在浩瀚时光中。
多像曾经的她啊……
不，软娘要比她幸运些，至少她能永远活在这里，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才是梦中人……
她忍不住拨开云雾，去推测旧日情景，历史上人魔联姻失败了，那位魔族少主至死未能寻到手帕的主人，而软娘……
她会在对未来的憧憬中被推入石洞，成为数百祭品中的一个。
还是如今幸运些。
原来虚虚实实，有时侯无需分得太清楚。
赵雪满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只觉得自己好似终于与这荒唐的世间达成了和解，心里一块无形的石头终于消失了。
她正怅然，就听见慕容春的声音响起：“小兄弟，你还没说叫什么名字呢。”
“荣钢。”
“原来是荣钢小兄弟，你且听老夫一一道来，当时我们在屋里，忽然有阵法亮起……”
慕容春正绘声绘色地描述误入禁地之事，赵雪满也对软娘道：“早就想问，你身上的香气好独特，是自己做的吗？”
“香气？”软娘笑道，“我不爱用熏香，你是说我的头发吗？”
赵雪满循着香气望过去，竟真是她的发香。
软娘道：“我家中贫穷，娘亲便上山采了鲜花和香草制成头油，我用惯了。”
“你可曾把头油赠予别人？”
软娘摇摇头，道：“红雀楼的月钱不低，姐妹们买得起更好的。”
几乎能确定软娘就是魔族少主的心上人了，只是不知她对魔族少主是何想法，若只是魔族少主单相思，又该如何？
她本该不管不顾，直接将人带到魔族少主面前，如此便可破境，可软娘在她眼中已然成了有血有肉的活人，她更将她视作朋友，又怎可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推出去。
赵雪满内心还在挣扎，山洞却已近在眼前，虽然塌成一片废墟，但仍有残壁支撑，不至于令整座红雀楼倒塌。
断壁残垣中，白骨清晰可见。
赵雪满不再犹豫，问：“软娘，你可有心悦之人？”
“什、什么？”软娘瞪大眼，显然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提这些。
赵雪满眨眨眼，笑道：“你且告诉我。”
她涨红脸犹豫许久，才凑到赵雪满耳边小声道：“应、应该是有的。”
赵雪满挑眉，“是谁？”
软娘摇头，怅然道：“不知。”
“不知？！”
“你小声些！”或许是一路聊得合拍，软娘对赵雪满亲近了不少，情急之下竟捂住赵雪满的嘴。
赵雪满配合地闭上嘴。软娘扭头见她哥一心扑在周遭的白骨上，还要分神与那位老修士辩解，并未留意她说了什么，这才放心，松开赵雪满的手，低声道：“对不住，是我失礼了。”
“没事，你快说说，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就、就在后院偶然遇见的，他在喂一只野猫，我、我就驻足看了会，不知怎的被他发现了，我惊慌之下便逃了，后来再没见过……早知便不跑了。”软娘神色懊恼。
赵雪满在心中松了口气，笑道：“还落下一条帕子，是吗？”
“你怎么知晓？”
太好了，是两情相悦！
软娘连忙道：“你认识他？”
“不认识，不过很快就认识了。”赵雪满道，“他一直在找你，等你哥的疑惑解了，我就能带你去见他了。”
软娘看着地上的白骨，沉默了。
慕容春说的话她也听见了，他说这一切都是长老堂的阴谋，他们才是破坏人魔联姻的罪魁祸首，而这些埋在地下的白骨，都是当年被招进楼里的孤儿……
他们没有得到心心念念的自由，也没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而是在年华正盛时，被活生生地献祭了。
她眼里蓄了泪，却倔强地忍着不让它们落下，只低叹道：“原来这才是长老堂为我们准备的归宿啊……”
荣钢与慕容春吵得面红耳赤，却在听见这句话时红了眼。
他自知蠢笨，却不知蠢得差一点点，就把妹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所有恩情和忠诚，都在这一刻成了激荡在心中的恨与自责。
四人有说有笑进去，又沉默着走出来。
唯有慕容春气定神闲，催促他们走快些，免得屋里的两个人族叛徒又生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