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的百姓都已撤离，房屋也都被魔族烧坏了。
赵雪满在一家小院里搬来了勉强能用的桌椅，大马金刀地坐下，冲顾瞻扬了扬下巴：“说说看，这一路你是怎么走过来的？”
顾瞻低头，先把她那不羁的两条腿放好，又取出干净的帕子擦去她脸上的灰，见她那双会说话的杏眼盯着自己，无奈笑道：“你是姑娘家，怎这般不注意自己的容貌。”
赵雪满瞪了他一眼，“我向来这般，你若看不过眼，大可找别人去！我看方才那林姑娘就不错······”
她话未说完，对上顾瞻的眼睛，有些心虚地别开脸。
顾瞻笑了：“我以为你不在意。”
他的潜台词很明显——“没想到你也会吃醋啊！”
赵雪满顿时恼了：“谁在意了！”
顾瞻见她这般，越发来劲：“我告诉她我有一位夫人，凶悍得很。”
登徒子！赵雪满脸都憋红了：“谁是你夫人？！”
顾瞻往前倾，他生得高大，是以轻轻一个动作便让人有压迫感。
“你说呢？”
这人几日不见，倒比往常更无赖了。莫非那点子仙风道骨的气质也与灵力一起消失了？！
赵雪满抿唇，声音低了几分：“你少扯开话题，我问你的话还没回答我呢！”
顾瞻消失得突然，回来得也突然，她还未来得及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系统已经查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唯有从他口中说出来，赵雪满才能感到安心。
“不急。”顾瞻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桃花糕，他挪到赵雪满面前，道，“经过寻芳镇买的，边吃边说。”
赵雪满纵然再气，见着这几块糕点，也都气消了。
然而面上还需做做样子，否则以后她的话更要被这厮当作耳边风了。她轻哼了一声，嘀咕道：“几块糕点就想收买我，瞧不起谁呢！”
嘴上这般说，手却已经拿起一块往嘴里送。
糕点入口即化，还带着一股甜糯的香。
赵雪满一愣，道：“这真是寻芳镇买的？”
寻芳镇的糕点她可没少吃，好虽好，却偏甜了些，她还没见过哪家铺子能做出这般甜而不腻的桃花糕。
要说这甜度，也就在苏闻燕那里吃过，可苏闻燕做糕点有个小习惯，喜欢往里加点艾叶，这糕点却没有那股味道，她狐疑地看向顾瞻，正好见他盯着自己，被发现后又故作镇定。
赵雪满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她将手里的桃花糕在顾瞻面前晃了晃，道：“这不会是你做的吧？”
顾瞻本就没打算瞒着，只是想听听她的真心话，便淡声道：“闲来无事，跟你那位苏师妹学的。”
“看不出来啊，你还会做这个。”赵雪满将糕点往嘴里一扔，道，“好吃！”
“当真？”
“我骗你做甚？”赵雪满白了他一眼，她对食物可是认真的，从不说谎，“说说看，关于这个世界你知道多少？”
顾瞻眼中的笑意淡了下来，坦然道：“全部。”
赵雪满听他说完，心中已经了然，他们二人知道的都差不多，所以，她看了眼顾瞻，“这几日，你救了不少人吧？”
顾瞻的眸光暗了些，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低声道：“尽力而为罢了。”
“阿满，”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姑娘，喉咙塞了棉花似的，早在心里重复千万次的离别，当着她的面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最后只道：“咱们去逛逛？”
“好啊。”
魔族刚来，这荒村四周几里皆是无人之境，他们御剑转了许久，才在一处离扬州不远的小镇上落脚。
这座小镇前有扬州城，后有苍龙门做保，在这乱世中算得上一处世外桃源了。
小镇不大，赵雪满一路逛吃，与人交谈几句，便知此处的百姓与寻芳镇的百姓一般，大多做的是修仙者的生意，是以对修仙者分外热情。
比如眼前这位衣着华丽的公子，他已经第三次出现在她面前了。
“姑娘，在下方才捡着一个钱袋，不知是不是······”
“不是。”
说话的是顾瞻。
赵雪满悄悄看了眼，这人的脸色已经与茅坑一般臭了。
那位公子名叫郝佑乾，是镇上首富的儿子。
郝佑乾见他三番五次打断自己与这位女仙长说话，也没了好脸色，皱眉道：“我与这位仙长说话，你插什么嘴！”
他虽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却也曾在苍龙门修炼过一段时日，一眼便瞧出这男人虽气势逼人，却毫无灵力，不过长了长漂亮的脸，以至于做什么都显得高深莫测罢了。
何况一路跟来，他未见这位漂亮的女仙长对他有半分逾矩，想来只是这小子单相思。
他都这般呵斥了，原以为这男人会识相离去，再不然也该露出几分不自在的神色，却不想他目光如冰，看得他浑身一抖。
可真能装！
郝佑乾想。
不过，他看了眼赵雪满，心想在漂亮姑娘面前，总要斯文些才好。
他就不与此人计较了，如此一来，反倒显得他温和大度，眼前这位姑娘也能对他另眼相待不是？
他理了理长衫，对赵雪满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在下郝佑乾，姑娘还未回答，这钱袋是不是你的？”
赵雪满笑道：“自然不是我的，这钱袋难道不是公子方才经过我身旁时落下的么？”
“呀，竟被姑娘识破了。”郝佑乾嘴上这般说着，面上却无半分尴尬之色，霎时间又换了套说辞：“这钱袋虽不是仙长的，但相逢即是缘，不知在下是否有荣幸能请仙长吃个饭？”
赵雪满还未开口，顾瞻又抢答：“没空！”
说罢拉着赵雪满就走。
“诶——你们别走呀！”郝佑乾抬腿就要跟上，却忽然背后一寒，下一瞬，一根竹枝插入他脚边，毫无灵力的竹枝却将坚硬的石板戳出一个洞来。
方才但凡多走一步，他这脚便要废了。
郝佑乾：“……”
幸好刚才没跟他杠上！
赵雪满被拉着跑出去老远才停下。她看了眼一言不发的顾瞻，憋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弯了下唇角。
这一下就像在他冒火的心头浇了桶油，他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哟，炸毛了。
赵雪满可不怕他，挑眉道：“难得见你这么憋屈，可不得多笑会。”
顾瞻冷着脸不说话。
赵雪满凑上前点了点他的鼻尖，透亮的杏眼里映出他的模样。
“就算你不开口，我也不会答应他，你这醋喝得冤不冤？”
顾瞻低头看她，心中的火气被那葱白的指尖一点，顿时烟消云散。
她总能轻易动摇他的情绪。
这点若被她看出来，指不定又要笑话他，顾瞻仍板着脸，淡淡道：“谁说我吃醋了。”
“好好好，你没吃醋，你只是见不惯妙龄少女被浪荡子调戏而已！”
顾瞻闻言张了张嘴，想反驳又觉得欲盖弥彰，只得闭上了嘴，脸却再也板不住了。
赵雪满笑嘻嘻地拉着他往前走。
“趁天色未晚，你再陪我逛逛，晚上带你去个地方！”
不大的镇子被两人走了个遍，太阳即将落山之际，赵雪满抱着两壶酒，带他爬上一座山头。
山上有一片不大的瀑布，两人地而坐，一人分了一壶酒，就着花生米和烧鸡吃。
赵雪满今天高兴，因走了许久的路，脸上红扑扑的，比天边的晚霞还要艳丽。
她兴冲冲道：“方才那老翁真有意思，竟瞒着妻子将酒藏进了山里，如此爱酒，却愿意将酒卖给咱们，只为了给妻子买身好衣裳，真是羡煞旁人！”
那会她随口提了句忘记买酒，竟被路过的老人家听见，还说愿意卖她两壶自家酿的酒。
自家酿的酒虽不如酒楼精致，却别有一番滋味，赵雪满自然乐意。
她掀开封口的红布，酒香扑面而来，一闻便知这酒没买错。
顾瞻道：“羡慕什么，以后我们也能……”
话到了嘴边，他才想起过了今晚，或许他们再也没有以后。
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顾瞻抬起头看她，却在她眼中看见了相似的离别意。
无需多言，这一刻两人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顾瞻苦涩地想，或许这便是话本中写的心有灵犀。
瀑布激起的水花落在手上，赵雪满才回过神，扯了扯嘴角，佯装没瞧出他的异常，将鼻子凑到坛口轻嗅。
“好香！”她尝了一口。
顾瞻见她那馋猫样便知不好，道：“别喝太多。”
那老人家是酒痴，酿的酒容易醉人。
“我心里有数。”她看了眼顾瞻，“你很少饮酒吧？”
“嗯。”顾瞻盯着手中的酒壶，低声道，“饮酒耽误修道。”
果然，赵雪满笑了，“真是个剑痴！”
她一口酒下肚，舒服地舒展了四肢，转头看他，“顾瞻，你是我见过的最接近道的人。能不能告诉我，在那个故事里，你的结局是什么？”
顾瞻盯着酒壶，半晌喝了口酒，闷声道：“不重要了，总归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赵雪满垂眸，看了眼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忽然低叹一声：“如今这般，也不是你我想要的结局。”
顾瞻扣着酒壶的指尖微动，一想到接下来她要说的话，忽然生了一股转身就走的冲动。
明明是他们不约而同做的决定，但此刻他真的不想听。
他低着头，有些不敢看她。
赵雪满心中亦是难受，她看了眼山下远远亮着的灯火，沉寂的眼底被火光点亮，灿若繁星，她笑道：“顾瞻，陪我看场日出吧？”
顾瞻终于抬起头看她，只一眼，目光就好像黏在了她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好。”
“不过，”赵雪满冲他眨眨眼，“在那之前，我们得做一件事。”
“好。”
“这就答应了？你不问问什么事吗？”
“嗯。”顾瞻低低应了一声。
只要是她想要的，他什么都能答应。
“那咱们成亲吧！”
顾瞻一愣，接着惊愕地看着她。这话她早说过，他原以为只是随口一提，但仍在心底偷偷甜蜜了很久。
只是，他看着脚下这片青草地和不远处的瀑布，终是摇摇头。
赵雪满疑惑道：“你不愿意？为什么？”
不至于这么快就变心了吧？
她向来爱把心思挂在脸上，顾瞻弯起食指，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
“别瞎想，我只是想等日后……”他抿唇，尽管极力隐忍，眼底终是露出几分难过，他说，“等日后我准备好一切，一定昭告天下，轰轰烈烈把你娶回家。”
两人都沉默了。
赵雪满眼眶有些热，谁知道明日一别，他们此生还能不能相见。
她猛地喝了一口酒，反手将酒壶怼进顾瞻口中。
无论她做什么，他从来只有顺从。
陈酒辛辣，顾瞻就着她的手喝了好几口，直到呛得咳嗽不止，目光仍落在她脸上。
日头不知何时落了山，只剩一轮弯月高挂，月光温柔地落在他们身上。
赵雪满双颊泛着粉粉的酒晕，趁顾瞻不注意，一把将人推倒在地。
“我不想等了。”她将下巴抵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低声道，“我不要什么八抬大轿，也不用谁来见证。顾瞻，你我今夜便做真正的夫妻，好不好？”
顾瞻沉默许久，赵雪满忍不住抬头看他的表情，他急忙将脸转向另一边，但她仍借着月光瞧见那一点晶莹从他眼角滑落。
她想哭，又有些想笑。
没想到先落泪的人会是顾瞻，不枉她忍了许久。
过了会，她听见顾瞻轻笑一声，“好，都依你。”
紧接着，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再睁眼便瞧见了顾瞻放大的俊脸。
赵雪满：“……”
说什么不要，行动起来比谁都快。
呵！男人！
顾瞻抬手，一道白光闪过，结界已经布好。
尽管如此，天上的明月仍躲进了云中，天地一片寂静，只余悦耳的流水声，和夹杂其中的低吟。
不知过了多久，赵雪满靠在顾瞻肩上，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
顾瞻换了身月白色衣袍，袖子很宽，用金线绣了漂亮的云纹，不像个孑然一身的修士，反倒像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赵雪满拉过他的手，低头找着衣袖上的线头，终于在不起眼的地方瞧见了，便将那线头抠了出来，揪着玩，低声道：“真想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顾瞻抬手配合她的动作，看着上面精心绣好的祥云被她扯散，直到扯去大半边衣袖上的祥云，赵雪满才停了手。
远处的云朵被染成金色，光芒万丈，太阳就在此时缓缓升起，赵雪满看着那漫天金光，忽然道：“听说神的法光是金色的。”
“嗯。”顾瞻侧头看着她，这一夜，他的目光鲜少有离开她的时候。
“这颜色真好看。”赵雪满也转头，直直望进了他眼里，“顾瞻，我们成神吧！打破这世界的规则，脱离荒谬的秩序，成为完完全全的自己，然后，你再来找我。”
顾瞻勾了勾唇，“为何不是你来找我？”
“这个嘛……”赵雪满也很苦恼，“说实话，我觉得你成神的速度要比我快。”
“不过你别得意，我可是有秘密武器的人，说不准比你更快呢！”赵雪满笑盈盈的。
顾瞻见了，眼底也染上笑意，声音低而温柔，“你一直很有天分，一定比我更快。”
赵雪满低头找了会，终于在杂草里找到剩下那一小坛酒，好在顾瞻将酒封盖了回去，不至于洒出来。
她将坛中的酒倒一半进空坛子，将酒坛子往顾瞻手里一塞，道：“还有最后一件事。”
她抬起酒坛晃了晃，道：“趁着日出没结束，把交杯酒喝了吧，夫君？”
就这么一句话，顾瞻眼眶又湿了，他勾起唇，低声道：“好，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天光破晓，一对新人站在崖边，用粗糙的酒坛子喝了交杯酒。
烈酒入喉，两人都红了眼眶。
他们不说别离，却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别离。
赵雪满将他袖口的金线扯断，编成细绳戴在腕上。
“等我们重逢那日，我亲自替你缝上。”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