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文/温又野

    2023.10.19

    2023年九月底，秋分已过。

    天将黑未黑之时，寒意已然浓重起来。

    南市美术馆外，唐乐瑜站在显眼处，等待唐乐衍接她。

    晚上八点在星辰酒店有一场商业宴会，两人要代表父母一同出席。

    唐乐瑜身穿的虽是丝绒质地的修身长裙，可偏偏又是抹胸款，并不能抵住冷风侵入。

    裸/露在外的肩颈已经冰凉，她五感麻木，嘴唇都白了几分。

    近两年南市入秋都很快，她也是头一回如此确切的体会到。

    一周前还艳阳高照，下了两场雨后，空气就像披了层薄纱，灰蒙又萧瑟。

    街道上梧桐树叶落了满地，目之所及到处都是热情的金黄色，气氛却寂寥凄清。

    网上新闻也说，随着全球变暖，各国各地的气候都变得诡异，急剧入冬入夏都不是什么怪事。

    或许南市这天气还算好的。唐乐瑜自我安慰。

    一辆黑色奥迪在她跟前停下，车窗摇下，唐乐衍微漠的面容出现：“乐瑜。”

    唐乐瑜抬起发软的脚，拉开副驾驶坐进去。

    将安全带系好后，又随手将扎着丸子头的束发带扯开，卷曲长发散落，她靠着车背也更舒服些。

    “虽然我没等多久，但还是得说一句。”整理好姿势后，唐乐瑜埋怨道，“外面那么冷，你再迟半分钟我就得冻死。”

    两人是双胞胎，但相似之处却极少。

    唐乐瑜脸型偏圆，面部线条更加柔软流畅，五官精致大气。尤其这一双杏眼，最为好看，透亮如镜，瞳仁乌黑，眼尾微挑，明媚与风情与生俱来。

    唐乐衍骨相更具英气，气质冷冽，与唐乐瑜的明媚灵动截然不同。

    唐乐瑜不如唐乐衍踏实稳重，浑身上下唯独那股傲劲儿与淡然与他如出一辙。

    她性格张扬，心直口快，是南市出了名的娇蛮公主，对哥哥偶尔也会表现得不讲道理。

    相比而言，唐乐衍虽然严格冷漠，对待唐乐瑜却温柔耐心，事无巨细。

    唐乐衍面对妹妹的埋怨，并不认为她态度有什么问题，默默将车内暖气打开，说：“往后温度会越来越低，不要再穿这么单薄的衣服。晚上酒会的礼服我已经让造型师帮你换了，免得受凉。”

    如今唐乐衍是南市受人尊重忌惮的冷面总裁，能让他放下身段照料的，暂时也只有唐乐瑜一人。

    唐乐瑜也心安理得地接受哥哥的关心，将整个人贴在座椅上，目视前方。

    唐乐衍问：“展画都运回工作室了吗，这两周在美术馆展出，感觉怎么样？”

    唐乐瑜如今是艺术画家，在南市美术馆举办了为期两周的个人画展，今天下午刚刚结束。

    有唐氏集团和音乐剧艺术家出身的妈妈于言的帮助，她的画展大获成功，知名度更上一层楼，还结识了不少国内老牌知名艺术家，人脉增广许多。

    但连轴工作十几天令她疲惫不堪，仿佛被剥去了知觉，浑身只剩下工作结束后的麻木与劳累。

    她情绪也不太高：“毕竟是市级艺术单位，收获还是不少的。但每天脚不沾地，累死了。”

    唐乐衍安慰说：“辛苦了。今晚过后可以给自己放几天假，休息休息。”

    “还好，做喜欢的事，并没有特别辛苦。比起唐总根本算不上什么。”

    车子在红绿灯路口停下，唐乐衍轻笑两声，顺势道：“最近事情确实不少，待会儿还要去机场接个人，我会让司机带你去酒店。”

    唐乐瑜问：“什么人还得你去接？”

    “美国分公司调回来的，未来科技项目研发部执行总监。”

    未来科技是唐氏集团注资创立的一家人工智能研发公司，一直是唐乐衍在管理。

    公司连续开展的不少项目都在行业内取得了成功，前段时间刚刚上市，顺便扩大规模，并从唐氏在国外的分公司里调回了许多有能力的高层与技术研发人员。

    唐乐瑜对这些并不关心，“哦”了一声，转头望着窗外迅速倒退的景色。

    唐乐衍：“不知道你对这人还有没有印象，是我高中认识的朋友，魏嘉越。”

    听到那个名字从他口中吐出，她手指如触电般一颤。

    比起此刻充实但疲惫的生活，高中确实无忧无虑。

    生活中没这么多约束规矩，她与哥哥都可以横冲直撞，肆无忌惮。

    他们高中毕业已经六年了，这么久以来，唐乐瑜鲜少从唐乐衍口中提过那时的人和事。

    此刻突然被提及，唐乐瑜脑海中出现一帧帧的回忆倒影，心里五味杂陈。

    时隔久远，唐乐瑜没有信心想起所有模糊又熟悉的脸，唯独魏嘉越的身影在她的脑海中依旧清晰活跃。

    魏嘉越比他们大两岁，是唐乐衍关系很好的朋友，唐乐瑜认识他是八年前的事。

    那时的他已经不上学了，只是南市的一个底层小混混，风评不佳。唐乐瑜一直对他抱有偏见，觉得他与哥哥之间地位悬殊，天壤之别，不该硬凑在一起做朋友。

    后来得知他与哥哥做朋友的真实目的，更是觉得这人不切实际心思阴毒。

    唐乐瑜想尽办法逼迫他看清他与她们兄妹之间的差别，但魏嘉越对此总是一笑置之，并不会放在心上。

    久而久之，唐乐瑜也疲倦了，偃息旗鼓。

    后来他不告而别，她渐渐忘了和他争斗的那种滋味。

    截至今日，他已出国六年。

    唐乐瑜从未打听过他后来的生活，与他的有关的记忆全部都只停留在高考的最后一天。那是魏嘉越离开的日子。

    “最初你对他抱有意见，但不闹不相识，经过了解，你跟他应该也算朋友吧。我记得当初他突然离开，你还跑来问我怎么回事呢。”

    唐乐瑜垂着双眸，兴致索然，说：“高中的事能想起的不太多，但是这个魏嘉越，一直是我那时候最讨厌的人。”

    她脸上看不出喜怒，停顿一下，继续补充：“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六年，从籍籍无名到如今功成名就的科技新贵，直接跨度这么大，确实很快。

    心想着，唐乐衍眼中多了分欣赏，感慨道：“嘉越哥很有天赋，聪明能吃苦，如今已经是行业里人人都想抢走的人才。”

    他看了妹妹一眼，笑着说：“跟你一样，人气高，受追捧。”

    唐乐瑜闻言勾了勾唇，并没把哥哥的话当回事，说：“都过了这么久，你还能把他当朋友啊？进未来科技的机会都能留给他，关系真好。”

    唐乐衍不知思索了些什么，淡笑着点头：”还好因为是朋友，我才能把他拉进未来科技。”

    唐乐衍年少有为，目光独到手段高明，是公认的天之骄子。

    他自视极高，心高气傲，平时看谁都是睥睨冷漠的。

    可偏对魏嘉越不同，处处说他好，身段放得比在唐乐瑜面前更低。

    唐乐瑜神色恹恹：“一个小混混而已，当初是唐氏给他工作机会，他就该感激涕零，知恩图报，现在为未来科技工作也是应该的。”

    唐乐衍闻言，笑着说：“你不懂。嘉越哥不是从前那样了。”

    唐乐瑜垂眸，双唇微抿，不继续说下去。

    太久不见的人，总会让你想见又不敢见。

    盼望多年，若回到身边的人变得陌生，难免令人不知所措。

    也不知唐乐衍是否会有这种感觉。

    星辰酒店是南市知名酒店，规模大，设施齐全。

    内有几个气派的欧式别墅，顶层配有巨资修建的空中花园，南市达官显贵和富豪明星举办宴会活动，首选都是这里。

    唐乐瑜抵达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酒店门口的灌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寂寥悲秋的味道更加浓重几分。

    唐乐衍将她的礼服换成了一身小香风套装，黑白配色，经典样式。她底子优越，身姿挺拔，这一身很配她本身的气韵，优雅而脱俗。

    半身裙在膝盖之上，她又多穿了条白色长筒袜，也能抵住几分寒意。

    宴厅装潢雍容华贵，宾客来往，热闹如市。

    唐乐瑜不爱交际，独自端着酒杯走动，却觉得索然无味。

    片刻后，门口一阵嘈杂。

    唐乐瑜抬眼看去，姗姗来迟的唐乐衍被一群人簇拥着，像是明星接受采访一样，寸步难行。

    他身边围了好几个人，唐乐瑜大部分都面熟，是哥哥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可一旁还站着一人，身姿挺拔，脸被人挡住，看不清模样，只能看到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做了看起来较为严肃的三七侧分背头。

    似曾相识的感觉令唐乐瑜多看了两眼，对方格外敏锐，感觉到她的关注，突然抬起了眼。

    一双犀利的黑眸穿过人群，毫不避讳的看着她。

    紧接着，人群散开，魏嘉越的脸显露出来。

    意料之中。

    唐乐瑜的神情变得严肃。

    他身上已经毫无当初那个穿着洗到变形的汗衫的贫苦少年的影子，一套剪裁得当的高定西装加身，气质卓绝矜贵，没被唐乐衍压下去半点，从容与优雅仿佛与生俱来。

    认出唐乐瑜，魏嘉越拍了拍唐乐衍的背，挑起下巴示意他看过来，唐乐衍点了点头，同他一起朝周围的人道别，向这边走来。

    宴会厅的水晶灯晃得唐乐瑜眼花，淡淡收回眼。

    思绪缥缈，一想到魏嘉越一跃成了能够出席这种酒会的业界精英，就觉得一阵讽刺感钻入骸骨。

    两人已在她跟前站定。

    唐乐衍：“乐瑜，嘉越哥回来了。”

    唐乐瑜看过来，得体淡定的神情中暗含不愿理会。

    太久不见，魏嘉越方才的从容全然消失，略显局促。

    过了好几秒，才伸手：“好久不见，乐瑜。”

    唐乐瑜垂眸，将手递去。

    两人手心相贴，不同的温度交汇在一起，熟悉得令她恍若隔世。

    片刻后，她看着他，礼貌微笑，开口：“好久不见。请叫我唐乐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