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慈醒来后便看见阿弥在床头守着。
“王爷!身子骨可还疼?”
姜慈被阿弥搀扶起,饮下一盏茶水。
“本王这是在何处?”
姜慈揉着脑袋,有些迷迷糊糊,缓缓坐起,感受到腰椎一阵轻微的松动。
睁开的双眼还有些朦胧迷离,使劲揉了揉眼儿才能清晰看见周围的一切。
身体还沉浸在酸疼的状态中,难以动弹。
阿弥屈身,半跪下来,毕恭毕敬地回复。
“王爷在距离郊外村庄十里路的市集客栈内。”
“客栈?本王不是在那处村庄吗?”
“属下去往村庄后,秦氏便告知详细状况,是一位姑娘家将王爷送到此处,便一路沿街寻觅便找至此。”
“尔等办事不力,还望王爷责罚!”
阿弥跪下时,顺带拿出胸前一直捂热的桂花糕,生怕弄坏碎了。
姜慈本想装作严肃庄穆之态,直到瞧见那还残留温热的糕点,心里一热。
便轻轻解开纸袋上的系绳,拿起一块糕点往嘴巴里抿了一大口,感觉有些噎,舌尖甜味慢慢扩散,正好化解了嘴里说不出咸苦。
“嗯,是要责罚。”
姜慈半依在软榻上,嘴角挂着一抹笑眼睛微眯,倏忽闪过一丝幽光。
“那就赐死吧。”
阿弥还是一如往常,面无表情。
只不过毅然抽出腰间的剑,一副壮士断腕的凛然之态。
姜慈听见鸣震的剑音,吓个半死,一脚踢开阿弥手里的剑,把一块桂花糕塞到他嘴里。
“木头疙瘩!诓骗你的还当真!”
“勉强留你一命,跟本王去个地方。”
阿弥抬头:“愿为王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行,你就陪本王去浮香阁。”
阿弥猛地站起来,胸膛的起伏明显加剧,耳廓倏地红了。
那看似一本正经的男人,一向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竟然闪烁着几丝无措的羞恼。
“王爷……”
“怎么?刚还嘴上万死不辞,现儿就打退堂鼓了?”
姜慈忍不住嗤笑出声。
“本王就带着你去见识见识世面也好,省得到时候有些狂蜂浪蝶,紫燕黄莺的迷了眼,到时候连本王都不放在眼里。”
浮香阁。
翠幕垂帘遮人面,绫罗绸缎衬香肩。
觥筹交错,甜腻浓重的脂粉香扑鼻而来,琵琶声徐徐入耳,一派旖旎风光无限好。
姜慈摘了颗葡萄帖在唇上,舌头一卷,大嚼碎烂,全然不顾台上红粉佳人。
不远处一桌,有个肚大肥硕的丑员外正拦下几位舞姬欲意为难。
“喝,快喝,不喝就是不给大爷面子!”
那双胖手粗鲁地撬开舞姬下颚,酒壶尖嘴割破软嫩朱唇后涓涓流淌,浸透薄纱,露出一片春光。
惹得旁人连声起哄。
姜慈用余光看到那位舞姬被人扒光衣物,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哭得梨花带雨。
端起杯盏,仰头痛饮下肚。
酒滚落肠,心中闷烫闷堵,舌尖慢慢泛出辛辣感,直冲天灵盖,差点打了个喷嚏。
在这男尊女卑的世道,女子永是被欺辱的对象。
心中的悲凉瞬间变成一团熊熊烈火,放肆灼烧。
手中的酒杯逐渐攥紧,细细摩挲着玉体莹润翠绿扳指,眉头紧蹙,极为不悦。
水晶珠帘逶迤倾泻,琵琶声从铿锵热烈转为悲怆委婉,如风啸溢出,水漫平川。
突兀听闻“铮——”的一声响。
众人惊呼,原是弦蹦裂了。
老鸨循声而来,急忙带些打手,火急火燎来打圆场。
瞧见老鸨拿出一箱物品,倒出来哗啦作响。
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麻将例子。
嗬,那不是扑克纸牌吗?
姜慈眼睛一亮,当即迈步上前,立刻询问。
“这些东西本王从未见过,是谁的主意?”
老鸨风韵犹存,听闻夸赞便眉开眼笑,用手绢捂住嘴巴,压低声音回应。
“是新来的林昭姑娘,相貌极佳,可惜只是卖艺的清倌儿,还望大爷宽宽心,我们这里姑娘多,除了那小蹄子外,您随便挑罢。”
老鸨一语未了,其他人便议论纷纷。
“林昭?那不是林将军的嫡女么?不是被大火烧死了?”
“谁知道呢,听说是毁容了,半张脸都被火烧融了……”
“林家当初辅佐九皇子夺嫡败落,又被丞相段恒嫉恨上奏其通敌叛国,女子尽数充为官妓,男丁流放蛮荒之地做苦力……”
姜慈听闻,回忆潮水般涌现而来,脑海里呈现出割裂的片段。
隆冬翻飞的雪花跌落到她苍白的唇上瞬间融化,那女子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全身被月光晕染得晶莹剔透,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
她鼻头冻得通红,从远处小跑过来,脚下一滑,打了个趄趔,一袭红衣,明媚鲜活。
她笑露出贝齿,挥手说:“三哥,昭昭等你好久呢。”
那股发自肺腑的疼意由内而外不停蔓延,攥住自己的心脏,也让整个脑袋都在发疼发涨。
【叮——权谋13号系统友善提醒,宿主要找的人就在这里,请注意查找。】
姜慈伸手拦下老鸨,将腰间的荷包悉数都塞到她的手心里,极为客气。
“不知这儿可有一位名唤朱翠翠的娈童?”
姜慈见她甚是为难,便又从胸口处拿出几张银票摊开。
老鸨咬牙,最终推辞拒绝。
“本公子是来给朱翠翠赎身的。”
姜慈再次强调,让阿弥拿出仅有的三百两银票。
老鸨满腹疑惑,那三百两银票迟迟不肯接下。
“不欺瞒公子,林昭姑娘大体是看那丫头太过可怜,前几日就将她买下来,作为贴身婢女使唤。”
“原是公子不该向妾来求取,该是找林昭姑娘才是。”
老鸨几句话就让把自己打发了。
“请林姑娘来一叙。” 姜慈直接将银票塞在老鸨手里。
“林姑娘虽一朝沦落风尘,但并不曾接外客。”
姜慈拳头扣桌,轻敲出响声。
“我已知晓,求见一面而已,不会强迫于她。”
老鸨转头吩咐着小厮。
“王爷……那林姑娘可已经是面目全非,若要她作陪,怕是辱你金贵之躯。”
阿弥在一旁好心提醒。
???
“本王要的是朱翠翠!”
姜慈白了一眼,懒得跟阿弥废话,一句话便打发了。
阿弥内心震动,表情还是一成不变。
三皇子原来好这一口啊?!
姜慈被小厮领着径直走,穿过一条长廊,向一间较为偏僻的厢房走去。
厢房内摆设简单,桌椅板凳摆放整齐,花鸟屏风隔绝视线,惊觉后面影影绰绰有疏影在晃动。
光线阴暗,空气中弥漫着安神香的气息,烛光乍现。
一双白皙细嫩的手挑起灯芯,燃烧正旺的火苗浮动,晦暗不明。
“来了?”一阵软糯清脆的声线响起,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姜慈听着这稔熟的语气,心神恍惚了下,立刻清嗓。
“宫廷玉液酒?”她小心翼翼问出暗号。
“一百八一杯。”
“今天过节不收礼?”
“收礼只收老白金……”
“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
屏风又发出嗤笑,阴影处顿现一人影,确实是位实在的美人。
淡绿色长裙绣上大片牡丹,鸦青银丝暗纹长袖锦衣。
蛾眉倒蹙,眼似水杏,玉颊樱唇,乌黑秀发绾了个如意髻。
一身青衫楚楚动人,更衬托出皮白肉嫩,就如同新剥鲜菱。
两相对视,视线交织。
两人心神狠狠一滞,眼球像被什么遏制住,一时半会都挪移不开。
姜慈吃多了冷酒,身体本就孱弱,旁边窗户大开,冷风倒灌进来,惹得嗓子痒便大咳出声,一时半会便止不住。
“先过来,喝口热茶,坐下来慢慢叙旧。”
林昭眼神带着某种戏谑,微不可察地仔细打量了一番,才不紧不慢走过去把撑竿拿下,将窗关严实。
姜慈捧着热茶呷了一口,实在忍不住急迫出声。
“你什么时候穿过来的?”
“有些时日了,大概前三个月。”
林昭笑起来眼廓弯成一道月牙,眼睑下的泪痣显得格外妖治。
烛光是昏暗又暖黄的小团,微微照亮那柔和婉约的侧面,像是用丹青一笔笔添增上去,美得不可方物。
“朱翠翠可是你的人?”
姜慈接过递来的那颗饴糖,有滋有味吃起来。
刚要端起杯盏,耳边突然被热气熏得发烫。
一转头,就瞧见林昭大眼睛狡黠地眯了眯,像只要做尽坏事的狐狸。
“官人要她作甚?妾身亦可让公子满意。”
姜慈手微微抖了抖,茶水淅淅沥沥淋了下来,浸湿了衣襦,窘迫得很。
林昭用贴身帕巾替自己仔细擦拭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
“我叫徐淮序,是个男心理师,一天梦里有人说让我去做个任务,穿到一个将要病死的皇子身上,做个典型的乱臣贼子。”
“没想到穿过来是个身陷囫囵的花楼女人。”
徐淮序毫不顾忌地把玩姜慈的修长的手指。
这里捏一下,那里捏一下,毫不遮盖地欣赏着这个本属于他的身体。
眼眸闪烁,太过侵略。
弄得姜慈有些不自在,往回缩了缩。
“你不是毁容了么?”
姜慈望向他完美无瑕的嫩脸,白软的脸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徐淮序轻眨了一下眼,眼眸澄澈,指尖攥着自己的衣角,语气中透露出些委屈,眼角笑意却不减分毫。
“所以我努力做任务,用积分兑换了能够恢复容貌的药剂,虽然是恋爱圣母系统,但还有点用处。”
徐淮序托着腮,脸颊微微鼓起,眼眸氲氤着雾气,像只魇足的猫,慵懒而又随意。
“那我们身体怎么才能换回来?”
姜慈已经装了几个月的男人,已经疲倦不堪。
“换回来?”
徐淮序一脸无所谓,翘卷的睫毛微微颤动。
“你不觉得这样还挺有趣。”
一股轻佻和风流从眼底眉梢漫溢出来。
“有趣?!”
姜慈急得跳脚,大掌一拍桌面,手指震颤得发麻。
“你疯了吧?!”
徐淮序不可置否,怂了怂肩膀。
“可是没办法换回来,我已经问过14号了。”
“14号?”姜慈想到什么,眼前一亮。
“你的那个恋爱脑圣母系统?”
两个人将各自的系统都呼唤出来,想要深入了解事情经过。
空气中顿时多了两颗金豆豆。
13和14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小手拉着都不放,然后当众亲起了小嘴。
“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姜慈和徐淮序不约而同问出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老婆。”权谋13号哭唧唧。
“老公。”恋爱14号嘤嘤嘤。
事情居然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根据两个系统的解释,本来小世界的主神确实是让系统穿到现实世界找到合适的宿主去完成角色扮演的任务。
但是由于磁场不稳定,系统自动更新时又出了纰漏,一不小心就绑错了宿主。
姜慈本是要穿成炮灰女配林昭,绑个恋爱圣母脑,只要跟在原书男主身边扮演一个爱而不得的阴暗自卑女就好。
结果……
姜慈当了二十五年的女人,现在要扮演成一个病弱而又废柴的皇子。
从性格心理,走姿仪态等都要小心翼翼地揣摩。
她气得拳头也硬起来。
徐淮序看出什么,小嘴嘟囔起来。
“我知道姐姐也很为难,可我一个大男人天天演个柔弱不能自理的白莲花,我也觉得很痛苦……”
徐淮序低垂着眉眼,抬头望向自己时,多了一份委屈。
“姐姐,古代女子生存很艰难,你幸好穿成了个不愁吃穿的金贵皇子。”
后面的语气也渐渐低下去。
“不像我这么狼狈……”
“而且我还怀孕了。”
“哦。”姜慈没听清,心里想着还怎么安慰他。
“什么?!”
姜慈瞪大眼睛,后退几步,扶着桌子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是你的。”
徐淮序强调。
眼睛里浮出潋滟的水光,咬着下唇,仿佛下一秒要哭出来了。
“我的?!”
姜慈吞咽了下,耸兀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干哑道:“怎么可能?!”
徐淮序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还朝前挺了挺,朝姜慈眨了眨眼,顽劣地笑起来,不怀好意地逐渐逼近。
“姐姐是不想负责吗?”
徐淮序穿到个柔弱的女子身上,喷薄而出的怒意裹挟着几分娇嗔。
单薄娇小的身影贴上来,挡在自己面前,丝毫没落下风。
反而是姜慈望向那愈发阴鸷的眼神,莫名有些胆寒。
“我不举!”姜慈差点捂住□□了。
姜慈吓得连连后退。
徐淮序俯下身,鼻尖贴近自己的颈脖,浅浅气息熏染在那儿,略有些痒意。
而后又伸手将自己松落的发丝挽到耳后,冰冷的指尖划过姜慈的脸颊。
心跳在这一刻猛烈加速,砰砰作响。
“你别胡说八道!”
姜慈一双多情目,微睫微长上扬,病弱之气使得那墨瞳里暗锁水波,左边眼睑处有一颗浅淡的泪痣。
“咳,咳……”
姜慈言语急切,被自己的涎水呛到,嗓子愈发痒,猛烈咳嗽起来,一时半会停不住。
徐淮序见此不再调侃,交出14号恋爱脑系统,让14号给姜慈好好解释一通。
原来,书中的三皇子在两人还没穿过来的几个月前,来到花楼一眼撞见林昭。
那是他不敢触及的月亮,如今却为九皇子前途,赌上身家性命,身陷泥潭。
于是,这厮便趁夜黑风高,将林昭给玷污,事后给了些钱财补偿。
与其说是补偿,其实是作践和羞辱。
可林昭性子刚烈,扔到一边,怕是清白已毁,又觉家破人亡,孤苦无依,倒是起了轻生念头。
三尺白绫,便是古往今来,失贞女子的下场,藏着悲壮的哀鸣。
本是抵抗之举,却被人利用来歌颂为奇勇,便力鼓其行,到处戕害无辜女眷。
14号一边翻书寻找,一遍嘟囔。
“是真的!我可以给你们重放!”
姜慈连忙拒绝。
“不必了,我会全盘负责,将你赎出来罢。”
姜慈想到什么,添了句。
“可我没剩多少钱财,委屈你在这再待几天。”
徐淮序笑意加深,眉目间全是少女的天真俏皮。
“官人不是要朱翠翠么?一下子要赎两位美人儿,可吃得消?”
不知为何,明明是讽刺自己的话,可配上女子娇俏的模样,姜慈却怎么也生不起气。
只得叹息一声:“是,本王会尽快赚些银两,你等着便是。”
“好,官人可要快些。”
徐淮序笑得愈发灿烂,随意拨捻琴弦,发出凌乱之音,眸里闪过一丝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