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时越过酒杯看向伊月，她走向上首的位置，坐下。

    她身后的玻璃外墙被一副巨型画作截断，就像是天然的背景墙。

    印象派风格，笔触比较抽象。似乎描绘的是暗色星空，在明亮的餐厅空间里，很显眼，由于是竖版画面，大面积的纯色几何形状，增添了宏伟的庄重感。让人觉得好像是在宇宙飞船的舱室里。

    她的手指来到胸前口袋里露出的墨镜边框，摁了下去，关掉了给新一的实时转播。

    十几秒钟，她环视每个人的面孔。他们也在看她，手中的动作都停了。有人手中的叉子还保持着垂在餐盘三厘米之上的高度，凝滞在那，静静发出冷而亮的光。

    接着，她莞尔一笑，说道：

    “名那桑，手环的开机界面看到过吗？”她抬起手腕，小幅度晃了下，显得很放松。

    她继续说：“最下面一行，@后面有一排小小的字：The moo.A……”

    伊月拥有比一般年轻女孩略微低沉的嗓音。接着，她稳下声线说道：

    “为首的那个就是我。”

    “我有给生命赋权的权利。”

    “我是The moon.”

    【The moon】

    伊月从小用到大的网名。指的就是那个月球，没有什么隐喻和诗意，一点都不浪漫。

    空气很静，几双眼睛都闪烁着。咔哒轻响，一串颤动的金属敲击瓷器声，有人像是突然记起呼吸般，把叉子放下了。

    然后每个人都被同一个念头覆盖：啊？这小姑娘在说什么？所有人都在骚动，面面相觑。露出「这怕不是个傻子」的表情。

    伊月微扬的眉峰垂下，露出极为冷漠的神情，似乎很不满意。

    桌子下面，没人能看到的地方，她将右手食指叠在中指上，现在，只要在心里喊一声：kiki……

    就在心里的喊声呼之欲出的瞬间，坂田银时起身了。伊月看着他，他走了过来，站在了她的身后。

    然后，天作般的画面终于完成了。

    后来的传说是这样描写的：

    那是她背后生长出的羽翼。

    他是被神创造出的护法神众，诞于梵天之掌的银发夜叉。

    穿越过无尽的黑夜，但他在黑暗中依旧在笑。并从至暗的轮回深渊中托举出一轮明月，无比的神圣皎洁。

    银时露齿一笑，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撼动了，瞬时鸦雀无声。

    银发天然卷现在很清楚了，伊月刚才当着他的面创建了一个马甲，她要搞事情。现在要思考的是：一共几个人，还有，能不能打得过他们全部。

    听到了意料之外的信息。好像是很厉害的身份。

    可对于银时来说，将军也好，首领也好，最强的术师也好……毫无感觉啊，就像再丰盛的大餐都是隔夜饭。

    他站在伊月的身后，笑了出来，嬉皮笑脸。

    由于他看起来很强，又摆出玩世不恭的态度，一时间大家都愣住了。

    短暂的震动后，反应了一会，路人甲站了起来，不无恼怒地说：“我不管你是谁，都跟我没关系。不知道这还是个秀场啊，那我可没兴趣在这里浪费时间。”

    刹那间，明晃晃的餐刀飞了过去。

    刺破层叠的花瓣后，空中急速横转，飞镖一样使用刀背打到那人昂起的胸脯上。

    “噗哈”他大口一张，弹飞半米，撞翻椅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坐下”他说。

    银时发丝下的红眸睥睨着，像是命令一只狗。

    话语权，从来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事。

    坂田银时存在的意义是让现在的伊月，可以肆无忌惮地开口说话，在这个场合。

    等路人甲连滚带爬坐回椅子，伊月勾起嘴角，继续开口了。

    “诸位一定很好奇，我到底想做什么。”

    她笑了笑，语气友好。

    “长话短说，我跟Game闹掰了，现在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做一件事，你们来帮我吧。”

    这时，10号肌肉男洪声响起，“快讲吧！你要我们做什么？”

    伊月目光轻盈流动，说道：“今天的午餐怎么样？”

    她将下巴搁在自己搭建的指桥上，那些人望着她，越过无数花瓣和黄铜的光泽。

    众人：“……”

    伊月徐徐说道：

    “在我很年轻的时候，有一次，有幸去参观过学校的实验动物饲养区。那天很幸运，我见到了一只很漂亮的实验犬，米格鲁，眼睛黑黑大大的，是个小姑娘。”她停顿了好一会。

    “我对它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今天的午餐怎么样」”

    不知怎地，有些人已经开始倒抽冷气。

    伊月继续说，用美得令人颤抖的唇。

    “知道那只小狗怎么回答我的吗？”

    “它好热情地把爪子伸给我，等着我把针管扎进去。

    它已经习惯了啊，这个动作，它会主动把爪子递给人类，虽然知道接下来迎接它的是剧痛。「因为他们给我吃了好吃的东西，我该把我毛茸茸的爪子递过去啊～」它就是这么单纯地想着。”

    “它好开心，有人来看看它，摸摸它的脑袋。但是它贴近地面的肚子上，还留着崭新的伤口。它上午才做了开膛剖腹的实验……已经又在向人类摇尾巴了。

    我想带它出去走一下，让它晒晒太阳，闻闻草地的味道。然后被告知，它一辈子都不被允许走出那个笼子。”

    她的音色越来越低，频频皱起眉心，显出厌恶神色，“我忘不了那一天，也忘不了那种味道。”

    然后她转而一笑，从痛苦的情绪中抽离，恢复了轻松的表情。

    “饭，换爪子，多么无私的奉献。作为人类的替难着，它们有无与伦比的意义。”

    她说：“可不论人们说这一切多有意义，多么的不可替代。它们的一生都是备受折磨。”

    阳光照射的角度刚好将她和银时和深色的画作，全部笼罩进阴影。

    “所以后来，我就成了一个动物福利保护者。希望可以尽量减少实验动物的使用，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去用。”

    她依次竖起手指，说：“顺便一提，动物福利五项原则：一、享受不受饥渴的自由；二、享有生活舒适的自由；三、享有不受痛苦、伤害和疾病的自由；四、享有生活无恐惧和无悲伤的自由；五、享有表达天性的自由。”

    伊月说完，将手摆在桌面上。台面上的金属反射着没有生命的光泽。

    “是不是超理想，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她的笑容逐渐变了，如果说刚才他们把她看做小姑娘。

    那么现在，就是一个美而冰冷的发声装置，她开始有点不像一个真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大可以相信她根本没有感情。

    她的手指来到脖子中段，摩挲着那里的芯片亮斑，“告诉你们一个事实，这是颗货真价实的不定时炸弹。”

    她转而又说：“再告诉你们一个现实，动物福利论支持对动物的合理利用，我并不抵制使用实验动物。”

    她脖子上冷冷的蓝光随呼吸点亮，熄灭，更加增添了她的非人感。

    “为了卸掉这颗不定时的炸弹，为了多数玩家自由和理想的世界，你们来献身吧，可以的吧？”

    她的声音变得高亢。

    “作为背负崇高使命被选中的少数，应该……会感到荣幸吧？”

    现在，全体愣住。没人能出一声。

    然后伊月微微一笑，用不容置疑地口吻降下指令：

    “给你们一点时间自我催眠，自我感动，再说服自己。因为你们没得选，你们被The moon选中了。”

    “恭喜你们。”上翘的眼角好似雕刻而来。她又笑了，让每个人都感到恐惧的笑容。

    伊月现在的做法和口吻，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这里是Game」

    即使是远离游戏，自称「居民」的那些家伙，也曾都有被关卡支配的恐怖记忆。

    那种被强制执行的规则、数据，生与死的瞬间，潜藏在风平浪静之下的，巨大的不确定性，无法掌握自身的恐惧，全部都回来了。

    她提醒了他们，这里是Game……

    毕竟是Game……你们怎么能……忘了呢？

    然后她说：“你们觉得芯片能用在人体上，经历过哪些磨难与牺牲呢？”

    The moon是神秘而强大的存在，她现在降落在凡尘中，看着他们。

    强烈的压迫感过去后，她居然又恢复了那种小女孩的表情，快速说道：

    “嗯……不过再怎么说我也没办法眉都不皱一下就牺牲你们啊。毕竟我很心软嘛～

    所以，我决定把你们看做跟兔子、小鼠，同样的存在。作为「样本」，应该这么说，我自然不能把你们当做人看，就给你们取名……猴子001到004吧。这样我会好受一点。”

    “撒，我可爱～可爱～的猴子们。”

    她抬起手，像是某种必经的仪式，去往不得不去的地方。她在心里呼唤了kiki。

    那是无比激动人心的绽放，像是沐浴圣光，玄金色的神鸟伴随防爆玻璃的碎裂声突入这里。

    它带来了风，带来光彩夺目的碎片。它扬起修长覆羽的脖颈发出啸声，来自远古自然的呼唤。

    好像它不是穿过漫长的时间活到今天，而是在此刻，它从史前的那一天复活了。它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旷野与天空。

    然后，伊月为她的宠物郑重地配上解说：

    “进化”

    “【电子始祖兽】”

    始祖鸟旋转盘旋飞翔，像是飘在空中的黑色灵魂。光彩自玻璃裂洞照射进来。

    kiki的周身环绕出细若游丝的电流，金色犹如回荡在时空中的波纹涟漪，它们缠绕，上升，消失又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