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月有请教戴希,能不能解除芯片的控制。
戴希的回答如下:
做得到,但是不知道怎么做。因为不知道原理。
无中生有也好,空手放闪也好,其实都是能量转化的过程,戴希活了很久,脑子学会了许多事物的底层逻辑,因此可以变出物品。
比如公共汽车,戴希了解每一部分的组成方式,从粒子到整体。
至于玩家脖子上的芯片,戴希是这样评价的:
“这世间最好的和最坏的事物都是人类创造的。你们人类自己做的东西,还是自己去解决吧。”
于是,这份责任还是落到伊月肩上。
她现在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正对着一张草稿纸,推演电路的架构。旁边放着笔记本电脑。
已经是盛夏时节,找个有空调的地方工作是必须的。
这里宽敞明亮,最重要的是没人、清净。门口的图书管理员,也因为工作量几乎为零,一直趴在角落里,用手机看视频,猫成一团,不时轻笑两声。
很安静,有蝉鸣和鸟叫的声音,是夏天的味道。
伊月双手按住草稿纸,极其专注。笔尖在白色的A4纸上书写,停顿,思索……
她抬起眼帘叹了口气,单手托腮,目光转向窗外,树叶静悄悄的,托着橙黄的阳光。
不行,推不通,灵感枯竭,猫猫叹息。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伊月回过头去。
图书馆桌椅的最后一排,桌面的水平线以上,探出一截小山峦似的肩膀,然后是领口上方的锁骨,耳朵,白色头发。
而后他撑起身体,露出修长的身躯,直到坐起来,领口偏心地开向一侧,瘫在座椅上,完成了从睡姿到爬起来的一套动作。
“……”
伊月的手搭在书桌上,朝后扭着上身,小脸贴在自己的肩膀上,露出了见到鬼的神情。
但不论如何,猫猫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睡觉是不会违和的一件事。
对此,五条悟的解释是:吹空调、没人、安静。
对上了,很有说服力。
伊月对已经坐到自己对面的男人说:“不要在图书馆里睡觉啊。”
五条悟说:“又没有影响到别人。”
说着他就想夺伊月的草稿纸,“你在做什么?”
伊月按住纸张,瞪着他说:“别动手,你看不懂。”
五条悟:“……”
虽然今天,他们的物理学交锋就此夭折,可是将来,当他谈论无下限与阿基里斯乌龟,她便对他说无穷级数和泰勒展开;他谈论虚式时,她便对他说虚数与拓扑;他谈论领域时,她便对他说时域。
最后,在世界上最完美的欧拉公式中,所有的纷争都能和解。
不过此刻,伊月只是对他说:“你们不都是靠想象力,靠灵光乍现吗?一般人把你们这样的叫做神仙。”
其实是有点赌气,普通人需要推演一整天的东西,某些人凭感觉就能说个大概。
神仙不老不死,永远是年轻的风采,纸片人也如此,他永远都不会老。
所以伊月说:“鹤发童颜的仙人,命你即刻成立五条猫猫教。”
五条悟说:“我对个人崇拜不感兴趣,不,很厌恶。”
某已故刘海袈裟教主似乎胸口中了一刀。
伊月抬起脸,说:“好笑不,整天觉得自己完美的不行。”
五条悟说:“不是的。作为教师,我以培养跟我一样强大的术师为目标,一直在不断努力。”
伊月说:“态度很科学啊,祝你好运。”
五条悟沉默片刻,又一次地说:“你别努力了,用不着你,指望你还不如精进我自己。”
伊月垂下头,看着自己的纸张。
现在需要解决的是电路的架构为何要这样设计。
条条大路通罗马,世界上没有两片同样的叶子,也没有两个脑回路完全相同的人。
也就是说,那个完全一样的逻辑,只有她有可能复制,跟未来的自己共振。
不论从哪个角度推演,到了最后都还差一层窗户纸,她从每个角度都捅了一下,还是无解。
到底是什么样的逻辑?现在需要一点灵感。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五条悟的脸上。
一秒、两秒、三秒……十秒
“好看吗?”五条悟说。
“好看。”伊月说。
“有多好看?”
“……”一般人会这么接吗?不会吧。
伊月低下头,笔尖垂落到纸张上,说:“你别开腔了。安静待会,别走。”
就算是当壁纸用会儿,回归她本来的视角。
刷刷刷,她开始写公式。
生产力这不就有了,公式什么的,还能再推三天三夜。
在那些暗淡重复的生活里,本来,他存在的意义,就是生产力,是灵感源泉。
伊月现在不知道的是,在那个本来的时间线里:
【鲲鹏】的初始架构诞生于2024年,那时候她开始看咒回。
每天紧张的研究间隙,就是看白发逼王如何耍帅,心里的小花一朵一朵,就没停过。
至于后来花了许多年的优化和升级,那都是后话。
最本初的核心架构,确实是她看着五条悟的脸写出来的——是瞬间绽放的白色花火。
以至于由此延伸出的博士生涯,她博士论文的致谢,还写了这么一句话:
「特别感谢五条悟様、给予的帮助」
有一次,实验室的妹子,终于看似轻描淡写地问她:是「那个」五条悟吗?
伊月说:是的。
收到了一长串意味不明的“啊~~~~~”
拜这种死宅行为所赐,那之后,她得以更加减少了没有必要的社交。
今时今刻,时间和空间产生共振,她真的复原了那个正确答案——在五条悟「本尊」身边。
诶?通了。
好像就是这样的!
伊月欣喜地抬起脸来,笑容抑制不住地绽放着。她有突破了。
可是他已经趴桌子上,好像……是在睡觉。
时间到底过了多久,伊月太过专注,没有感觉到。
他用侧脸枕着胳膊,墨镜的角度非常巧妙地挂着。
一只手伸向前,微微摊开在桌面上,手心朝上。
伊月注视着他,长长的睫毛,白净的脸庞,寂静而素然。
已经是最强,已经如此不要脸了却还是有……破碎感。
究竟是为何?好像是因为提到英雄就会想到陨落,提到最强就会想到失败。
因为拉到时间长度足够的未来,就必然会发生。
那种,物哀
她本不该这么想的,在东京生活几年,还是有点被腌入味。
就很,啧。
她的笔尖来到桌子右下角贴着的新书推荐卡,印着粉色的樱花,几行推荐词。
低头涂黑,把「物哀れ」→「■■■」
说什么伤感的美,要是有人对她说来谈一场樱花般绚烂而短暂的恋爱吧,那么伊月一定会说「给老子爬」。
她才不要做悲剧爱情故事的女主角。
伊月抬起脸,不知为何,她把手伸了过去,停在了五条悟手的上方,心绪难以言喻。
不过,理智还是瞬间回来了。他的那双眼啊,360度的视角,要是他没睡,应该看得见?
如果真的看得见,现在把手缩回来的话,就太逊了……
所以应该,她的手微微下降,轻轻触碰到他,然后被他握住……五条悟迎合了她的举动,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指尖。
尴尬了。
他没睡。
该怎么解释这个行为,跟他说「我想跟你缔结中日友好的桥梁」,不知道他会不会信。
信个鬼。
有病啊。
然后就没动作了,他并没有抬起头嘲笑她。
伊月神游了一会,放空自己,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等待暴风雨的到来,总之,不要脸嘴硬就行了,一定能挺过去。
他的手心温热,居然是活人。
等到回过神,发觉他已经抬起头了。嘲笑这种事,总是虽迟但到……
可他却说:“这么、喜欢我吗?”他在笑,嘴角上扬。
伊月说:“不是……你挺好用的。”给予了极为物化的评价。
五条悟:“……”
伊月说:“缪斯掌管艺术和科学。而你,是我的灵感缪斯……”
“女神”她说。代表着有嫖到。
五条悟松开手掌,伊月把手拿了回来。
她这么说,五条悟觉得不爽,但是好像又不讨厌,不知道怎么去接,所以他说:“你的科学研究搞完了?我等了很久呢,很难吗?”
伊月说:“开始的时候觉得很难,深入以后会觉得很有趣。想把它推出来,并且会发现其实没有那么困难。因为我是个天才吧。”
五条悟:“呵。”
伊月笑了笑:“开玩笑的。”
“研究基础科学的那一小波人,人类智慧的巅峰,金字塔顶端的人,他们是天才,是天上的星。”她抬起张开的手掌,“对,比如阿基里斯和乌龟……没有非术师的「普通人」,你连形容这个「无下限」都做不到。
话说你们口中的普通人,也只是「非」咒术师而已嘛,那不是代表有更多可能。
再怎么说,咒术师也不是人类社会的中心。虽然每个团体都难以跳出以自我为中心的思维方式。
但,假使整个咒术界都烂透了,你把高层都鲨了,进而把整个岛国都掀翻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五条悟说:“你是恐怖分子吗?”
伊月道:“显然不是,是口嗨爱好者。”
然后他笑了十几秒钟,不知道戳到了哪里的笑点,莫名其妙。
五条悟说:“这世上不止有咒灵,万物皆有灵。要有点敬畏心,好吧。”
这一句是并不讨厌的教导。
伊月乖巧地说:“はい——”
“黛希能变出公共汽车,你能吗?”
五条悟说:“不能。”
伊月扬起下巴:“有些咒术师,看不起非术师,脑子像个二极管一样。也稍微站在非术师这边考虑一些,傲慢的咒术师们。”
本来五条悟还在笑眯眯听着,此刻神情收敛,道:“你是不是对咒术师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偏见?我说过什么吗?”
他检索自己的言行,已经非常克制了,算是特别优待。到底为什么,回回都在怼他。
伊月:“……”
五条悟不知道她知道夏油杰这号人,如果她这么说的话,确实充满了偏见。
咒术师本来就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不能因为某个人而对他们心存偏见,不能。
伊月说:“那么,把咒力借我用用看。”
五条悟说:“非术师不要想着不劳而获,从我这里借力的话,只会让你产生错误的认知,属实无益。”
伊月欣然点头:“是是,教导的是。”
他绝对不是笨蛋,虽然文化程度暂时还是薛定谔,不过不重要。
他心思明净,言之确信,是很有趣的人。
如果风有灵兮,那么它现在正擦过深灰色的地板,飘到图书馆的走廊,在空中悠悠打转。
伊月的发丝动了下,她说:“一秒钟太长了。”
五条悟:“?”
伊月:“无量空处,展开的那个瞬间,你需要的芯片失灵的时间,到底是多少?”
五条悟说:“0.000001秒。”
伊月:“1兆赫兹,0.000001秒的白色花火。”
“你要跟我谈论科学吗?”
“不,是艺术。”
“我的灵感缪斯……女神。”
五条悟嗤笑,不耐烦地动了动,现在需要争夺一下话题的主动权。
他看着伊月,说:“我想问的是,你的名字,Itsuki,还有别的念法吗?”
伊月啊,伊月,当然有。
但是伊月说:“没有,怎么读都可以,我不在乎。”
本来,按照惯常的翻译规律,她的名字不应该读作Itsuki,而getsu作为音读,又着实跟汉字月的发音没什么关系。她也不喜欢。
而且这两个字,在日语姓名里太常见了,不管是分开,还是组合起来,都常有用法,会被人本能地读作Itsuki。一般来说,能够意识到这一点的人都不多,更别提问了。
五条悟“嗯~”了声,说:“你知道吗?在名字里面,Itsuki通常写作「樹」。”
伊月说:“我知道。”
五条悟接着说:“听起来就像男孩子的名字一样。”
伊月:“是吗?”而后缓缓又说:“你、骗人。”
“那个ラ、ラ、Love Letter……不就是,男生的藤井树,和女生的藤井树、吗?”
五条悟的嘴角上扬:“嗯~你知道啊。”
可是再怎么尝试理解岛国物哀的文化,都会觉得太过悲伤,太过了那个电影。
这时,五条悟说:“你不觉得,暗恋太过悲伤了吗?”
要做什么这个人,伊月有了危机感,拾笔握在手里,攥紧。总感觉好像正在滑入悬崖。
五条悟看着她,用好听的音色,说:“机会难得,不然你告白吧。”
“咳。”伊月胸中闷气呛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慌慌挤出一句:“不、不用了,谢谢。”
“不告白吗……”
五条悟转而柔声道:“那、Line给我嘛。”
噗嗤,差点,差一点就笑出来了,我当你是啥人,结果还是要走程序吗?日式恋爱标准程序。
“咳咳咳。”她的嗓音颤动,手指弯弯提到唇边,略微遮挡,花月容貌。
“不是应该从Ins开始吗?”伊月笑吟吟问。
“让我跳一步,好不好?”五条悟也笑着。
话说他嘴上蛮横无理,居然意外地是只乖猫猫。
伊月想象他的名字,果然是「さとる」吧,那么头像呢……充分想象出来了,他在列表里的样子。
霓虹人的Line昵称通常使用本名,是比微信私密的多的存在,她曾经听到过调侃,要加不太熟的霓虹人好友比杀了他还难受。
Game世界的聊天软件不是Line,提到Line的话,就只有一个账号。
她在草稿纸上写下她的ID,等到一切都结束了,回去以后就可以添加好友。
然后,她怔住了。
太近了。比想象的还要接近,五条悟在的世界,几乎什么都是一样的,所以很容易就忽略了一件事。
壁,有壁的哦,她告诉自己,然后划掉了写下的ID。
伊月说:“应该加不上,忘掉吧。”
悟说:“已经记住了,不会忘了。”
伊月空落落地握着笔,陷入恍惚。
她面前的草稿纸刷拉一动,手里的笔也被人抽走了。
她扭脸看去,五条悟开始在纸上写字。
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鼻尖挺拔,嘴唇轻轻抿住。
认真地写下了一句话
然后,他把纸推了回来,笔杆横躺在上面,速度还没结束,轻轻颤抖。
伊月的目光落在那句文字上,表情没有变化,只是睫毛蝉翼般迅速闪动过,而后拾起笔,犹豫片刻。
划向纸面,回复了他的文字
五条悟把纸抽回去,看了看,伸手想继续来拿笔。
这时,伊月站起来了,脸颊飞红。
不能再让他写下去了。
下面一句不论他写什么,都会让她惊慌失措。
她面带愠色,拍向桌面:“你要捉弄我到这种地步吗!”
五条悟:“……”仰起脸看她,说不出话来。
伊月匆匆抱起笔记本电脑,转身就走,跑的比啥都快。
她走了,头也没回。
五条悟缓缓眨了眨眼,靠向椅背,打开双臂,这才放松下来。
四周很静,现在只剩下他一人。
不知道为什么,Game的世界里一个咒术师都没有。
打破了他常规的生活。如果不跟非术师交流的话,他就会变成一个哑巴。
那天在雨林,或许是因为眼睛很累。
遇到她的那个瞬间,对她说的那些话,根本没有意识到什么术师和非术师。
是做为人的本能。
不管怎么说,跟她相处,也是Hard模式,可故步自封的话除了惩罚自己,他想不出任何好处。
从前他太忙了……而且
咒术师的圈子果然还是太小了。
诅咒祓除诅咒祓除诅咒祓除诅咒
咒咒咒咒咒咒咒咒
束缚
五条悟的神经和脑子都有点抽痛。
瞥向草稿纸上的字,忽然有点难为情。可是没有办法嘛,话赶话赶到这了,虽然他也不确定会不会写下最后一句话。
太难为情了,所以需要提起笔涂黑
他长长的睫毛垂下,笔尖落在纸面上
「伊月さん,相信■■■■吗?」(悟)
「■■■■,什么样的?」(月)
他放下笔。
已经充分脑补出来了,伊月在Line列表里的样子。
果然名字会是汉字吧,头像呢,她会用自拍吗?
…………
五条悟歪着头,张开手抵住太阳穴,保持游刃有余的微笑。
他摘下墨镜,低头,发丝随之拂动,闭上眼睛,上半张脸落进自己的手掌里,唇角不自觉动了动。
祖先给了他一双即使闭上,即使遮住也能看见的眼睛。
窗外,夕阳散射到云层中,是淡淡的夏日粉色,一如他见过许多次的东京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