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春，气温开始回暖，掩藏在泥土下的生机被唤醒。

    路边的樱树染上薄粉，鸟雀在花丛里窜来窜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它们时而观察树下来往的学生，时而垂头梳理羽毛。

    这几天是日本高校的开学日，沉寂了一整个春假的校园陆续有学生返校，这一点咒术高专和普通高校没什么区别。

    “藤原初夏（しょか Syoka）……咒言师？”

    教师办公室里，中年男子外貌酷似极道大哥，他扫了眼资料右上角的两寸照片，视线重新落回面前正襟危坐的少女身上。

    眼前的少女刚满15岁，穿了一身只有在重要节日才会出现的大正服饰，白底紫纹二尺袖搭配墨色行灯袴，脸上带着半张金属覆面，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紫罗兰色的眼睛。

    个子不高，在沙发的衬托下显得小小一只，良好的家教让她时刻挺直脊背，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眼神温和，和同龄人相比十分稳重，不过微微蜷缩的手指还是能看得出心情紧张。

    “我任教后还没在高专见过咒言师。”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严肃，夜蛾正道清了清嗓子解释，“你和狗卷家什么关系？”

    咒术界最大的咒言师家族狗卷家，就目前而言，在职咒言师寥寥无几，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姓‘狗卷’。

    藤原初夏举起手中手写板，这是她日常沟通的工具。

    【康人先生推荐我来东京高专的，他是我的舅舅。】

    狗卷康人，狗卷家下任家主，往上追溯是藤原初夏外婆兄弟的孩子，藤原初夏的舅舅。

    咒术高专入学分为两种方式：一种是由‘窗’或者教师发掘有才能的孩子，受邀入学；另一种是像藤原初夏这样被家族举荐，即家系入学。

    “有祓除过咒灵吗？”夜蛾惯例询问，说完才反应过来，狗卷家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经验，他翻动手里的资料，上面简略地记录了藤原初夏有关咒术师的评定——

    三级术师，天赋中等，咒力偏少，发展方向待定。

    普通且常见的评价，不出意外未来增添的内容也和大部分咒术师没什么区别。

    也许是因为亮眼的偏差值，夜蛾有点可惜，藤原初夏或许更合适当个普通人，尤其是在这个天才频出的节点，但作为高专的教师，培养术师是他的工作，断然没有拒绝新生入学理由。

    初夏不知道中年教师的多愁善感，此刻正闷头在板子上写字，她手语一般，再加上能看懂的人不多，常年累月下练得一手利落又漂亮的字。

    【有单独祓除二级的经验。】

    夜蛾正道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印章落在学生卡背面，留下一个新鲜出炉的高专印记。

    “欢迎入读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乖巧的孩子总是讨人喜欢，夜蛾神情带着难得的和蔼，“我是夜蛾正道，你未来四年的班主任。”

    【麻烦您了。】藤原初夏向他鞠躬。

    看了眼挂钟，夜蛾示意她跟上。

    “时间刚好，一起去食堂吧，顺便带你逛逛学校。”

    ……

    咒术高专地处东京郊区，在树林和结界的掩盖下模糊了存在感，普通人仅凭肉眼无法感知到学校入口，就算沿着路走也只会鬼打墙绕回山脚。

    在夜蛾的带领下，藤原初夏参观了大半个校区。

    教学楼、食堂、图书馆、训练室，还有一个新装修的操场……不得不说，咒术高专虽然不是正规学校，但该有的设备不比贵族名校差，一路上古香古色的日式建筑让她有种穿越的错觉。

    “除了住校的职工，其他人还没有回来。”夜蛾指了指不远处的宿舍楼，把钥匙递给她，“今年新生还有两人，大概明天就到了，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年级一共三个人。”

    初夏讶然。

    这连常规班级的十分之一都不够，咒术界人才凋零已经严峻到这种地步。

    “高年级开学会迟一点，他们没有新生培训。”夜蛾带她穿过空荡荡的校园，“这几天你可以留在学校熟悉环境，或者去采购生活用品，明天下午我会给你安排一位辅助监督，她会负责你的日常生活。”

    【新生培训需要准备什么吗？】

    夜蛾看了眼手写板，“不用紧张，只是走一遍任务流程而已。”

    不是考试吗？藤原初夏愣了下，恍然大悟他口中的‘任务’指的是祓除咒灵。

    开学的事务繁杂，夜蛾正道没办法继续带着她熟悉校园，留下几句嘱托便返回了办公室。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初夏拎着行李去找自己的房间。

    高专的宿舍分男女两栋，每栋只有一层，房间不多但对高专这点人来说足够了。

    她的房间在最北侧，观察路过的门牌发现只有一个学姐住校，姓名槽里放着‘家入’的名牌，房门紧闭，门把有些落灰。

    没有过多留意，打开尽头的房门，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

    放下行李后初夏一边让空气流通，一边打量着自己未来四年的住处。

    和想象中狭窄的学生宿舍不同，高专宿舍除了太久没人打扫显得有些脏外，基本上挑不出毛病来。

    独卫独浴，家具、电器、热水一应俱全，书桌旁边事先预留了网线的连接口，床不算大但也是标准的单人床，在门口还专门腾出了一个角放置常用的厨具，可惜她并不擅长厨艺，烧水泡茶已经是极限。

    宿舍只有一层，因此阳台直接设计成了可推拉落地窗，窗外是一大片的树林，石子铺成的小径连接着两栋宿舍楼，之间的空地改造成了花园，里面的植物刚冒芽，似乎是绣球花。

    比起学生宿舍，初夏觉得这里更像是景区的民宿。

    不过在享受新居所之前，还得好好打扫一番才行。

    ……

    忙起来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将换洗的床单被罩卷吧卷吧一股脑塞进水盆，明天拿到公共浴室洗干净。笤帚归位、垃圾桶倒掉，算是大扫除收尾。

    回到宿舍，藤原初夏瘫坐在地上捶腰。

    已经这么晚了。

    她趴在床边回复错过的消息，直到困意袭来才赤脚走进浴室。

    热水簌簌从头顶淋下，长发浸水后像黑蛇一般在背上蜿蜒，显露出少女有些清瘦的曲线，以及常年掩藏在衣物下泛白的疤。

    “呼……”把湿哒哒的刘海薅到头顶，初夏擦干镜面上的水汽。

    没有面具遮挡，她的五官倒映在镜子里，两枚朱砂色面靥点在唇角，乍一看像中华贵女盛装时的妆容，实则是咒物粉末绘成的咒文，融合了针对言灵的束缚。

    初夏用指腹蹭了蹭，确保颜色没有变淡，短期内不用再回狗卷家。

    临近睡觉时，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屏幕弹出一条新的未读消息。

    藤原初青：新学校怎么样。

    她皱眉把亮度调低，手指半曲着抵住嘴唇，犹豫半天才开始打字。

    藤原初夏：老师很和善，宿舍环境不错，同学还没有见到。

    对方没有立刻回复，初夏习以为常，蒙住脑袋继续睡。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她又梦到了离家前的景象。

    ……

    “你下周去咒术高专报道，转学的手续我来办。”

    藤原宅书房，黑色低马尾青年语气毫无波澜，像是聊晚饭吃什么一样轻松，他有着和妹妹相似的紫色双瞳，此刻正靠在椅背上看文件。

    【为什么？】藤原初夏停止写作业，对突如其来的指令一头雾水，【我不要，冰帝很好。】

    她国三就制定好了高中的目标，有一堆计划等着去实践，哪能说转学就转学。

    藤原初青耸肩，“驳回，我可不是在和你商讨。”

    【你总得告诉我理由。】

    桌子上的信件被丢到了她怀里，右下角的署名是狗卷康人。

    藤原初夏心中有预感，并衷心的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很可惜世事不如愿。

    信件内容不长，只有一页，大致内容和藤原初青说的没什么两样，一是希望她以狗卷家的名义去咒术高专就学，二是一如既往地劝说她不要浪费咒言天赋，改姓狗卷投奔咒术师的怀抱。

    她叹了口气，塑料笔尖在手写板上发出‘哒哒’声：【怎么是这种时候……就不能等我成年吗？而且这和学校有什么关系，就算我在冰帝也能履行约定。】

    “我也是这么和舅舅说的，不过他很坚持，除非你改姓狗卷。”藤原初青耸肩，“咒术师是不是都这样？嗯，古板、守旧……还有点血统论？”

    【又不是斯莱特林！】

    初夏鼓起脸颊。

    作为拥有咒力的阴阳师，藤原初夏从小被两边的长辈压榨，实行两班倒教育，在学习阴阳术之外还附带咒术师训练。

    但阴阳师与咒术师本质上有所区别，前者负责妖魔鬼怪，后者是咒怨咒灵，早些年间信息传递不发达，双方利益纠纷并不大，各自管理着各自的领域；而现如今，阴阳师和咒术师都有了正规的家族体系，和政府财阀的关系也越走越近，因此职责划分模糊导致双方关系愈发水火不容。

    在明面上，她从未以任何特殊身份出现过，而狗卷康人教授她咒术的条件，就是当家族需要她的时候，必须以狗卷家旁系咒术师的身份露面。

    如何让老古板们快速接纳一位新的咒言师？无疑是从清白的高专学生做起。

    “他着急也正常。”藤原初青说，“去年五条家的神子入读高专，同期还有咒灵操术和反转术式，那可是比咒言还要少见的天赋，这段时间五条以一人之力盖过禅院、加茂两家的风头，舅舅再不赌一把，恐怕——”

    【不懂。】

    藤原初青后面的话卡进嗓子眼里，他摆摆手，看来是不想和自己这个没什么心眼的妹妹继续讲话了，无奈地嘀咕了一句：

    “还好不姓狗卷，不然被人卖了都在帮人家数钱。”

    看着当面嘲讽自己的兄长，藤原初夏气得直踢他小腿。

    但大人们的勾心斗角并不在初夏的关心范围内，她现在要考虑的是几个箱子才够把自己的行李全塞进去。

    ……

    “嗡—嗡—。”

    “嗡—嗡—。”

    次日清晨，藤原初夏是被手机震醒的。

    她迷迷糊糊爬起来，长发垂落在被褥上，看样子还没完全清醒，正眯着眼看见窗外飘摇的樱花枝，窗户正对东升的太阳，金色的光线纠缠着发丝落在床单上，暖洋洋的。

    太惬意了。

    就这样靠在床头，再睡个回笼觉。

    直到第二个、第三个闹钟接连响起，她的瞳孔才成功聚焦。

    今天是入读高专的第一天，没课但还有很多事情去要准备，不能再消磨时间了。

    带上学生证，藤原初夏直奔食堂。

    为方便学生的日常生活，咒术高专的食堂就在宿舍附近，而且和只卖熟食的传统食堂相比，高专食堂更像小超市，零食饮料应有尽有，需要什么刷卡就行。

    食堂里没有专门的管理人员，只有一位染着亮丽红发的煮饭婆婆，她会提前一周在小黑板上写好下周的菜谱，如果事先打招呼，甚至可以开小灶。

    这都是昨天下午夜蛾正道透露的。

    “早上好，藤原。”婆婆笑眯眯的和藤原初夏打招呼，手里捏饭团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我还以为到中午才能看见你呢，现在的孩子不都喜欢赖床吗？”

    【我想再到处逛逛。】初夏从竹笼里拿了两个梅子味的饭团，从饭卡上划掉50円。

    不得不说，高专的物价真的很便宜，比东京市区里要便宜五六倍。

    “没有课的话，要不要去图书馆待看看？里面除了老古董大部头外，还新添了很多有意思的书……我怎么知道？啊啦啦，老年人也有阅读需求嘛。”婆婆摆摆手，热心的送给她一盒牛奶，“带上学生证就可以了。”

    高专图书馆足足有九层，内部没有地图，仅仅根据保密程度从下到上做了分类，新生借阅权限在一楼，没有夜蛾的审批她只能随便看看。

    沉木书架簇拥在一起，每一层都摆满了陈旧的书籍，从下往上看像是一堵堵压抑的城墙。

    《咒力来源》《术式与血统》《基础结界术》《咒力循环及补充》……都是提供给新手咒术师的入门读物，大概是一年级新生的必修教材。

    初夏打开扉页，上面果然标着‘教材类用书’。

    这些东西她小时候也见过，那时年纪小，全是字的东西对四五岁的孩子没什么吸引力，只是被狗卷康人按着头草草读了一遍，没什么印象。

    拿了几本当课前预习，藤原初夏找了个舒适的角落窝下，一旁临时搭建的蓝色塑料书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简单的形状和其他年代感十足的木质大书架相比异常突兀。

    五颜六色的封面也是。

    随手取了本食谱翻看，这应该就是婆婆口中‘有趣的书’，再看看其他的，除了零零散散杂志外，大部分都是漫画，什么少年jump、玛格丽特、Ginza、Miss……等下！

    女性妖娆的身姿一闪而过，她刚开始还没反应归来，直到忍不住又打开看了一眼，耳尖才像是触发了开关一样爬满粉色。

    漫画小说时尚刊物什么的都可以理解，为什么高专图书馆还会有这种东西混在里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