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以为这一次自己也可以自然而然地过去，可以装作一切都未曾发生，毕竟粉饰太平这件事，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针对自己的人变多了，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换了一副嘴脸，露出了各自和善面具下血淋淋的爪牙。
上午工作的间隙，李薇在卫生间门口碰到了正在排队的蒋倩，她走到蒋倩身边打算简单打个招呼，却在蒋倩转过来的脸上看到了和乔木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
蒋倩本打算开口敷衍回应，碰巧这时有人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她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留李薇一个人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李薇脑袋懵懵地走回自己的工位上，路上碰见了乔木和其他几个和他并肩走在一起的实习生，迎面相遇，几双眼睛汇聚在李薇的脸上，又熟视无睹地齐齐移开了目光，除了走路带起的一阵微风和乔木那独特的银铃般的嗓音，李薇什么也没感觉到。
第一次，李薇这么厌恶乔木说话的声音。
你们可以这样对我，难道我还不能这样对你们吗？
多大的人了还搞小团体和孤立这一套，真是可笑。
李薇坐在工位上，一上午把自己埋在工作里，一点也不想再去探究别人为什么讨厌我的问题，因为根本就没有答案，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无脑跟风的人了。
“你中午去哪儿吃啊？”林昇轻轻戳了下李薇的肩膀。
李薇刚刚整理完一份文件，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没想好呢。”
“你点外卖吗，这会儿时间差不多了，咱俩可以一起拼个单。”林昇拿起手机点开了外卖软件。
“我……”李薇刚要接下林昇的话茬，却看到王恺出现在了自己身侧。
“领导让我把这个带给你，她说已经跟你交代过了，”王恺把一份文件放在了李薇面前的桌子上，看着李薇认真地说道，“哦对了，你记得下午去找她一下。”
李薇听着王恺的话，拿起桌上的文件简单翻了一下，随后微笑着对王恺说道：“没问题，谢啦！”
“客气。”王恺简单回应着，说完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你们在点外卖吗？要不带我一个。”
他在走过来的路上不小心听到了林昇和李薇的对话，只是想客套地搭几句，但是在看到李薇有些诧异的眼神后，又顺势加了一句。
“正好我想找你讨论一下第二次考核评审的事情。”王恺说着用手稍稍蹭了一下自己的鼻头。
“行啊，我没问题。”李薇见王恺提到了工作，以为真的是有什么正事要聊，连忙答应。
林昇一直沉默地看着眼前两人的对话，举着的手机早已黑屏。
李薇转过头打算询问林昇的意见，却听见王恺说道：“那你们等我一下，我回去拿一下手机。”
看王恺离开了，林昇突然凑近李薇，压低声音问道：“你最近跟他很熟吗？”
“他最近……”李薇本想跟林昇聊聊自己眼里王恺的变化，毕竟在林昇眼里，王恺还是那个傲慢且带着些无礼的左右逢源的小人。
“你们打算点什么？”李薇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王恺很快就又回来了。
“你们吃吧，我刚忘了今天和李烁他们约好了出去吃，”林昇礼貌地说着，起身推回了自己的椅子，看了看李薇，又瞟了一眼王恺，捏着手机便离开了。
林昇离开得倒是潇洒，李薇看着林昇离开的身影，张口想解释两句，还没说出口，就突然听到站在身边的王恺说：“他怎么了？”
好嘛，她感觉自己现在真的是里外不是人，但是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想要解释的想法化为一声长叹，唉。
“没什么，”李薇看了看王恺，拿起手机点开了外卖软件，“我看一下吃点什么。”
一般午休时，大家会选择去公司食堂或者去外面吃，但有时工作忙起来，也就随便点个外卖去到靠近落地窗边的桌子上应付了事。
李薇和王恺坐在大厅的角落，周围几步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虽然不至于鸦雀无声，倒是个能说些私密话题的环境。
两人手边放着空空如也的饭盒，各自靠在椅背上，继续聊着吃饭时没聊完的话题。
“我觉得有个叫姚婷的小姑娘还不错，挺踏实也挺努力的，昨天汇报时表现得也还不错，虽然还有一些小问题，但基本能力过关，态度又很好，进组之后我再简单带一下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就能顺利转正。”李薇看着对面的王恺说道。
“我觉得她也还不错，但看她最近情绪好像不高，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能不能最后坚持下来。”王恺思考了一下回应道。
“这我倒是没注意，”李薇顿了顿又说，“不过毕竟是双向选择嘛，我们觉得她潜力不错就去培养，最后能不能起得来当然还是得靠她自己。”
“你看的倒是挺开。”王恺看着李薇笑了笑，突然转移了话题，“我感觉你好像对感情这种事不太敏感诶。”
“啊？”李薇听着这话像是在聊着姚婷的事，也像是在聊着刚刚林昇的事。
“你和林昇在偷偷谈恋爱呢？”王恺语出惊人。
“噗，”李薇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哦，”王恺特意将这个哦字拖了长音，接着说道，“那就是你在暗恋他？”
“朋友，你有点多管闲事了吧。”李薇有些生气，她并不喜欢别人拿这种事开玩笑。
“你别生气啊。”王恺赶快缓和起了气氛。
李薇却还有点在气头上：“怎么，你是觉得自己谈过那么多段就特别骄傲，特别自豪是吗？遇见别人的感情问题就想管管？”
王恺却突然正色道：“我没谈过。”
“啊？”李薇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不可能吧，你顶着这张脸，天天又能说会道的，你不去追别人，也有小姑娘去追你吧。”
“随你怎么想吧。”王恺的眼神中多出了一丝沧桑感，跟平时吊儿郎当的形象十分不符。
“你不会真的没谈过吧？”李薇看着王恺的眼神，觉得他不像是在说假话。
王恺耸了耸肩，随后故作神秘地靠近了李薇，压低声音说道：“我觉得啊，那些人喜欢我都只是喜欢我的外表，他们都太肤浅，我想找一个真正爱我的灵魂的人。”
“哇。”李薇听着王恺真挚的话语一脸震惊，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王恺却看着李薇的表情笑了起来。
“你骗我的啊。”李薇一下子松了口气。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王恺继续说。
“到底？”李薇刨根问底。
“你猜。”王恺逃掉了这个问题。
“行吧。”李薇没再追问。
她感觉到，王恺和自己其实很像，外面套着一层世俗意义上很容易被人讨厌的外壳，包裹着不愿与外人轻易言说的秘密。最后，没有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也不能无视心底的声音，只好悬在半空中，飘飘荡荡，不像少年人那么单纯，却也还没有足够的阅历像个成熟的大人，能和这个世界见招拆招。
但是幸好，两人都没有放弃自己善良的本性。
李薇看了眼手机，快到上班时间了：“走吧，咱们收拾东西回去吧，下午还有事情要忙。”
“走，”王恺说着和李薇一起收拾着饭盒，“对了，我告诉你啊，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我能看出来。”
李薇收好了饭盒，系紧了装满垃圾的塑料袋：“看出来什么？”
“我能看出来，”王恺压低了声音对李薇说，“林昇喜欢你。”
李薇没应声，记忆中石韵的话浮现在了脑海。
王恺看着呆愣的李薇，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次真的说得是真的，你好好想想吧。”
平时听到这种话，李薇总是随便开个玩笑，打个马虎眼就过去了，但是这次，王恺的话好像有什么魔力似的，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
“我去帮你扔了这个，”王恺伸手拿起李薇手里的塑料袋，“但也别想太久，下午还有的忙呢。”
“好，谢谢。”李薇望着王恺离去的背影，在慌乱中还是没忘记道谢。
喜欢林昇？
她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一直没有想出答案，也只好暂时搁置。
这一刻，许许多多和林昇相处的片段如同带着些卡顿的胶片电影，一帧一帧地闪现。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告诉我一声就行。”
“你说，到那个时候，咱俩还会一起出来吃火锅吗？”
“你走里面吧。”
“你带薄荷糖了吗？”
“那我们去超市逛一圈吧，买点小零食什么的。”
“相信自己。”
“我们合张影吧！”
“你笑一笑啊，干吗这么严肃？”
“没想到啊，你歌唱的这么好！”
珍珠一颗一颗串起来，李薇对自己的心意也一点一点明了。
再细想，也许更早，是那天忙碌领奖环节间隙只属于两人的小小默契，还是林昇的歌声和借给自己的头戴式耳机。
又或者，是见到林昇的第一面。
“你微信名字挺有趣的，桃李。”
“你好，你是李薇对吧！”
李薇的头皮轰的一下炸裂开来，原来，从那么早就开始了。
那林昇呢？他对自己又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你在这儿看什么呢？窗户外面有什么东西吗？”林昇的突然出现截断了李薇继续往下思索的道路。
“啊？没什么……”李薇有些慌张地回应道。
“你怎么了？怎么感觉你的脸这么红啊？”林昇有些担忧的询问。
“没，真的没事，我……”李薇脑袋宕机了，竟挑不出一个简单的词汇来应付自己目前的处境。
“你真的没事吧？”林昇还是坦荡地表达着自己的关心，“要不我帮你去请个假？”
就在这时，王恺从门外扔完垃圾回来，和李薇对上了视线。
“王恺，咱们还没聊完呢是吧？”李薇绕过林昇走向了王恺的方向。
“啊？”王恺看了眼冲自己疯狂使眼色的李薇，又看了看她身后的林昇，似乎懂了什么，“啊……对，走，咱们去会议室。”
“我就先走了，一会儿见。”李薇用眼神向王恺表示感谢后，转过头看向林昇打了个招呼。
“那你们忙。”林昇目送着两人离开了自己的视线，留在原地站了好久，手机闹钟响起，才缓步走回自己的工位。
王恺和李薇走进会议室，关上了门。
“怎么了？你表白了？”王恺笑着询问李薇。
“当然不是。”李薇恶狠狠地反对着。
“那是怎么了？”王恺好奇地问。
“闭嘴。”李薇打断了王恺的话。
她的脑袋现在就想一团浆糊，想捋清楚，却越搅和越混乱。
原来发现自己喜欢一个人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惊喜，而是不可遏止的慌乱与困惑。
王恺看着眼前的女孩笑了笑，没有再搭话，打开电脑，忙着下午要做的工作。
越想越乱，越乱越理不清楚，算了。
李薇回工位上拿了电脑，林昇没在附近，她抓紧时间拿好自己的东西，一溜烟地回到了会议室，把自己锁在工作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逃跑，但逃避让她心里舒服多了。
夕阳西下，下班时间早已过去，李薇手里要整理的材料也已接近尾声。
坐在旁边的王恺扣上电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转头瞥了下李薇的电脑屏幕。
“一会儿想去喝一杯吗？”寂静的会议室里，王恺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什么喝一杯？”李薇做完了最后一遍检查，也合上了电脑。
“你不想跟我聊聊吗？”王恺笑盈盈地看着她。
李薇犹豫了一下，自己确实想找人聊聊，但是，自己真的能相信眼前这个人吗？
“走吧。”李薇心想，有总比没有要好。
“所以你真的喜欢他？”王恺坐在李薇对面，抿了一口手边透明玻璃杯里盛着的液体。
两人坐在李薇住处附近一家小酒馆里，各自点了一杯度数很低的果味白兰地，聊着天，喝得也很慢。
“所以你其实是在诈我，”李薇转了转手里的杯子，“你根本没看出来，他喜不喜欢我，或者我喜不喜欢他，对吗？”
“说实话，爱情不爱情的我不太确定，我只看出一点苗头，”王恺熄灭了突然亮起消息提示的手机屏幕，“你们对对方有好感，而且在你们心里，对方都是特别的，这很容易看出来。”
“怎么看出来的？”李薇很想知道。
“眼神。”
“又是眼神？到底是什么样的眼神，有那么明显吗？”
“谈过恋爱的人应该都会懂吧，确实很明显，”王恺笑了笑，“你不会没谈过吧？”
“我还真没谈过，”李薇拿起酒杯，灌了自己一大口，“你不说你也没谈过吗？”
“我啊……”
“算了，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但我说的是真的。”
“我觉得我俩还挺像的，”王恺突然转移了话题，“最外面有一层让人讨厌的壳，里面藏着点善良的芯，但是最最里面，其实特狠。”
“怎么说？”李薇被勾起了兴趣。
“就说你吧，你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冷漠、木讷、不会来事，但是接触多了，又会觉得你特别的幽默、活泼，而且有那种很珍贵的利他主义，”王恺顿了顿，“虽然你还没显露出来，但我有种直觉，你其实骨子里特别倔，真到了某个地步，应该会特别绝情。”
“你也是啊，你不知道我一开始有多讨厌你，吊儿郎当、花言巧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想和我交朋友，但我能看出来，你骨子里并不坏，特别是上次聚餐，提到方浩的时候，知道什么能开玩笑，什么不能，”李薇想了想，“我也能看出来，你跟我一样，带着点还没被生活磨光的棱角。”
两人说完，带着笑轻轻撞了一下酒杯。
“你是个很好的朋友。”王恺对着李薇说道。
“你也是，”李薇点开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好久没遇到这么懂我，还愿意花时间了解我的人了。”
“我能问一下，你藏起来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吗？”李薇喝完了杯底最后一口酒。
“你呢，你愿意说吗？”
“咱俩还真是挺像的。”
像鸵鸟一样，他们用骄傲的外壳包裹住自己最最自卑的那一部分，但是，一旦做出决定，谁都没办法轻易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