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事

    殿内的太后一时有些发懵,脸上还落着一抹笑,好似没反应过来。

    连一旁的周嬷嬷也没回过神,端着汤碗怔怔地盯着冒冒失失跑进殿的张安。

    张安缓了口气,慌慌张张地跪下,再次惶恐地开口:“太后,大皇子他……薨了。”说完伏下身去,哽咽着哭起来。

    太后眉头微蹙,全然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你说什么?”

    张安瑟缩着身子,哭着喊道:“太后啊,大皇子他薨了……”

    旁边的周嬷嬷闻言身子一晃,手中的汤碗瞬间跌落,“呯”的一声碎在了地砖上。

    大后蹙紧眉头,稳稳地从宝座上站起来,枯瘦的手指握住龙头拐杖,握得指关节泛出一层青灰色,“大清早你便在这儿胡言乱语,信不信,哀家现在便将你杖毙。”

    “太后啊。”张安跪着往前挪了几步,泣不成声:“奴才哪怕是吃了狗胆也不敢如此胡言乱语啊,大皇子今日丑时突发恶疾,连夜叫去了好几位太医,此时太医们都回来了,大皇子……已经没了……”

    太后霎时面色灰败,趔趄了一下,所幸借着拐杖的力道站稳了身子,随后沉声吩咐:“摆驾,去顺王府。”

    周嬷嬷张皇地应了声“是”,转身出殿去安排步辇了。

    不过三刻钟功夫,太后便火速抵达顺王府门前,眼下那大门口围着好几名仆从,正合力将长长的丧幡往门楣上挂。

    门楣太高了,几人扯来扯去也没挂上去,乍见太后驾临,忙放下丧幡纷纷上前屈身行礼。

    太后没理会他们,拄着拐杖径直往那白晃晃的丧幡行去,随后略略一弯腰,伸手轻轻摩挲着那滑滑的布料,面色滞了片刻,又将丧幡丢下,直起腰身,转头跨进了顺王府大门。

    此时府中仍是一团忙乱,皇子妃因悲痛过度卧床不起,几名侧妃跪于正厅里,正守着洛宏基的尸首凄凄哀哀地低声抽泣,府里就管家在领着众人张罗着丧事。

    太后行至正厅门口时顿住步子,盯着地上那团覆着白布的尸首怔了怔,好似被明晃晃的白刺伤了眼眸,随后紧了紧手里的龙头拐杖,仍是面色沉静地走了进去。

    屋内的人纷纷朝她行礼。

    太后没理会任何人,在离尸首两尺远的空地上踱来踱去,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连拐杖敲在地砖上的“咚咚”声听上去也格外稳当。

    四下里无人敢出声,连哭声也悄然止了下去,谁心里都有一本账,这看似不过是死了一个皇子,实则关乎时局安稳,也无疑会让本就不太平的燕国雪上加霜。

    太后踱了好几个来回,继而在一张檀木椅上坐下来,环视了一圈,目光在尸身上停留了不过一息,便匆匆移开:“将段飞叫过来。”

    守在门外的仆从应了声“是”,转身去叫段飞。

    不过一盏茶功夫,段飞便出现在正厅门口,屈身便跪:“臣护主不力,愿接受太后的一切惩罚。”

    太后冷着脸,“速速将前因后果给哀家道出来。”

    段飞低声应了声“是”,随后又遣散了门外无关人等,这才将洛宏基是如何迷上西域美人,又如何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纵欲,以及如何惨死在榻上的事情细细讲来。

    太后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全程都在盯着门外那副刚刚运来的棺椁,直至段飞讲述完毕诚惶诚恐地看向她时,她仍咬着牙关未曾出声。

    段飞只又得小声提醒:“太后,臣已经讲完了。”

    太后拄着拐一动不动,好似冻住了一般。

    周嬷嬷不由得上前一步,颤着声儿唤了声“太后”。

    太后混浊的眼眸微微翕动,深吸了口气后才回过神,随即看向段飞,声音有些发哑:“那名叫月姬的女子,此时在何处?”

    段飞垂下头:“跑了,臣连夜在这附近搜了个遍,连旮旯角也没放过,却再也寻不见那人的踪影了。”

    太后冷冷一笑,什么话也未说,就那么怔怔地沉默着,从那沉默里透出来的平静,无来由地让人觉得心生寒意。

    片刻后她终于沉声唤了声“汪氏”。

    汪氏不过是洛宏基一个侧妃,闻声忙戚戚哀哀地上前,哽咽应答:“臣妾在,太后有事……尽管吩咐。”

    “哀家乏了,你去收拾出一间屋子,让哀家先歇一歇。”太后说完面色疲累地吐了口气。

    汪氏应“是”后便起身去收拾屋子,不过一刻钟功夫,屋子便收拾好了。

    太后拄着拐起身,周嬷嬷想上前扶她一把,她却执拗地将周嬷嬷推开:“不用了,哀家自己能走。”说完转身徐徐步出了正厅。

    那背影看上去虽是老态龙钟,却也无端拥有一种气压山河的威冷,只是,自始至终,她也没揭开那块裹尸布看洛宏基一眼。

    歇息的屋子就在不远处的偏殿,刚一进殿,太后便嘱咐周嬷嬷将殿内的仆从屏退,将门关紧,任谁也不许进来。

    周嬷嬷忙去驱散仆从,继而去关门,关完门刚一转身,猛见太后捂住胸口弯下腰去,随后“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老血,那血一团团落到地砖上,发黑、发紫。

    她大惊,急步跑过去:“太后,你没事吧?”

    太后掏出帕子擦了擦嘴,顺着拐杖的力道一个趔趄,恍如一根折断的树,软软地瘫在了旁边的檀木椅上。

    强撑了太久,她终是撑不住了,泪瞬间滑出混浊的老眼,恍如止不住的雨水刷刷而下。

    周嬷嬷也哭了起来,边哭边劝:“太后,你可要节哀呀,可千万要顾惜着自个儿的身子呀。”

    太后痛心地拍了拍椅子的扶手,哽咽出声:“哀家这辈子都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多年前送走了我的儿,如今又送走了我的孙儿,哀家一辈子的筹谋全成了空啊,全成了空啊。”

    “眼下太后别想那么多,奴婢相信大皇子在九泉之下也定然不愿看到你这般伤心。”

    太后摇着头,只顾一声接一声地哀叹,落泪。

    如此这般哭了好一会儿,总算缓了口气,周嬷嬷忙给主子擦泪,又倒了杯温茶给主子润润喉咙。

    太后饮了几口茶水,这才平静地抬起头来,老脸上的皱纹犹如刀刻般杂乱而深邃,双眸的光恍如毒蛇般阴冷:“宏基不在了,这个仇,哀家势必要给他报了。”

    周嬷嬷哽咽着问:“眼下……不是找不到那个叫月姬的人么,如何报仇?”

    太后含泪冷笑一声:“一个女子,哪会有狗胆在害死皇子之后只身逃走,这背后必定有人指使。”

    “太后是怀疑……太和殿?”

    太后眸中的光愈加狠厉,咬了咬牙:“这女子若是不逃,哀家倒不会轻易怀疑到那位头上去,偏偏这女子逃了,定然是被灭口了,这世间除了太和殿那位,谁还能如此迫切地想要宏基死?”

    周嬷嬷听得心尖儿一颤:“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太后轻咳了一声,拄着拐杖吃力地站起身来,继而徐徐行至槛窗前,正值午间,炙热的阳光将槛窗映得一片金黄,刺得她眯起双眸:“哀家没了儿子,也没了孙儿,这江山与哀家还有何干系?”

    “莫非太后是要与皇上兵戎相见,这岂不是……洛家人打洛家人?”

    太后闭上眼眸,长长吐了口气,随后才缓缓打开眼皮,面色疲惫,声音低沉:“周嬷嬷,你可别忘了,哀家不姓洛,哀家姓邹,至于是否需要兵戎相见,那就看前期如何谋划了。”

    “太后……想如何行事?”

    太后回眸看她,不紧不慢地问:“你觉得那位,最忌惮的是什么?”

    周嬷嬷想了想:“最忌惮南蛮与东夷围攻咱们燕国?”

    太后摇头:“非也。”

    “那就是……”周嬷嬷又想了想:“最忌惮向阳会?”

    太后没说是,也没说否,而是握着拐杖在殿内踱了几步,长叹了口气:“他最忌惮的人乃是前朝周帝,也就是容姓人,当初这江山来路不正,即便如今燕国建国十几年,他怕是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故尔才会对容姓人穷追猛打,才会对向阳会深恶痛绝。”

    “太后是想借容姓人之手,来报复太和殿里那位?”

    太后又轻轻闭上眼眸,缓了缓才再次睁开:“待宏基的葬礼过后,传那位容公子进宫吧,容瑾,”她顿了顿,“是个好名字。”

    燕帝不是最忌惮容姓人么,那她就将这个离她最近的容姓人推到前头去。

    周嬷嬷隐隐担忧:“太后行事可千万要小心些,若是被那位晓得了,估计也不会善罢甘休。”

    太后脸上浮起更深的绝望:“如今哀家的孙儿都亡故了,哀家还有什么可怕的,最好他能来找哀家拼命。”她活到这个年岁,能与他拼一拼命,也是赚了。

    周嬷嬷正要开口再劝几句,门外突然传来护卫段飞的声音:“太后,皇上因担心您忧思成疾,亲自来顺王府看望您,眼下人已到了殿外,太后可否方便面见皇上?”

    “不见。”太后隔着殿门大声回应:“哀家乏了,谁也不见。”

    段飞应了声“是”,门外便再没声息了。

    周嬷嬷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上:“也不知……不知那位此时过来,究竟是何意?”

    太后坐回到檀木椅上,咬了咬牙:“如今他已斩草除根,自然是在盯着哀家手中的兵权,他这是痴心妄想。”她说着不屑地盯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哀家不会让他得逞的。”

    殿门外,燕帝听了段飞的回禀,转身往回走。

    夏德跟在他身侧,低声开口:“皇上,太后闭门不见,莫非是……已怀疑到此事与……”

    燕帝转头斜了他一眼,“怀不怀疑的现在还重要吗?”他环顾了一眼府中各处挂着的丧幡,面上浮起得意的神色:“人都没了,她还能为谁去争?”

    夏德蹙了蹙眉:“就怕太后会一直把持着兵权不放。”

    燕国国库空虚,不过才养了区区五十万护国兵马,偏偏其中二十万虎头军还是由太后着力把持,若她一直不肯放权,也就意味着燕国随时会被周边邻国,甚至会被向阳会踏平。

    燕帝握了握拳,“若她不肯放权,那死去的人,恐怕就不只洛宏基一个人了。”

    夏德神色一怔,随后低下头去,不敢再吱声了。

    洛宏基的葬礼由内务府出面操办,办得倒是体面,太后也远比旁人所想象得顽强,即没哭倒,也没病倒,而是拄着拐杖出席了所有仪程,直至将洛宏基送入皇家陵寝。

    只是朝中的风向自此开始发生变化,以前支持大皇子一脉的朝臣,在慢慢地倒向二皇子洛承业,有些甚至还开始暗暗支持不足四岁的三皇子洛子博。

    太后倒也无所谓,活到这把纪,人走茶凉曲终人散的事儿,见得也多了,也早就看透了,懒得再费心思理会这些人、这些事。

    她在慈安宫休整了两日后,便拟了一份旨意,让张安送去了容宅。

    容瑾这一日下值后回到宅子,正欲在门厅内小憩一会儿,忽见宇一兴冲冲跑进屋:“公子,大喜事,大喜事。”

    他神色淡然,“究竟发生了何事?”

    宇一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太后……太后下旨要擢升公子为宫中的协律都尉,眼下传旨的公公已在来明月巷的路上了,那阵仗可大了,锣鼓喧天的,沿途的百姓都提前知晓了这事儿。”

    容瑾面色不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苦茶,凤眼的光深邃而幽冷,“有何可喜的,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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