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颜，奚颜。”

    好熟悉的声音，是谁在叫她？

    奚颜听到，费了好大力气回头。她发现声音的来源在很远的地方，远到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奚颜转身向前走去，一点一点的逼近，就在她就要看清人脸时，对方突然冲过来，推她，她一下子摔在地上，震惊之余奚颜抬头一看，那张脸上没有五官。

    奚颜一下子醒过来。

    她瞪大眼睛，呼吸急促，顾不上脸上的汗珠密布，脑袋里全是刚刚的梦境画面。

    密不透风的床帘内一片黑暗，奚颜缓了好久，脑袋里混沌的开始想，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她缓慢移动用右手小拇指，掀开床帘一角，外面漆黑一片，有舍友的呼吸声与磨牙声。

    是黑夜。

    奚颜的意识逐渐恢复清明，她轻手轻脚下床。

    虽然睡了一觉，但奚颜睡的并不好，或者说，她这段时间一直就没睡好过，昼夜颠倒和噩梦频生让她即使醒着也昏昏沉沉。

    镜子里的少女穿着白色睡裙，五官勉强算的上清秀，不过现在更明显的是瘦到皮包骨，面容惨黄，带着两个大黑眼圈，大规模爆痘，掉发严重。

    总体来说有点不忍直视。

    北方学校没有独立卫浴，洗漱区域在厕所外面，要上厕所就得穿过洗漱台。经常有人半夜上厕所，遇到奚颜开启美好一天的晚间洗漱。

    于是走廊监控画面实时记录，一女揉着眼睛要上厕所，刚到洗漱区门口就吓得逃跑，过几秒后画面里一白衣女鬼走出洗漱台，拿着牙刷探头。

    像在拍咒怨。

    奚颜觉得自己活得像蟑螂，一只在北方很难遇到同伴的蟑螂。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一个正常人到一只蟑螂。

    奚颜坐在桌前，昏暗的小台灯照射下，她看着镜子里憔悴到无法直视的自己，第N+1次问了这个问题。

    奚颜一直都无法回答，因为改变是一个过程，前期藏在内心一角，等她真正意识到时，已经是整个天塌地陷，无法挽回。

    而让她意识到改变的巨大节点就是死亡。

    三个月前，奚颜大学的最后一个暑假开始。

    微信里的父母照例问她回不回家。

    奚颜也一如既往地回复——不回。

    然后聊天就此终结。

    大学三年的聊天记录，超不过20条，全都是这个模板。

    自从南方的奚颜填了北方的大学，原就岌岌可危的亲子关系变得随时都要破碎。

    那亲子关系又是什么时候变的岌岌可危呢？

    应该是高一末文理分科，奚颜填了文科，然后等分班时才发现自己被分到了理科班。

    奚颜茫然的走到原班主任的办公室。

    “老师我填了文科，为什么我会在理科班。”

    原班主任姓王，奚颜来时正在欣赏某长腿女星的高清大图，看到奚颜来了，手忙脚乱的关掉页面，之后不断打量奚颜，试图发现她有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奚颜看到了，但她现在满脑子分科的事，没有闲心去管别的，依旧木着一张脸。

    王班看到奚颜没什么表情变化，才放下心，回答。

    “你家长打电话给我的，说是你填错了，要我帮你改成理科。”

    听到这，奚颜什么都明白了。

    家里一直明里暗里的要她填理科，因为大伯家的表哥是理科，毕业没几年就给家里翻修了老房。

    在得知她选了文科之后，却突然没了表示，奚颜以为他们终于有一次支持了自己的想法。

    没想到是在这里等着她。

    血气上涌，奚颜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开口。

    “老师，现在还可以改志愿吗？”

    王班皱了皱眉，不耐烦的摇了摇头。

    “改什么，班都分完了，你们家不商量好，净给老师添麻烦。”

    奚颜还想再说，就被王班打断。

    “文科都是差生才去的，你去了就算当鸡头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在理科班当凤尾，你父母也是为了你好。要上课了，赶紧回去吧。”

    奚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但是从她离开的一瞬间，原本就不那么亮堂的高中生活就变的更灰扑扑。

    分科无法顺应自己的心意，奚颜也不再对别人说这个话题，包括父母。

    分班后的第一个周末，奚颜回到家。父母都在观察她的神色，只要有点不对劲就准备翻脸。

    但奚颜什么都没有表示，她面色如常，甚至比心里有鬼的父母还镇定。

    因为她知道已经没有用了，她没有能力去对抗父母、老师。

    但表面的平静不是平静。

    父母以为她接受了一切，其实她在等待，等待反叛的那一刻。

    直到高考填志愿的最后一小时，奚颜第一次进了村里的网吧。

    在此之前，父母询问了大伯什么专业好就业，什么专业好赚钱。在上一辈公认的教育专家大伯的指导下，奚颜填完了自己的志愿。

    奚颜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充满了他人的指指点点。

    读了12年的书，没有人真正想要去了解她的想法，每个人都说——

    “是为了你好。”

    到底是不是为了自己的好，有待观察，但奚颜知道，听到这句话的她感觉不大好。

    网吧对于奚颜来说一直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二姑家的表哥经常逃课来这里上网，然后被二姑逮回家。

    她父母经常对她强调，“你要是敢去网吧就打断你的腿。”

    结果她还是来了网吧，但不是为了玩电脑，而是改志愿。

    开了两个小时，早早的改完志愿，在最后几分钟选择了提交，之后她不断的刷新的界面，生怕志愿出现被篡改的可能。

    直到志愿填报截止，奚颜看着页面上自己想去的学校与专业，悬着的心才放下。

    这次谁都无法再改变我的人生。

    剩下的一小时里，奚颜一动不动，只是盯着电脑界面，而脑袋里全都是这个想法。

    她感到巨大的快感，要将自己覆灭。

    之后的日子里奚颜选择进厂工作，厂子离家很远，家里人对于奚颜自己赚钱没有意见，或许他们早就想让她去工作了，只是因为大人的自尊心没有主动开口。

    奚颜埋头苦干，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干活，只为了凑够学费和路费。

    再之后，就是东窗事发，奚颜被一通电话叫回家，录取通知书被她妈揉成一团，砸在刚进门的奚颜头上。奚母发疯咆哮，奚父冷眼旁观，奚弟无动于衷，家里的长辈一边欣赏着闹剧一边假意劝导实则火上浇油。

    奚颜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异常的荒谬。

    多日的工作带来的疲惫，让她已经没有心力去交流，不过她认为，眼前的这些人也不想听她想说什么。

    奚颜捡起自己奋斗了12年的录取通知书，紧紧握住，转身离开。

    奚颜对于奚家失望，奚家也将奚颜遗忘。

    直到奚颜攒够了路费和学费，即将开学的前一天，她坐在火车站里，收到了一条信息。

    【爸：快回来，我们给你报了复读班。】

    奚颜看着信息，无端生起巨大的愤怒。

    她紧紧摁住开关键，手机强制关机，看着屏幕一点点变暗，到最后只剩下她的脸。

    女播音没有感情的播报发车资讯，念到奚颜即将乘坐的列车，她起身，走向新的人生。

    整整三年，无论寒暑假，奚颜都没有回家，大学的最后一个暑假，奚颜也不打算回。

    回过短信，奚颜继续学习。

    三年无休止的打工，让她在刨除学费和生活费后还有一笔数目可观的存款，奚颜准备拿这笔钱当做未来研究生的学费。

    而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学习。

    然而，人生总是充满未知，有时因未知而迷人，有时因未知而困顿。

    不巧，奚颜就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