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姜唐一个人去了西藏,瞒着姜致远,也瞒着周衍行。
飞机在雪山顶盘旋,头顶的喇叭里传来电流播报的声音,跟她回国那天一样的场景:她抱着骨灰,看着窗外的风景,听着电流组成的字符传进耳朵。
行程并不顺利,刚下飞机她就开始剧烈的高原反应,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姜唐躺在机场大厅的椅子上,蜷缩着身体让自己好受一点。刚刚一阵呕吐差点把骨灰盒摔到地上,这会儿她把骨灰盒放进包里,也没精力去管,只是蜷缩着让自己舒服一点儿。
机场大厅的医务人员给她拿了氧气瓶和急救的东西,头晕呕吐的症状缓解了一点。
“谢谢~”她眯着眼睛,气虚地跟穿黑色制服的女警官道谢。
“第一次来西藏吧?”女警官笑盈盈地看着她,帮她拿着氧气瓶吸氧。
“对。”她有气无力。
“第一次来很多人都这样,高反严重。”女警官拍着她的背,帮她缓解身体的不适。
“太难受了,太难受了~”她忍不住抱怨出来,这会儿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不敢牵动情绪,免得身体更难受。
女警官笑着安慰她:“没事,没事,刚刚医生检查了,就是有点儿缺氧,没有什么大事,身体还是很棒的,别太担心,很多人都有这种反应。”
“谢谢。”她又说。
“你坐飞机来,身体没有个适应过程,是会难受,不过一会儿就好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你们不难受?”她余光中瞥见一群人有说有笑走过去,想死的心都有了,继续拿着氧气瓶吸氧。
“我们早就习惯了,当然不会难受了。”
“我再吸一口。”
女警官看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个人来西藏玩?”
她点头。
“我看你年纪不大,一个人来千万要注意安全,最好有人陪同。”说着看向飞机场外,“今天天气不好,这会儿又这么晚了,你怎么办?”
她放下手里的氧气瓶,这会儿身体明显好转了很多,坐起来看着女警官说:“我去附近找个酒店先住下,明天再说。”
“今天天气不好,酒店可能不好定。”女警官担忧地看向窗外。
“没关系,我先去看看。”
她站起来再次跟女警官道了谢,背着包走出机场。
外面已经开始下起暴雨,很多乘客滞留在机场门口等车。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一辆车也等不到,姜唐看了看表,已经八点多了。要是打不到车去酒店,晚上只能露宿街头了。
前面的队伍拍得很长,几乎看不到头,照这种情况下去没有几个小时是排不到她了。她想了想,又看了看外面的大雨,干脆背着包跑起来。
附近的酒店全部爆满,都是飞机延误的乘客,酒店大厅里也挤满了人,根本订不到房间。
她又背着包往远处走。
西藏这地方地广人稀,走个十来米都看不见一个人。眼看着天就黑了,再找不到落脚地,她真的只能露宿街头了。四周几乎没个人影,她心里开始发毛,加快脚步往前跑。
因为长期没有进食,又加上疲累,缺氧,这会儿姜唐感觉身体已经虚脱了,眼睛被雨水冲刷的睁不开,只能眯着眼大概看清方向。
终于,淋着雨跑了整整五公里才看到一家酒店。她赶紧跑进去,顾不上身上的雨水就往前台奔,“我要定一间房,什么样的都行!”
“抱歉,我们这边的房间已经客满。”服务员满脸歉疚看着她,听他的语气,这句话今晚起码说过上百遍了。
“我跑了整整五公里才过来,这附近的酒店我都看遍了,如果找不到住的地方我只能睡大街了,拜托了——”她合十双手,祈求似的看着服务员,“我可以加钱,多少钱都可以。”
“不是钱的问题,酒店的房间现在都已经住满了,剩下的几间也是客人提前几天定好的,我们刚刚已经打电话确认过了,他们很快会过来,所以真的很抱歉,或者您再到别的地方看看。”
她粗喘着在大厅里环视了一圈,这里也有一部分滞留的客人,大厅右边还有几个情绪不稳定的人正在跟酒店服务员争吵,想来也是订房间的事。
“好吧~”
她收起证件握在手里,在大厅歇了几分钟又往回走。她打算回机场大厅里等着。
雨越下越大,天也黑了下来,稀稀疏疏的路灯只有丁点儿可怜的灯光,也只照的到方寸的距离。
姜唐拖着步子沿原路往前跑。为了保证骨灰盒不被淋到,这会儿她只能把包抱在怀里,走起来更加艰难。
客厅里,姜致远急得团团转,虽说已经十月底了,可这会儿他的领子全被汗水打湿了。
周衍行接到电话很快回来了,姜致远将那字条拿过去给他看,“怎么办呀,你说说这丫头。”
“您别担心。”
周衍行拿起电话拨过去,“朱颜,帮我订一张去西藏的机票,什么舱位都可以,要时间最近的,最好是立马能走。”
那边静了一会儿,回道:“周总,现在所有往西藏的飞机全部延误或者停飞了,那边现在是大暴雨。”
周衍行皱着眉头,想了会儿迅速对电话那头说道:“上次跟公司合作过的有一家西藏那边的公司,你帮我联系他们,让他们帮忙找个人,我把具体信息发给你,要快。”
那边应声后挂了电话。
“您别着急——我现在去机场,如果有能飞的飞机我第一时间过去,有消息我让小秦随时过来告诉您。”
“行,阿行,又让你折腾了~”
“没事,您别担心,晚上记得吃药,注意身体,我会把人完好无损带回来。”
之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去了机场。
由于身体原因,姜唐再次回到机场大厅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了。
雨还是那样大,机场大厅滞留了很多乘客,她进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分盒饭。
盒饭很简单,只有一点硬邦邦的米饭,几颗青菜,一小块鸡腿肉。可这会儿在她眼里却比任何东西都要美味,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很快那盒盒饭吃完了,舔的连汤汁都不剩。
这应该是她回国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中餐了。
“哈哈哈~”旁边传来一阵笑声。
姜唐扭头一看,是个四十多岁的黄头发女人,捧着盒饭正在吃,看到她吃饭的样子都笑了,跟边上的男人一起笑起来,是她丈夫。
“饿坏了吧?”女人调侃,将她湿透的衣服打量了一番,从包里掏出一块毛巾递过去,热情地笑着说:“擦擦~”
她接过毛巾冲他们笑,虽然笑的生硬,但也是礼貌的,“谢谢您。”
“一个人出来玩?”
“对,您呢?”
“我们之前来过一次,不过这天气还是第一次赶上。”
“可不是~”她咕哝着,“真倒霉~”
“没事!”女人在她肩上拍了下,安慰道:“出来玩就是受罪,不过等天气好了,这里的风景是真不错,你看到了就不觉得今天遭的罪算什么了。”
“嗯。”
夜间温差大,机场大厅滞留乘客过多,特意提前开了暖风。
经过一晚上,姜唐身上的湿衣服外层被烘的差不多干了,可里面的衣服还是湿的。
第二天雨小了很多,可依旧在持续,机场里的滞留乘客仍然多了,餐盒也供给不足,乘客抢着上前去领,她没去凑热闹。
晚上六点多,飞机陆续有返航的。
由于湿衣服在身上裹了太久,加之这一天一夜的折腾,她这会儿开始低烧,整个人又没力气,脚下虚浮,走也走不动,只好靠着柱子一直在休息,半睡半醒着。
机场大厅的喧闹已经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渐渐的她听不到这些声音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听见头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人生地不熟还喜欢乱跑?”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睁开眼睛。
那人蹲下来,黑色的呢子大衣垂在地上,将她围起来,“以后一个人还乱跑吗?”
看清他的脸的瞬间,她的眼泪再也绷不住流下来,像小孩一样哭的肩膀一抽一抽的,鼻涕泡破了又吹起来,一个接一个。
周围路过的人听着她“呜呜呜”的哭声不免都会多看几眼,可她根本顾不得这些。
周衍行伸出手帮她擦掉鼻涕眼泪,她的视线再次清晰了,这下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张时时刻刻绕在她脑海里的俊美脸庞——还是那样温柔,还是挂着笑,沉稳,冷静,不慌不忙。
她撇开头故意不理他。
“我又哪里惹你了?跑这么远躲我?”
“是你躲着我。”
他笑了,将她的头板过来,强制她看着自己,又说:“我按照你的要求做,还不满意?”
她没说话,瞥了一眼又扭过头去,猩红的眼睛直流泪。
“好,我跟你道歉。”他无奈了,又将她的头板过来,“只要你能高兴,我跟你道歉,行不行?”
“你一点儿诚意都没有。”她努着嘴,心里的委屈渐渐浓起来。
“这么多人——”周衍行朝四周看了看,转过头说:“你还要我跪?”
“对不起。”她打断了他的话,尽量平稳地跟他道歉,发自内心的道歉。
“我接受。”他说,笑着。
“我不该那么说,不该提那么过分的要求——”她委屈的抽搭,“对不起。”
“我知道。”
“我以为——我以为——”她的肩膀开始忍不住地颤抖,抬起头时脸上已经铺满了泪水,崩溃道:“我以为你再也不想理我了!”
可他只是笑。
她伸出手朝他脸上甩了个巴掌,无声的,只是轻轻抚过的“巴掌”。
“你尽管跟佳纯姐谈恋爱,尽管结婚,我不烦你,不闹你,只要你别躲我,别不理我行不行?”
“好。”他尽量压抑住声音的颤抖。
“从我爸爸出院你就没有理过我,你每天都躲我,早出晚归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每天都在阳台上看你!你坐在车里也不愿意回来看见我,我就这么讨人厌吗?周衍行,我以后不再闹了,我做到了,可你别不理我——我以为你再也不想理我了——对不起,周衍行,对不起——”她哭着一直向他道歉,“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控制不了自己,你看在我是个没妈的孩子的份上,别跟我生气了,对不起,周衍行!”
“我接受,我接受。”他的语气急促,将人扶起来,低着头帮她擦眼泪,“我接受,不用再道歉了。”
“可你怎么现在才过来!”她哭着朝他身上甩拳头,“你知不知道我受了多少罪!”
“已经是最快一班飞机了,天气不好。”他又帮她擦了擦眼泪,无奈笑道:“我也不是神仙,又不能飞。”
她努起嘴白了一眼,“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在这儿等着吗?”
“先找个地方,你先洗个热水澡休息休息,然后办你的事,办完了跟我回家,行不行?”
她抹了把眼泪,冲他乖巧地点头,“你都安排好了?”
“对,所以现在能走了吗?还要不要再哭哭?”他调侃。
“不要。”她推开眼前的人往前走。
周衍行追上去与她并排,“走吧。”
他的步子大,她很快就落下了,他又放慢步子,保证她紧跟在身后。
快到机场大门口时,她突然伸出手钻进他半握的手掌里。
那宽大的似乎早已察觉到她的动作似的,在她的手钻进来的瞬间将她握住,牵着她往前走。
不经意的,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