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晨练完,李医生来家里给姜致远做复检。李医生原本是打算来看望自己老战友的,但姜致远身体突然不适,周衍行只好一大早将人接来,顺便复检。
“怎么样?”周衍行走进床边看了看熟睡的老人,又转身走向李医生,“要紧吗?”
“没事——只是血压略微有点儿高,其它一切正常,没什么大碍,放心吧~”
“麻烦您跑这一趟了~”周衍行恭恭敬敬将人送到卧室门口,边说:“姜叔的身体您最了解,以后估计还得多麻烦您~”
“哪里的话~”李医生笑着直摆手,“你这么孝顺,为老姜想的这么周到,就是亲生的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一点——再说,我跟老姜也是老朋友了,他的情况我最了解,你放心吧,他身体没什么大碍。”
“让您费心了~”周衍行微微欠着腰,笑道:“我让小秦送您回去。”
送李医生走后,周衍行又返回二楼卧室。
姜致远在床上躺着,嘴唇微微发白,又起了一圈儿干皮,这会儿看起来有些虚弱。
周衍行走到桌子那头倒水,余光不经意扫向门口,却见一只黑色的脑袋时不时往门里探,趁他不注意,彻底探了进来,使劲抻着头朝床上看。
他忍不住笑了,端着水杯走过去递给姜致远,将人扶起来半倚在床头。
他又朝门口看了看,那只脑袋还在,正往里看,被他的目光逮个正着。
他抬起胳膊朝门口拨了拨,“过来。”
姜唐这才从门口冒出来,走到离床不远的地方站着,手指不停地揉搓着衣角,四处张望着想缓解自己的尴尬。
“想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偷偷摸摸站在门口干什么?”
“我才不想看!”她嘴硬,身子却使劲倾向床边,确定了床上的人没事才放心。
周衍行早就看出她那点儿小心思,没戳穿,只是笑的意味深长。
“你可别多心,我只是看看他——”死没死。
她差点儿脱口而出,却还是在瞥见床上老人憔悴面容的时候忍住了,只说:“我只是来看看他怎么样了。”
“爸爸没事。”床上的人粗涩的声音发出,却还是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宽慰她:“爸爸没事,杪杪,你别担心,你早饭还没吃,想吃什么让你大哥带你去。”
“我不饿~”她撅着嘴撇开头,故意不往这边看,“你休息吧。”
走出卧室,她准备往楼下走。
周衍行紧跟着她也往楼下走,大步追上来拽住她的胳膊。
姜唐回过头,红着脸忙将手抽回,“你做什么!”
“这会儿知道羞了?”他反问,舒服地靠着楼梯扶手,笑看着她说:“脱光了坐在我身上亲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羞?占了我的便宜还耍横?”
“你那晚还摸了......”她涨红了脸,低下头,声音也小了几分,继续道:“还摸到我——就算......扯平了。”
“嗯。”他笑着,喉间重重回了一句:“扯平了。”
她白了他一眼,作势往楼下走,可胳膊却再次被身后的人拽住。
“你做什么!”她又吼,脸胀成个皮球。
“我公司还有事,白天要过去,你在家里好好照顾姜叔,晚上八点我会按时回来。”
“我为什么要照顾他?”她皱眉看着他,冷声道:“你自己不会照顾吗?”
周衍行没生气,只说:“他是你父亲,照顾他也算你法律上的义务。”
“哼~”她冷笑一声,扬着语调说:“养我也是他法律上的义务。”
周衍行没说话,但手也没放开她。
“他既然没有尽到这份责任,我又凭什么照顾他?”
对面的人没说话,笑着叹了口气,咬着嘴唇想了很久,又说:“你到底想怎么做,只要你心里舒服,我配合。”
不知为何,听着他妥协的语气,她似乎没有再与他僵持的兴趣,不耐烦地甩开手,“你去吧,我会照顾......我爸爸。”
周衍行笑了,又抬手在她头顶摸了会儿,像摸小猫小狗一样,奖励似的说:“今天很乖。”
“赶紧滚。”她转过身,故意在他刚刚摸过不爽地囫囵了一番,自言自语:“真讨厌。”
身后的人往楼下走。
姜唐看着那道背影,那道被黑色呢绒大衣包裹的背影,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动了一下,猛跑下楼追出去,大声喊了他的名字:“周衍行!”
前面的人驻足脚,回过头略略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她抚平气息,朝他小腿狠狠踢了一脚,原本平整的黑色西装裤上立马沾上一只灰尘脚印,不过他没有太大反应,像是没知觉痛一样。
她又靠过去,歪着脑袋在她能够到的地方——他的右胳膊靠近肩膀的位置狠狠咬了下去,直到把西装外套咬破,有血往外渗的时候她才松口。
周衍行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任她咬,也没觉得疼。
她看着他,咬着嘴唇死死瞪着他,“后半辈子你都别想安宁了——”
她继续死死咬着嘴唇,咬出血了方才松口,眼里蓄着泪,许久才说:“还有他,你们都别想安宁了。”
他又笑了,也没生气,伸出大拇指帮她擦了擦她嘴唇上的血,“我都配合,都配合。”
“滚吧。”她冷冷甩下这样一句话,红着脸撒泼似的往楼上跑去。
二楼卧室里,姜唐信守承诺一整天都陪着姜致远。
午饭周衍行订好送到家里,两人在房间里吃了饭,又继续维持那样的姿势坐了一下午,谁也没动。
姜致远半倚在床头,偶尔看看报纸消磨时间。他心里是暖洋洋的,毕竟只要有女儿陪着,做什么对他来说都是幸福的。
可对于姜唐,这一下午算是无聊透了。她坐在离床几米远的凳子上,一下午都那样坐着发呆,也没与床上的人搭话。
姜致远怕她累,六点多吃了晚饭托词说自己要休息了,她便回了自己的卧室。
晚上八点周衍行准时到家。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
她不看也知道是谁。
打开门,只冷冷抛了句:“干嘛?”
“过来谢谢你帮我照顾了姜叔一天。”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与上午走的时候无异,还是那样神采奕奕。
“哦。”她应付了一句,低下头,“还有什么事?”
“晚饭吃了吗?”
“废话!你订的饭!你说呢!”
“火气这么大,会伤到你自己。”门口的人叹了口气。
“你管我!”她狠狠推了把那高大的身躯,将门甩上,背靠在门上发呆,似乎在等着门口的人再次来贴她的冷脸。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了。
她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暖意,打开门,却始终低着头,故意不去看那张脸。
“再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门口的人拽着她往楼下走,她拖着步子任由他拽着上了车,任由他帮她捆上安全带。
“想吃什么?”他问,眼角弯弯的盯着她,“有没有想吃的?零食?小吃?”
她转过头看着驾驶座上的人。暖橘色的灯光打在他侧向她的脸庞上,原本俊美的脸庞此刻看起来更有魅力。她羞的将潮红发烫的脸撇开。
“不知道。”她低吟。
好在车里灯光昏暗,估计他没看出来她脸红吧。
“想吃小吃吗?还是正经吃个饭?”
“饭吧。”
“那想吃西餐还是中餐?”他又问,温柔的,慢条斯理地问她,罗列出一大串餐厅后,又道:“不过西餐我吃的少,不懂,对中餐倒是研究过一些。”
“西餐。”她咕哝着,“我吃惯了,吃西餐。”
“你就是故意与我作对?”他将手放在她头上来回揉,“头发还挺软和~”
“你别动我~”她拽开他的胳膊朝他大吼:“我就是喜欢吃西餐,我每天都吃,我才吃不惯中餐!”
“好。”他又将手放回她头上,“吃西餐就吃西餐,不过吃饭前就别闹了,气饱了还吃什么~”
她没搭话。
周衍行发动了汽车,悠闲地扶着方向盘,时不时朝她看看。
“这么小的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气性?”他无奈叹气。
“你管我。”她又冷冷抛出一句。
“是不是这样跟我说话你心里就舒服了,嗯?”
他还是笑,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对,只要你不爽,我心里就爽了。”
一旁的人听完笑得更厉害了,“我就这么让你讨厌?”
“对。”她几乎脱口而出,“你就是这样让我讨厌——”
嘟嘟嘟......
周衍行的手机震动起来,打断了她的话。
周衍行接了电话,电话那头是个女人,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周衍行与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一阵子,大约十来分钟才挂断电话,全程都是温柔在笑。
不知为何,看他这样,她心里突然暴躁起来,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暴躁,没有任何征兆的暴躁,仿佛只要他痛快她心里就及其不痛快。
周衍行挂了电话后第一时间扭头跟她说:“我先去接个人。”
“是你女朋友吧?”她问,语气已经冷了。
“对。”周衍行没多余解释什么,不过开车速度加快了。
她攥紧手,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脸,装出轻松又满不在意的样子随口道:“带着我这么个电灯泡去约会?你女朋友没意见吗?”
“我跟佳纯说过了,没关系,本就是临时起意,你别砸场子就行。”
“我非要闹呢?”
周衍行停下车,转过头来摸她的脸,好声好气道:“给个面子,行不行?你想闹,等吃完饭回来,随便你闹。”
“我偏不。”
他继续笑,揉着她的脸蛋儿,“给大哥一个面子,嗯?”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大哥”。
可此刻她只觉得这两个字无比刺耳。
“你说你这么好的脾气随了谁了?”
周衍行以为她同意了,一边听她说话,一边继续开车。
“是随你爸?还是你妈?”
周衍行转头回了她一个笑,“操的心还不少。”
“我猜肯定随你妈吧?她勾搭别人的丈夫,那么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来,肯定也受了不少流言蜚语,没个好脾气真受不了!”
这次周衍行没搭话,也没看她,只是听。
“不对,应该是随你爸,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跟自己的好兄弟乱搞,还得忍着,可不得有个好脾气嘛~”
呲——
猛的一个刹车。
周衍行转过头,原本平静的脸上此刻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冷声道:“以后别再说这些话了,听见了吗?”
“许你妈和姜致远乱搞,还不许我说吗?如果不是他们我妈妈会死吗?”她质问。
“你应该叫他爸爸。”
“我就不,你能把我怎么样?”她赌气似的故意抬高声音瞪着他。
“听着,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再说那些话,别再直呼你爸爸的名字。”
她磨着牙,心里堵了石头一般,似乎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姜致远,我讨厌他!他不配当我爸爸!”她大吼!
话音刚落,她的下巴立马被人紧紧捏住,剧烈的疼痛促使她生理性地留下眼泪,打湿了他的手,可他却没松开,手里的力道反而更大了。
“你应该叫他爸爸,听见了吗?”
“我——不——”
周衍行失语反笑,下意识挑嘴舔着下唇,叹了口气好压下怒火。
她心中突然有些慌张,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的反应。
下一秒,她身上的安全带被解开,身体被人拎起来直直扔到后座上。
她刚起身,还没有反应过来,汽车突然开了,以最快的速度在路上飞驰起来。她一头撞在前排的座椅后背上,头上立马青紫了一片。可前面的人丝毫不顾及这些,只是开车。
她捂着头,蜷缩起身体靠在窗玻璃上默默流眼泪。
汽车在一栋高档住宅区停下。
十分钟后,叶佳纯从里面走出来。
透过黑色车窗玻璃,她看到一副窈窕的女性身姿由远及近,直到看清楚那张特意梳妆打扮过的精致脸庞,她心里的火气似乎更大了。
叶佳纯打开车门上了车,系上安全带。瞥见车后座的小身子时怔了一下,朝驾驶座上的人看过去,见他愁眉不展,没多问,只是礼貌跟她打了招呼,叫了句:“杪杪。”
姜唐没搭话,始终低着头——她不愿被人看到自己脸上的泪。
车子又开了半个多小时,这次到了目的地,是一家西餐厅。
餐厅门口的迎宾服务生热情地过来开门,驾驶座,副驾驶座上的人依次下了车。
可就是没人管她。
甚至连服务生都眼瞎。
她只冷冷笑了几声,弯下腰将头埋着死死抵在座椅后背上。
这会儿,头上的痛似乎转移到心脏上了,紧紧抽着。
周衍行大步往餐厅走,身后的人紧跟着他的脚步。
叶佳纯走了几步,又回头朝车里看了看,小跑着追上去拽住前面男人的胳膊,“阿行,杪杪她还在车里。”
“不管她。”他面色平静,甚至没有往身后的车离多看一眼,继续往餐厅走。
叶佳纯朝身后又望了一眼,虽然担心,可又不好插手,只好跟着进了餐厅,没再多管闲事。
餐厅的玻璃透着光,不像汽车玻璃那样黑,黑的看不见任何东西。外面的人看不见车里的她,可她看得见外面的人,看的清清楚楚。
透过餐厅的玻璃,她看见周衍行坐在一张长方形的大餐桌旁,头顶的暖灯晃着桌上深色的红酒,以及对面优雅的女人,同样也晃着他俊美的笑脸。
她心里的暴怒突然消失了,毫无征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感觉,她叫不出名字,只知道也不舒服。
她看了会儿,里面的人相谈甚欢,于是她咬了咬牙,彻底将头撇过去。
这顿饭大约吃了一个多小时,或者更久吧。她没带手机,所以无法确定时间,只是猜测。
两人上了车,当她不存在似的继续在餐厅没聊完的话题。
姜唐没听,也不愿意听他们说什么,更不感兴趣,只是闭着眼睛睡觉,可她睡不着。
半个多小时,汽车再次停在那片高档住宅区门口。
叶佳纯下了车,与车里的人道了别,也与她道了别才走。
汽车又开了,驾驶座上的人依旧没有理她。
“我饿了。”她忍不住开口,声音粗涩又沙哑。
前面的人似乎听不到。
她心里堵着,可还是清了清嗓子,强忍着喉咙间的不适对前面说道:“大哥,我饿了。”
前面的人依旧没反应,仿佛她是对着空气说话一般。
到了家,前面的人利落熄火,松开安全带,下车关门,将车窗降下三分之一,然后径直进了客厅。
她看着那道高大的背影,原本张开的嘴巴却又合上了。
“反正我是多余的,有什么关系。”她说,笑了。
低哑的声音在黑夜里嘶嘶地响,回荡在车里一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