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等姜唐从一片狼藉的房间里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整栋房子里没有一个人。
那天,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整整一天。她突然想起妈妈死后从太平间认完尸回来的那天,她也是那样,在柏林那间公寓里,一个人坐了整整一天。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接下来的一周里,这栋房子里依旧没有人回来,静的像是从来没人住过一样。
反正她也没指望他们能管她,她打定了主意,收拾好书包,抱着骨灰盒准备走。
等她下楼刚到客厅,院子里突然传来汽车的响动。
她将骨灰盒放在茶几上,跑到客厅门口去看。
车是周衍行的,她认的车牌号。
但她站着没动。
很快,车里下来三个人。她看见姜致远被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往里走,在客厅门口,正好与她碰上。
“杪杪。”叶佳纯先与她打招呼,温柔地冲她笑。
她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叶佳纯搀着姜致远的手,没说什么,可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说不上来为什么。
“杪杪~”姜致远亲切地喊她,对她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迁就和关心。
“嗯。”
这些天,除了偶尔喝点儿水,她一点东西也没吃过,一句话也没说过,所以刚一开口,仅仅发了一个音节,沙哑的声音已经惊到了对面的人,也惊到了她自己。
“杪杪~”姜致远赶紧上来拉住她的手,解释道:“这几天爸爸去体检,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你别多想......”
她低着头,揪着手指,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吃饭了吗?这会儿饿不饿?要不让你大哥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她鼻头一酸,摇摇头,“我不饿。”
“姜叔,您先坐下。”周衍行绕过来将老人扶到沙发上。
叶佳纯也上去搭手,两人一齐将老人扶过去坐下。
周衍行又走过来,在她面前站着,沉默了几分钟才开口问:“等姜叔喝了药,我带你出去吃,你先想想吃什么。”
“滚。”她抬头看了一眼那张脸,只冷冷地蹦出这样一个字,却因为声音太过虚浮使得这个字的杀伤力大大降低。
她绕过周衍行,将沙发上的包拿起来背在肩上,又拿起茶几上骨灰盒抱在怀里,默默低着头往外走。
“杪杪~”姜致远喊住她,艰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率先伸出手想将她拦住。
她没理会,继续往外走。
周衍行大跨步走上前挡在她前面将她拦住。
她推了一把,没推动,绕过他继续往门口走。
周衍行干脆伸出手将她拉住,她再也挣不开了,或者说根本没力气挣开。
叶佳纯也走过来安抚她,“杪杪,这几天我们带姜叔去体检,你大哥公司里恰好有事要忙,不是有意不管你的,你别跟他生气~”
她抬起头,与叶佳纯四目相对,那张柔和的脸只会让她心里的怒火更大。
“滚~”她有气无力吐了一个字。
叶佳纯没说话,伸出胳膊想拉她,像大人哄小孩一样劝道:“你别跟你大哥生气,这次的事他做的不对,不管你再怎么闹,他也不该把你一个人放在家里。”
“闭嘴行吗?”她瞪着叶佳纯。
姜致远走过来时没跟她说话,先是质问周衍行:“阿行,你——这些天你一直没回家?杪杪一个人在家里是不是?”
周衍行默认。
“你——”姜致远皱着眉头,无奈道:“你说让姜叔说你什么好,她对这边不熟悉,你怎么能放她一个人在家里呢?”
姜致远说完又看向她,拉着她的手来回安抚着,十分心疼:“杪杪,这几天你一个人在家里怎么过的?怎么吃的饭?有没有吃饭?”
看他的样子,似乎真的不知情。
姜唐抬头看着对面的父亲,眼神不自觉落在他略微斑驳的双鬓上,心里某一个角落被剥开了。
那是个尘封了很久的角落,她曾在这里放过一些东西,一些她不敢告诉母亲,偷偷藏起来的东西,是一种叫“父爱”的东西。
“我——”周衍行无可辩驳。
其实刚刚进门看到这个瘦小的身子时他也有些后悔。那天自己确实被她气到了,打算趁姜致远在医院复查这几天让她自己一个人冷静。
他以为她是成年人了,至少有独自生活的能力了。
“杪杪~”姜致远将人拉到沙发上,追问:“这几天你吃东西了吗?”
“我不饿。”
她没正面回答,但也足够他们知道了。
姜致远看着她微微起皮的嘴角,心疼的眼睑立马红了,忙说:“先吃点饭,饿了几天肯定饿坏了。”
“我先去买点吃的。”
周衍行走过来,话是跟她说的,语气破天荒的温柔。
“不用了,我不饿。”
她抱着东西继续往外走。
周衍行再次大步走过来将她拉住。
她想挣脱,可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她索性将骨灰盒夹在腋下,腾出一只手去跟他抗争。
周衍行捏着她那只胳膊,她使不上劲,一个猛用力将手抽出来,身体也没控制好倒了下去。
啪!
骨灰盒摔在地上,她也因一股莫名的力量倒在地上。
看着撒了一地的骨灰,她几乎是跪着滑过去的,急着先用身体挡住外面的风。
客厅里几个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硬是愣了十几秒。
她爬过去将盒子捡起来,背对着客厅大门,企图用她那小小的身体将吹进来的风挡住,可都无济于事。
看着飘起来扬在空中的骨灰,那些宛如灰尘一般飞扬而起的东西,她感觉身体里的血液瞬间凝住了,机械地蹲在地上用手开始拨揽倒出来的骨灰。
风将她背上的衣服掀起来,腰上的红痕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许是身体太过虚弱的缘故,这会她的动作是缓慢的,迟钝的,一点一点,不紧不慢。
姜致远急着往这边跑。
周衍行站在她旁边,他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迅速蹲下来抓着她的手,才发现她的胳膊远比之前细了更多。
他低声道:“我来。”
这次他的声音是懊悔的。
其实他并没有用力,拽着她胳膊的力道几乎是不值一提的,那小身体被他甩出去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不过当握住她胳膊的时候他大概知道原因了。
她抬头看着他,眼睛里再也没有之前的愤怒了,取而代之的只有冰冷,猩红包裹的冰冷,他的心颤了一下。
“不用。”
她又低下头继续。
他不敢再插手,甚至不确定自己再次插手去做是对还是不对,毕竟那东西,曾经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她最亲近的人。
整整十分钟,她终于将那些东西全部放回盒子里。
姜唐再次站起来,眼前一片漆黑,使得她差点儿又倒下去,被那只有力的胳膊扶住了,接着是他温柔的声音:“先上去休息,我去给你买吃的。”
“不用了。”
她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折回来先小心翼翼地将骨灰盒放在地上,而后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和一个黑色的U盘递给周衍行。
周衍行没接,更加不解。
她将那东西扔到地上,平静说道:“你的电脑我修过了,没修好,这个U盘里有你电脑里所有的东西,我没看——”她抬起头看着周衍行,继续说道:“信封里有一万块钱,我摔坏了你的电脑,算我赔你的,多不退,少不补——还有,房间我打扫过了,墙上的牛奶渍洗不下来,你叫人弄一下吧。”
她说完继续抱起骨灰盒往外走。
“杪杪,你去哪儿?”
身后是姜致远的声音,颤抖着,夹杂着哭腔。
她转过头,笑了,“找个地方把我妈埋了,回柏林,你放心,我死不了,我妈走之前给我留了一大笔钱,够我混吃等死了。”
“杪杪!”姜致远重重喊了一句,跪倒在地上,忏悔似的求她:“只要你别走,爸爸以后不再管你,行不行!你安心在这里住,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高兴,就算是拆了这房子爸爸也依着你!你不高兴,你打爸爸也可以,只要你别走!你不认爸爸也没关系!咳咳咳——”
姜致远说完直朝自己的胸口使劲捶打,一时的激动令他身体难以承受,他不停地拍打着,好缓解自己的不适。
等他缓解过来,继续祈求女儿:“等爸爸死了,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算是爸爸求求你了,这段时间就待在这里,好不好?”
姜唐背对着客厅,嘴唇直打哆嗦,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流,身体也因此开始抖动。
“杪杪~”
身后又是一声重重的的呼喊,接着是连续不断的重咳,她心里那个角落又开始颤动。
她转过身,抹了把眼泪,恨道:“好,我不走,等你死了,我一刻也不会在这里多待——我看着你死——还有他——”
她指着周衍行。
姜致远松了一口气,身体彻底倒在地上,叶佳纯赶紧上去将人扶起来。
周衍行在她身边站着没过去,手还是抓着她,像是怕她跑掉似的。
“放开我。”她说。
周衍行没放,弯着腰替她擦了下眼泪,柔声哄着:“先上去洗个澡,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乖乖在房间里等我。”
她没说话。
他又帮她擦了擦脸上的灰,沉声道:“任你处置,行不行?”
她回瞪了他一眼,甩开那只抓着她的手,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