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干锅牛肉店，还未进店，已是满鼻的香味。

    因为是节气，也是拜访，秀邑去隔壁的超市买了月饼礼盒、水果和牛奶，秦千岩懂事儿地把东西拿在手里。一番寒暄后，秀邑被陈大林邻进一包间，桌上已经摆满了食物，另外还看见了两张熟悉的脸，一个是财务部即将离职的董经理，一个是工程部差点被开水烫的小蔡，彼此寒暄后，一桌五人坐下了。

    秀经理，你好，你好！大林的叔叔端着一盘子月饼和糖果进来，笑嘻嘻地问候。

    “陈叔，您好！车子修好了吗？”

    “还没有拿到。”

    “没事儿，再等等，好事多磨。”

    “这位是？”

    “这是我下属小秦，项目工作太多，做不完，临时把他调过来帮忙。”

    看着好眼熟，陈大林叔叔疑惑地打量了一下。

    秦千岩礼貌的笑了笑，便转移了视线，那一刻，他感到脸红心跳。

    有时候世界很小，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谨言慎行，这样才不会把自己陷于两难的境地！秦千岩突然想起秀邑的话。

    寒暄一阵，大林的叔叔出去了，大林先举杯：秀经理，来，先敬你一杯，欢迎你来坡岭，欢迎你来我家。

    谢谢，谢谢！来，来！

    秀邑站起来与大家碰杯，最后也跟秦千岩碰了碰。

    “秀经理，有些话在公司不好说，所以才请你来我家，这样大家没有什么束缚，可以放开的聊。这两位都是我的好兄弟，他们也有话想跟你讲。”

    关于坡岭项目，最真实、最关键和核心的部分就在这个小包间里说开了。秦千岩居然悄悄打开了手机录音，还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秀邑没有安排他，可能是这两天的条件反射。

    “我觉得公司的老板好可怜，GVG派下来的人应该是领导信任的人吧，但是他们却极其黑心，不仅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连他的骨头都要肯。”

    秀邑听到陈大林这话，很是惊讶，不禁后背发冷，秦千岩放下筷子。

    “为什么这么说？”秦千岩用奇怪的语气问道。

    听三个人说，秀邑到项目上后，当天下午，各部门负责人都组织部门开会，会议的核心就是传达吴悦玫的工作要求，对于总部调研团队的问题，尽量把矛盾往项目建设方引，还有就是凸出目前项目缺钱的问题从而向总部要钱。一再跟大家强调，要知道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后果自负。秀邑听着咬咬嘴唇，皱了皱眉头。

    “什么人呀，胆子也太大了吧！”秦千岩十分激动地说道。

    我是司机，我能看到和听到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吴总、薛东还有总部派下来的李航，三个人关系很好，经常以各种理由去各种高档餐厅，各种KTV，洗脚按摩啥舒服来啥。周边吃遍玩遍了，一到周末就让我拉着他们市里，去更远度假村，我跟着进去过几次，消费的都是最好的最贵的，回来以后，让我帮忙填报销单，报销的理由都是客户接待，哪有那么多客户，真是太黑了！陈大林义愤填膺地吐槽道。

    远不止这些呢，不仅是这些有名头的报销，还有些乱七八糟票据，不知道他们去哪儿找的，都要求报销，都告诉他们了不合规，但是吴悦玫签了字儿，让我按照总经理的指示去做，我一个无背景的小小财务经理又能如何？

    对啊，这就是董经理离职的原因，他胆子小，不敢跟他们同流合污，怕把自己搭进去，所以就选择离职，哈哈！陈大林打趣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别笑我胆子小，我是真害怕。一边是国家的法律不容侵犯，一边是良心不安，一边是对些无耻行为的厌恶，每天都在这种烦躁、煎熬和不安中度过，不就赚点小钱，哪儿不行，对吧！邵总跟我讲，以后会好起来的，叫我别离职，但是我分析一下形势，邵总不带来一兵一卒没法跟他们抖啊。

    “小梁所在的工程部更恐怖。”大林一边嚼着牛肚，一边说道。

    我们这边真是笑死人，不仅我们内部员工笑话，供应商都在嘲笑我们。就像大林说的那样，老板太可怜，那么信任他们，那么看重他们且委以重任，但是却做出很多荒唐的事情。合同价款本来就只要15万，硬是要签出50万来，本来50万可以搞定，硬是要给供应商送150万，也不知道GVG总部如何审核的合同，领导们都眼瞎了吗！你说荒唐不！供应商都说我们公司是傻S，董事长是傻S，有钱人的钱真好赚之类……

    秀邑一边吃一边默默听着，安静的思考着，这些信息让他错愕不已。关于项目上，脑袋中的矛盾点、矛盾线逐渐形成矛盾面。一个GVG总部派驻的关键岗位员工，一个项目咨询公司招聘的项目负责人，一个GVG集团的对接人，如果餐桌上的三个人说的是真话，那么多无厘头可笑的事情居然都能审核通过，那么有两种可能，总部某些人与地方项目关键人员沆瀣一气，中饱私囊；第二，总部的管理能力太弱，管理层太蠢，被项目上的人耍得团团转。

    “这次总部派过来做离任审计的人，董经理觉得专业性如何？”

    “我觉相当专业，很多东西他就只是看了看，就看出了问题点和核心点，我们做财务的嘛，很多东西不言明也知道彼此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但是，我觉得他比较谨慎，什么东西都点到为止，他会不会将他看到的问题全部反映上去，那就不知道了。”

    可能因为撞车跟大林叔叔一起患难的缘故，也可能因为秀邑宁可自己被开水烫也把小蔡推开的善良，他们三人对秀邑非常信任，讲了很多具体的例子。没有人注意到一旁的秦千岩表情呆滞和凝重，此刻的他，想起了父亲的话：“我身边没有人，没有可用的人，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他们三位一边说一边愤恨不已，都为团队里有这样的蛀虫咬牙切齿，为董事长和公司感到不值，秦千岩的内心从一开始的怒火中烧，到现在情绪平息，心中思绪万千。

    酒店门口。

    “你先回酒店吧！”秀邑说道。

    “你要去哪儿？”

    “刚才喝了些酒，想走走。”

    “现在都10点多了！”

    秀邑皱着眉头看了看他，眼里的意思想告诉他，关你什么事。然后换了个方向一拐一拐地走下台阶。秦千岩看着她走的方向应该要去酒店门口的湖边，他看看周围那么僻静，担心秀邑的安全。

    “我也去，刚才吃得太饱。”

    秀邑并没有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秀邑坐在之前说千岩坏话的位置上，秦千岩站在后面，正在回忆她之前说他坏话的场景。

    “有时候真羡慕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但是有时候又觉得他们好可怜，就像咱们董事长，家大业大什么也不缺吧，被自己信任的人这样玩弄，应该笑他傻呢，还是笑他可怜呢？金钱和利益面前，哪有那么多又衷心又有能力的人啊……”

    “也许他是因为太忙，没有时间管。”

    笑话，这么大的公司，需要他亲自管，养那么多人干啥吃的！终究还是因为管理太乱，人治大于法治！咱老板呢都是信任他的亲戚朋友，职业化的运作不行吗？同样的钱，打造一批职业化的队伍，不行吗！哎，真是悲哀！GVG50多个项目，这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啊……作为一个打工人，秀邑莫名其妙觉得难受。

    躺在床上，秀邑始终睡不着，他一直想着调研中的各种问题，各种线索，各种矛盾。此时，睡不着的还有秦千岩，他一闭上眼睛，饭桌上听到的话就在他脑袋中回放，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气得他不断从床上跳起来。

    睡不着的秀邑又坐在书桌前。邵恩、吴悦玫、薛东、李航、倪国富、赖晓生、法务负责人A号，财务负责人B号、项目管理经理C号、酒店项目咨询公司D号、酒店建设方E号……秀邑根据调查的情况，做了一张人物关系图，思考这里面可能的关系网或者利益网，秀邑沉浸在这个世界中……

    她突然被吓得身体发抖，因为门铃响了。

    怎么了？秀邑看着用手扶住门沿，脸色发白，看上去状态很差的秦千岩。

    “肚子疼。”

    “什么时候开始痛的？是什么原因呢！”

    “不知道，麻烦送我去一下医院……”

    挂了急诊科，急性肠炎，在医院狂吐到虚脱，可能是晚上吃坏了肚子，但是秀邑又没事，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挂完点滴，已经是凌晨五点多，回酒店的路上，秦千岩一直闭着眼睛，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他居然连一个谢字都没有，没礼貌到了极致，秀邑气得半死。

    秀邑基本没怎么睡，她让秦千岩在酒店休息，然后自己去项目上了。经过四天的调研，今天该给邵恩汇报调研结果。秀邑正在做准备工作时，秦千岩来了，眼睛没看其他地方，径直在秀邑身边坐下。

    “不是让你休息吗？”

    “我想来，不行啊！”

    他扭头看了看秀邑，挤出了两个字，秀邑白了他一眼，真是影响心情。怎么能有这么一个不懂人情世故、随心所欲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