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平一言难尽地看向瘦瘦高高的孙主簿,直到把对方看得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不自然地低下头小声道:“大人,这事本来吧不需要您出面,可咱们这赊得有些多,上头今年又才换了大人,所以,小的也是逼不得己,毕竟抢粮种就这么几日了,再耽搁下去,怕影响收成。”
孙主簿也挺难心。
苏平这两日跟老雷头也聊了不少。
知道黄杨县不止穷,连工职人员都极少。
常理来说,一个县会有正印官和佐贰官,还有首领官与杂职官。
可黄杨县穷啊!
正印官一年换俩都不是什么稀罕事,佐贰官一直也没备齐过,只有孙主簿这么一个人,还是一干就十来年的。
像后勤这种事情需要他全权处理,这半年来正印官又没人,他还得顶上去。
首领官倒是有一个本地人,不过人家对自己的地位摆得相当明确。
整理整理文书、邸报,顶多帮你管管手下这些杂职官和本县的治安,其余要钱、要粮,甚至百姓申冤、断案这种事情他是一概不插手。
换句话说,孙主簿拿着二千块的工资,干着二万的活。
即当爹又当妈属实不容易,好不容易盼着他来了,自然迫不及待的要把这烫手山芋甩出去……
苏平明白对方的难处,缓了一会道:“我来之前,仔细查过咱们黄杨县的资料,资料里记载沙地居多,不知道咱们平时都种什么粮食?”
“麦子,您也知道咱们土地不行,旁的种不成样,麦子要是百姓勤快些,倒是能有些收成……”
“那一亩地能收成多少?”
“大半石吧,要是年景好能高达一石!”
苏平愕然。
也就是70斤至140斤之间,大部分时间都在70斤徘徊,他记得清楚,域志里头记着,黄杨县地处西北,十年九旱,虽有典江横穿而过,却因土质原因不好引其浇灌。
他记得苏家的庄子上小麦每亩产量在150至200之间。
就这他爹还不满意,拖关系找了几次总管水利的大人,让人帮忙推荐匠人,修了水渠和水车,再找几个种田的好手时刻盯着,一亩小麦算是达到了250至300斤。
几乎翻了一小倍。
所以,黄杨县穷不是没有原因的。
孙主簿见苏平没答话,默了一会道:“大人,下官找人推算过了,明年肯定是个好年景,亩产一石没问题……”
“今年的粮种,咱们明年一定能还上。”
苏平对上他那张实称又老实的脸,一言难尽道:“你找的什么人推算的?”
高科技的天气预报都一惊一乍的,台风更是来了去,去了又了来,一天能拐几道弯,预测的地点跑了又跑,怎么这人这么牛逼,明年的天气,现在就能推算出来了?
“啊?”孙主簿没想到他关注点在这儿,愣了二秒才回过神来,回道:“咱们县城有位会看天相的相师,据说以前在钦天监干过几年,后来受不了约束就走到咱们这儿来了。”
“……”
苏平窘了。
这话你也信?
孙主簿也窘了。
头一次跟上峰打交道,讨论的不是政务,而是卦师。
两人对望了一会,就听到门吱呀一声推开,黄大个抱着一盆热气腾腾的包子走了进来,见孙主簿还没走,笑盈盈道:“孙大人来一个吧,我刚才在路上吃了一块,别说真香,小鱼、小虾料可真足。”
孙主簿忙摆摆手,“瞧我也是太心急了,大人沿途劳累,明日下官再来找大人商议此事。”
说完,便很识趣的走了。
黄大个将人送出门,反手将包子塞进了嘴里,浓郁的浓汁在嘴里绽开,烫得他一边嗷嗷叫,一边嗯嗯嗯地点头,“好吃,太好吃了!”
说着,将盆放到了离苏平最近的地方,直到嘴里的包子咽下去才道:“表哥,咱们这孙大人倒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呢。”
刚才他在外头多少听了几句,见两人沉默了,这才推门而入。
“嗯,包子好吃!鲜香十足,好些天没吃过这样好的东西了。”
这话苏平不好接,头一次见面,也就说了几句话,哪能瞧出个所以然来。
再者议论同僚,还住在一个院里,他实在没这胆量,索性岔开话头。
黄大个用力点头,“那老小子还算实称。”
苏平:“……”
你太容易被收买了。
两人在路上飘了一个多月,上船时带的那点东西,没两天就败光了,后来就混着日子过,下了船又着急赶路,买的也是些干粮,一日也就晚上停靠在驿馆。
驿馆里的东西不比客栈,能吃的,好吃的少之又少。
这一大盆包子,算是两人这段时间吃的最热呼,最美味的一顿。
饶是苏平不喜欢吃虾,今日也塞了好几个,吃完之后,黄大个去收拾,他则痛痛快快泡了个澡。
这一觉直到外头孙主簿敲了第五趟门,两人才迷迷糊糊的爬起来。
苏平一看外头刺目的阳光,心道不好,头一天上班就晚了。
>_<
苏平内心戏挺足,快速洗漱好,穿戴整齐出门到了县衙里的议事堂。
昨日睡前孙主簿又过来找了他一趟,告诉他今日刚好是半月一次的集议,刚好他新官上任赶上了,不如就跟大家见个面,也好过再把人叫过来。
苏平没有异议,睡前还叨咕着,早起,早起,早起。
然而——
黄大个比他还不如。
苏平是主角,打扮的规规整整,黄大个是一琢磨反正迟了,他就别收拾了,一切先紧着苏平来,这不脸没洗、牙没刷,就扎了个头,油光满面的跟着苏平一起进了议事堂。
与苏平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议事堂里统共只有七个人。
加上外头扫洒的老杨头,整个县衙连县太爷出巡的仪仗队都凑不齐!
苏平再次感慨:我爹那两万两白花了。
就算不他弄个苏杭一带,起码弄个吃不愁穿不愁的地方吧。
结果,弄了个到处赊账等人救济的穷乡僻壤,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撸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