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安的胸口像被塞了一大团棉花，呼吸逐渐变得艰涩，嗓子也堵得厉害，张嘴良久，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阿姨，您女儿她……为什么过得不幸福？”

    “很多原因，”中年女人眼皮半掩住瞳孔，抬手理了下乱糟糟的发丝，嗓音夹带着忧伤，“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很多原因？

    祝安又联想到今天瘦女孩被掌掴的画面，光是这一件事情就足矣可怕，还有其他原因么？想到这，她不寒而栗：“……我们会帮忙的，阿姨。”

    中年女人感激的笑，不住地点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等我家囡囡的情况好转了，我一定会进入那个往生门的，谢谢你们。”

    “我叫祝安，祝你平安的祝安。您怎么称呼啊？”祝安随口问。

    中年女人眉眼柔软了几分，带着一个母亲的慈爱眼神，像是在咀嚼着祝安的名字：“祝…安…这个名字寓意很好，你的家人一定很爱你。”

    祝安腼腆地笑了笑。

    中年女人也回以一个微笑，继续说：“我叫林拦妹。”

    “什么？”说实话，祝安没有听清楚，可还没等林拦妹再说话，她就被风错挡在了身后，遮了个严严实实。

    还没来得及再开口，风错就抢了她的先，嗓音还带着未睡醒的困倦：“抱歉，替她向您道歉。”

    林拦妹笑了，笑得很释怀：“没事的，小丫头，我叫林拦妹，拦住妹妹的意思。不用感到抱歉，我早都习惯了，况且，我马上就要转世投胎、拥有自己真正的姓名了不是吗？”

    祝安垂下脖颈，唇瓣紧抿着，双手交握又松开，随后不停地抠着手指头，心乱如麻。

    “真的没事的，”林拦妹抬起手想要摸摸祝安毛茸茸的头顶，随后笑容一滞，想到自己没有实体便悻悻然收回了手，“你们都坐，刚好我闲着没事，给你们讲讲我的原生家庭吧。”

    祝安和风错坐在了林拦妹身旁。

    林拦妹眼睛朝天花板望了几瞬，又垂下，好像是这个动作，带她陷入了回忆：“相信你们听我名字也知道，我父母很重男轻女，我头上有两个姐姐，一个刚到年龄就嫁人了，另外一个、刚生下来就被他们送人了。”

    祝安狠狠皱眉。

    一旁睡熟的诸诉也被吵醒，原本气鼓鼓冲过来，却在看到林拦妹之后明白了什么，也卧在旁边的沙发上听了起来。

    “说的好听呵，”林拦妹冷笑了几声，“哪里是嫁人，真算是被卖给从来没见过面的、大自己三十岁的光棍，算是嫁？送人？不就是把我二姐送过去做童养媳，好处就是两袋粮食。”

    林拦妹笑，笑意嘲弄：“没想到第三个我还是个女孩吧。我出生后不久三界就出台了政策，不允许超生多生了，他们最后也没得到心心念念的儿子，真是活该。”

    祝安默默想，有这样的父母，是这几个孩子的悲哀，也是那个时代的悲哀。

    孩子悲哀于无法选择生父生母，时代悲哀于这些落后思想产生的蝴蝶效应。

    “那你后来过得怎么样？”祝安轻声问。

    林拦妹将‘后来’这个词拖得很长，像在细细品味她被称之为‘后来’的那么多年：“我发誓要考出去，没日没夜拼命地读，即使被要求干一夜的农活我也不会耽误读书的时间。”

    “可是，”林拦妹苦涩弯了下唇角，“最后我还是一辈子都困在了这里，一直在他们的掌控下，直到死去。”

    祝安问：“是他们不让你读书吗？”

    林拦妹点头：“我读到了初中。中考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重点高中。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不给我读了，叫我回去挣钱给家里用，我当然不同意，可是不同意又能怎么样，他们逼迫我，如果我不辍学打工，就要我和我大姐一样嫁人。”

    “我妥协了，”林拦妹苦笑，“我大姐的样子，我看到过的。我一直很害怕自己会重蹈她的覆辙，所以我反抗过后还是同意了。”

    同意之后呢？

    林拦妹想到了那几年自己在电子厂拼命赚钱的模样：“我没有选择逃走，因为那时我心里始终有家有父母，总是哄骗自己，告诉自己‘诶呀，他们其实是爱你的，只是方式和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而已’。”

    祝安心脏抽疼几下。

    她联想到了自己，不过她比林拦妹幸运多了，只不过是没见过父亲，母亲几乎不着家而已，她也总是告诉自己爸爸妈妈只是太忙了而已。

    哦，对了，她记得三界给了她这类人一个统一称呼，叫‘留守儿童’。

    “可后来我骗不下去了。”林拦妹抬起右手，从自己花白的头发开始，滑到自己满是皱纹的眼角，又抚到自己干裂苍白的唇，最后左手倾盖住右手。

    像是妄图掩盖住如同手指般皲裂的那些年，仿佛这样能让自己好过些，能让那些年留下的印记覆灭。

    林拦妹：“……我出去打了四年工，他们从没有叫我回家过过年，第五年，他们来电叫我回去过年，我以为是他们想我了。”

    “可是呢？哪里是过年，”林拦妹自嘲，“哦，不对。对他们来说是过年。他们把我‘卖’给了人家，获得了金钱，当然是过了年。”

    为什么？为什么都已经‘卖’了两个女儿了，也不能再有男孩了，他们还是不死心？祝安气涌上心头，带着轻微的颤抖吐出一口气。

    林拦妹的笑骤然变得温柔：“虽然我‘嫁’得不是什么好人，但好在，我有了囡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林拦妹眯着眼睛继续：“只是太可惜了，我还没把囡囡送去大学，就病死掉了。”

    “对了，”林拦妹眼睛放光，“人界的高考时间在六月份的，很快了，囡囡成绩一直很好，我相信她会考上一个很好的学校，但是一定会有困难阻挠她的，你们能帮忙吗？”

    祝安问：“什么困难？”

    林拦妹说：“她的爸爸，也重男轻女。”，